60.第60章
岳浩趕回涼城刺史府時,府外駐守的已是訓練有素的西北軍,朝廷西北軍常年駐守邊關禦敵,能這般短時間將邊關重鎮的西北軍召喚前來,也只有他們曾經的主帥,晉王殿下。
岳浩跨入府門后,府外的西北軍立刻一列排開,將岳浩同行的隊伍攔下,顯然,刺史府只許岳浩一人進入。
葛征的人,又豈是常年征戰沙場的西北軍對手,只是這一局,未到最後,還分不出贏家。
穿過前院府衙,後院當初因一場大火,已是一片狼藉,正在修繕,岳浩遠遠便看見陸晉良端坐在湖心亭,他身旁的葛征已被鉗制住,亦是在告訴岳浩,今夜的涼州城,便是他晉王的天下。
岳浩上前行禮:“王爺吉人天相,果真逢凶化吉。”頓了會兒,又道:“若下官沒有看錯,府外皆是西北軍?此非戰時,王爺擅自調動西北軍,卻是不合規矩吧,若是叫陛下知曉......”
話未說完,大家卻心知肚明。陛下生性多疑,即便當年皇長子,也是因為手握兵權才遭陛下忌憚,晉王大敗之戎,歸朝第一日就將西北軍兵符上交陛下,如今無令調軍,往重了說,等同謀逆。
陸晉良卻沒有半分惶恐之色,只道:“哦?那岳大人身為涼州的刺史,擅自調動西疆葛將軍的隊伍,便是符合規矩?”
“葛將軍聽聞王爺在涼城遇險,事權從急,才帶兵前來解救。”
“好個事權從急。”陸晉良站起身,涼涼說著:“涼州刺史勾結龐總兵和西疆葛征,私屯兵器、私吞賑災銀,已是謀逆大罪,即是謀逆,本王調遣西北軍,便是合情合理了。”說罷,手中亮出的卻是西北軍兵符,前來西北地界,他自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萬萬沒想到,陛下竟會將兵符再次交回給晉王,可見陛下對晉王的器重已遠超諸位皇子。岳浩卻只能最後掙扎,說道:“下官敬王爺,王爺卻不能信口開河,私屯兵器乃龐總兵一人所為,事情早已查明,還是謝少卿親自審查的,至於賑災銀,下官還在竭力追查中,是下官辦事不力,請王爺責罰,但謀逆大罪,下官不敢受,葛將軍亦是憂心殿下,如今卻也冠上謀逆之罪,豈不讓吾等心寒。”
岳浩看了眼一旁被周辰控制着的葛征,道:“這般說,是本王冤枉了爾等?”
“王爺明察。”葛征亦是跪地:“下官只是擔心王爺安危,一時擅做主張,下官忠心可表日月。”
“可表日月?那這些,作何解釋。”說罷,幾封信箋被陸晉良放置在桌上:“這是孫姑娘從叛賊林成手中得來,是這些年龐總兵與人的往來信箋,真巧,本王命人比對的字跡,正事二位手筆。”
岳浩蹙眉,林成已經死了,卻不想他早已將信箋竟給了孫依依?面色仍舊平靜,說道:“字跡可以仿冒,就是下官府上管家,寫出字跡與下官也能一樣,倒是下官不查,讓府中混入了龐總兵的細作。”
“孫芊芊為你付出如此之多,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族人,岳大人卻好狠的心。”說罷,陸晉良平視前方,繼續道:“等會,岳大人不會還要說,是孫管家這麼個柔弱女子暗中背着大人,將整整二十箱賑災銀藏入刺史府內吧。”
岳浩大驚抬頭,陸晉良卻是胸有成竹的模樣,道:“岳大人與龐總兵聯手,讓災民逼死朝廷派下的按察使,而後岳大人獨吞了賑災,卻嫁禍給已死的趙按察,銀子被岳大人藏在鮮有人知的賀蘭族內,卻不想龐總兵駐軍冬青頂,竟不小心發現了山後的世外桃源,正好本王與謝少卿前來涼州查案,你便藉著謝少卿的手,將龐總兵一併除去,本以為一個龐總兵足夠定罪,可你偏要打本王側妃的主意,這是你此番謀划中最大的敗筆。”
陸晉良慢慢靠近岳浩,與他正面相對,小聲說著:“既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就該曉得,本王沒有多好的脾氣!”
而後推開一步,繼續道:“孫依依將本王側妃帶去賀蘭族,是你沒有想到的,當周辰帶兵連日在冬青頂上搜尋,你擔心賀蘭族藏身地終會暴露,便想將銀子轉移,林成雖不知銀子所在,卻將孫依依和本王側妃看做了威脅你的籌碼,你索性殺了全族滅口,嫁禍林成,只是短時間內,這麼多箱的銀子,能藏在哪兒呢?”
“涼州城內都有王爺的眼線,下官怎有本事將銀子藏在府內,府上如今正在修葺,卻是一目了然,何來白銀。”岳浩最後說著。
“岳大人自是有本事,刺史府的火災,岳大人都差些葬身火海,看似是林成縱火,卻是岳大人自導自演的一出,若非如此,又怎能將大批的銀子正大光明搬進府上,正巧那日你讓孫芊芊來驛站找過我本王,本王憂心側妃安危,自是無暇多想。好在本王初到涼州時,承蒙岳大人款待,在你府上小住了幾日,對岳大人府上的湖心亭卻是印象深刻。”話鋒一轉,吩咐着旁人:“下水,撈銀子!”
不消一刻鐘,數十箱白銀已從湖底撈出,依次排開在湖邊,已是證據確鑿。
“岳大人探花出身,自是巧舌如簧,若還有話,怕是去牢裏和謝少卿說罷。”而後轉身,吩咐人將岳浩與葛征拿下大獄。
賑災銀被收拾妥當,周辰這才上前:“孫家姐妹不知如何處置?”
“這些年岳浩的舉動,孫芊芊大多過了手。”說罷,陸晉良挑眉,孫依依肯交出信箋,便是交換了姐姐的安全,即是應諾過,便放一條生路:“別將人交給謝少卿,那人一根筋,到時反不好放人,現在就命人送姐妹二人出城去吧。”
周辰領命,見王爺還往外走,不禁問着:“王爺不去親點官銀?”
“這些小事,你尚不能做?本王另有要事!”出城接媳婦才是頭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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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京的奏摺已經寫好,謝青棠吹乾墨跡,正欲命人交給晉王過目,卻聽下人回稟,說是晉王攜着側妃出城去了。
祁山腳下,悠揚的笛聲回蕩在沙丘,王韻然獨自坐在沙丘上,把玩着手中短笛,直到聽見遠處馬聲,才是抬頭。遠遠看着陸晉良牽着兩匹棕馬,從草地上走來,王韻然歪着頭,含笑看着,只覺陽光下一襲青色長衫的陸晉良很是好看,她以前怎就沒覺出來?
不自覺撫上自己面頰,憶起那日她回段卓宴的話,當時不過一句玩笑,如今想來,平日裏旁人總誇她好看,但從未聽陸晉良這般說過,在他眼中,自己到底是何等模樣?
額頭被輕輕一點:“傻瓜,在想什麼?”
王韻然仰頭,就這麼迎着日頭看向陸晉良,他眉目英挺,面若刀刻,比起當年在洛城,英氣了許多,果真是上陣帶兵打過仗的,如今看着,竟有幾分與言爹爹相似。
王韻然突地問着:“我不會下棋,不懂品茗,不愛花鳥,但凡你喜歡的,我都不會,你為什麼喜歡我?”
她掰着手指滿眼疑惑的樣子,煞是可愛,陸晉良沒有直接回應,而後突地將王韻然懸空抱起在懷中,上前幾步將人小心放置在馬背上,陸晉良亦跳上馬,與王韻然比肩,說著:“你若騎馬贏了我,我便告訴你。”
王韻然挑眉,馬鞭在手中轉了一圈,她仰頭一笑,頗為自信說著:“好呀,忘了告訴王爺,我自小可是在馬背上長大的。”
說罷,便是一揮鞭,馬兒長鳴一聲,便馳騁起來,祁山腳下有着一望無際的草地,是西北難得一見的綠洲,策馬迎風,清風拂面時,撩起她披肩的長發飛舞,伴着她銀鈴的笑聲,美得如畫。
晉王緊隨其後,策馬揚鞭,一路二人互為追趕,時不時較着勁兒,王韻然突地來了興緻,雙腳一蹬,整個人站立在馬上,將陸晉良驚得不行,勒住韁繩欲從旁護着王韻然,哪曉得王韻然竟這般站姿筆挺的立在馬上,沒有一絲顛簸,隨後又竄跳着各種姿態,卻還能將馬兒控制得服帖,一番動作后,頗為得意地朝着身後的陸晉良飄去一眼。
一圈下來,已回到起點,王韻然跳下馬,率先說著:“我贏了。”
正是夕陽西下,人和馬都有些累了,陸晉良牽馬走近,他素來知道王韻然有着不服輸的勁兒,在洛城時已是如此,陸晉良本就無心贏她,只是這一圈下來,她的騎術卻讓他驚艷,她仿若馬上的精靈一般,那樣自由與歡樂,讓他移不開視線,或說,早在初次見面,她便叫他移不開視線。
喜歡一個人,最久會是多久?於他而言,眼前的女子若不能伴他一生,這一生,便了無趣味了。
“你笑起來很好看。”
陸晉良突然的一句,王韻然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不過是回答她之前的問話,王韻然再次笑開:“果然還是覺着我好看嘛,不過,在洛城時,我常常笑么?”
“你我初見時,你將我戲弄落水,整個洛河上,便只回蕩你一人的笑聲。”
這句話卻是叫王韻然吃驚:“你對我,是一眼便喜歡上了?”
陸晉良不再應答,轉身往上走着,二人尋着高處的沙丘,躺下,陸晉良將手臂展開為王韻然墊着頭,她也毫不客氣尋了個最舒適的姿勢。抬眼,頂頭的天空格外湛藍。
“涼州最美的風景不是沙漠,其實是天空,小時候,二位爹爹最喜歡帶着我到這裏來玩,累了,我便坐在言爹爹的肩膀上,仰頭望天,阿爹說,他走遍了大渝國,見過最美的天空便是這裏。”
阿爹總說涼州景美,可王韻然曉得,讓阿爹留下來的,不過涼州的人。
陸晉良沒有打斷,他認識她多年,卻極少聽她說起過涼州的過往,在洛城時,她多是迎合著他,她真正的喜好,他所知並不多,直到如今,他才漸漸曉得,她能喝最烈的酒,會騎最快的馬,彎弓射箭的姿勢特別美......
王韻然突地側頭,看着陸晉良,她嘴角含笑,說著:“你不是第一個說我笑起來好看的,小時候我笑聲特別大,府里幾位叔叔總笑話,說我這般笑聲,要嚇壞旁人,再沒人敢娶我,只有言爹爹喜歡抱起我,說最喜歡我的笑聲,言爹爹還說,那些見不得我笑容的男子,不嫁也罷,若不能一直歡喜,嫁人作甚!所以,言爹爹會教我騎馬射箭,教我爬樹摘果,教我下水摸魚,只要我喜歡的,都能去做。”
言爹爹,果真還有喜歡我笑容的人呢,偏巧,是我的夫君。
陸晉良撫着王韻然的臉頰,從眉眼至下顎,他嘆着:“雖錯過你那般美好的年歲,所幸,我終究沒有錯過你。”
王韻然突然開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或許,不會低於對二位爹爹的喜歡。”
陸晉良只覺心跳停住幾拍,他看向王韻然,不敢眨眼,似要將她整個人刻在眼裏,定在心裏,終是久久不能言語。
“二哥昨日離開時,和我聊了許久,或是在王家太久,我快忘記二位爹爹的教誨了,喜歡一個人,從不該是相互的較量,喜歡了,便在一起,沒有猜忌,沒有防備,只是最純粹最簡單的喜歡,即便最後頭破血流,也能不悔。”
“你不會頭破血流。”將人攬入懷中,緊緊抱着,陸晉良吻上王韻然額頭,深情雋永,似承諾一般,一直一頓說道:“你心若似我,此生,定不負卿。”
王韻然唇角咧開,右手正好碰見陸晉良腰間別著的荷包,是她前日才送,她親手所綉:“我一直不曉得你為何不喜歡二哥,直到那日你扔過來的荷包,你竟比我以為的,更了解我。我不想騙你,遇見你之前,我是曾喜歡過二哥,那個‘卿’字,從來就不是長卿先生,而是王延卿。”
摟着王韻然的手愈緊,陸晉良微微蹙眉:“你可以不與我說的,我不在意了。”
“騙人,你明明小氣得很。”即便在洛城,他也不曾那般撒嬌粘着她,可前些時日他腿傷時,卻任性得像個孩子,不過因為二哥在罷了,王韻然認真說著:“初到洛城,二哥與我最親近,但凡我想的,不需說,二哥都能知道,並想方設法滿足我,那時的二哥,模樣脾性都像極了阿爹,他哪裏都好,唯獨一點不像阿爹,阿爹會不顧世人眼光,拋棄過往一切留在涼州,二哥卻不會,即便他和爺爺都曉得我不是王家的女兒。”
“而我喜歡你,大概是在你不顧長公主勸阻,不惜得罪太子,拼了性命不要,也執意進京求旨娶我的時候。”王韻然撫着陸晉良後背,頗為心疼道:“聽說當時你挨了八十棍,可疼!”
“不疼,那時只是心疼。”
王韻然仰頭,吻上陸晉良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帶着幾分歉疚,很快欲離開,卻被陸晉良按住腦袋,加深了這個親吻,這趟涼州行,只此時覺着,一切都值了。
許久,待王韻然呼吸不及,面頰漲紅時,陸晉良才將人放開,他抵靠着她的額頭,帶着笑意低聲說著:“我原不知,你喜歡我這麼久了。”
王韻然撇撇嘴,帶着些傲氣說道:“不久,比你喜歡上我,還晚了兩年。”
“沒關係,便是晚上五年、十年,也無礙,只要你終會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