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52章

52.第52章

驛站內,段卓宴斜躺在榻上,玩轉着手中精緻的鼻煙壺,閑閑說著:“我不遠千里從長安來,親赴肅州為你調兵遣將,你倒好,只顧陪着岳浩媳婦賞花,很是愜意。”

“我媳婦。”伏案疾書的陸晉良並未抬眼,只堅定回了一句。

將鼻煙壺收回衣袖中,段卓宴難得坐正了身子,問道:“你確信是她?或許,人有相似。”

“我從不會認錯她。”陸晉良說完,將剛寫好的案卷往段卓宴跟前一扔:“你可以回京復命了。”

段卓宴輕笑:“請神容易送神難,可知我從肅州調兵,浪費了個多大的顏面。”

陸晉良自然曉得,肅州守將周放曾是武安侯府的家奴,若不是侯爺當初的舉薦,亦沒有周將軍的今日,肅州的兵,只得段卓宴親至,才能調遣得動。

“我剛幫了你大忙,連你一口茶水都沒來得及喝,就要趕人了?”段卓宴說罷,繼續道:“至少該請我嘗嘗涼州的小烈口。”

“世子妃不是懷孕了么。”

說起家中妻子,段卓宴眼神溫和許多:“有母親照應着,無礙,難得有你的熱鬧看,可不能錯過。”

正說著,卻看陸晉良起身往外,不禁喚住:“又去哪兒?”

“給我媳婦買酒去。”

說得理所當然,卻是叫段卓宴嗤笑:“你還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怎麼,想趁着岳浩受困時,把人搶回來?”

“嗯。”陸晉良回答的大大方方。

段卓宴卻是說著:“龐總兵剛死,冬青頂上一堆破事,你不會指望我一個人處理?”

“本來沒這麼打算,可你不願意回京,那就麻煩代勞了。”說完,想起件事情,頓住腳步,回身看向段卓宴:“記得去年你去東海,得了一顆成色極好的夜明珠?”

段卓宴很是警惕:“少打我注意,好不容易得來的,你知我沒甚癖好,就喜歡收藏這些玩意,即便是兄弟,也沒得商量。”

“蓮鶴方壺。”

段卓宴一聽,眼睛一亮,道:“你我自幼長在一處,感情豈是一般兄弟可比,你即開口,哪有不給的道理。”

段卓宴惦記他這東西許久,想不到如今一顆夜明珠就換了來,自是歡喜,待他從喜悅中反應過來,陸晉良已經沒了蹤影,段卓宴嘆息一聲,看來龐總兵那個爛攤子,真要自己來費心。

-

何家酒肆如往常一般熱鬧,正值午時飯點,兩層的小樓早已滿客,陸晉良置身在嘈雜中,緩步往裏,從他踏進酒肆的第一瞬,就看見了最裏面坐着的王韻然。

“客官,您的小烈口。”小二將酒壺放置桌上,卻引得王韻然訝異:“我沒要酒。”

“我請你喝的。”陸晉良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很快,在王韻然身側落桌,替她斟酒。

王韻然蹙眉,微微不悅:“你跟蹤我。”

陸晉良搖頭:“你信不信心有靈犀。”

被剛入喉的酒嗆住,王韻然連連咳嗽,感覺到背後一隻大掌正替她順氣,她不自然扭開了身子,對這個陰魂不散的晉王,她總有些熟悉感。

小二接二連三送來的,都是王韻然喜歡的吃食,待看見最後一盤桂花糕時,不禁蹙眉,她素來不喜歡甜膩的糕點。

“我以為,你想找我。”陸晉良說著,將一塊桂花糕夾入王韻然碗碟中。

王韻然挑眉:“我找你作甚,我沒有和離的打算,阿爹的手稿有王爺收藏,也沒什麼不好。”

嘴上這般說著,心裏卻是慪得很,甚至盤算着,從驛館將東西偷出來的幾率多大。剛一抬頭,卻看見陸晉良嘴角含笑,有些不明所以,卻看得她心慌,忙低下頭,夾起碗裏的糕點吃着,以掩飾心情。

出乎意料的,桂花的清香縈繞齒間,糕點入口即化,卻軟而不膩,不禁一連吃了好幾口:“這家的糕點竟也好吃。”

給她又添了杯酒,道:“可惜這裏沒有碧螺春,桂花糕配着清茶,才更好。”

不知為何,王韻然似乎能想像出碧螺春就着桂花糕的滋味,確是人間美味,還未來得及質疑自己此時的感知,卻聽陸晉良清淺一句:“我遠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當年在洛城,王韻然只以為是自己費了心思引得陸晉良注意,叫他一步步喜歡上自己,卻不曉得,陸晉良也在小心翼翼觀察着她的喜好,卻不是為了討好,真心喜歡一個人,是希望曉得她的全部。

“怎麼可能,即便自幼一起長大的岳大哥,也不敢說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何況從未謀面的王爺您。“

說到岳浩陸晉良眼角微微一挑,道:“相知並不在於所處時間。”

“你若能猜出我接下來想去哪裏,我便服氣。”王韻然仰着脖子,說道。

這般不服輸的小性子,和當年一模一樣,這樣的王韻然,是他最喜歡的。陸晉良將酒壺封好,起身:“走吧,我送你去見言將軍。”

在王韻然訝異的神情中,陸晉良走出酒肆,將馬牽來。饒是在馬背上長大的王韻然,見着陸晉良的寶馬,不免讚歎:“此馬能日行千里,怕是桀驁難馴。”

“你上去試試。”陸晉良將韁繩遞給王韻然。

即便躍躍欲試,卻也曉得汗血馬是認主的,當年岳大哥看上了突厥將軍的汗血馬,想趁將軍與言爹爹敘話時,偷偷上馬騎一段,可惜人還沒在馬背上坐穩,就被烈馬甩了下去,在床榻上躺了好些天才能下地走動。

她的馬術比起岳大哥,差了許多。

見王韻然猶疑,陸晉良直接將人抱上馬,突如而來的接觸,叫王韻然驚叫出聲,而下一刻,卻是驚喜,身下的汗血馬呼嚕了一聲,卻是溫順得很,仿若與她相識多年一般。

“我的馬是認主的。”陸晉良撫了撫馬背,朝王韻然道:“它很喜歡你,你可以騎着試試。”

不待陸晉良說完,王韻然已是揮鞭,一人一馬眨眼就到遠處,陸晉良換了馬,緊隨其後,二人不一會便出了涼州城。

-

祁山腳下,仍舊是一新一舊兩座墳冢,新墳上‘言檀’二字很是醒目,陸晉良遠遠看着,已很是不悅。

王韻然走近,解釋着:“言爹爹畢竟是謀反罪名,岳大哥怕我受到牽連,便立了一座假墳。”

陸晉良抿唇不語,看着她將食盒裏的羊羔肉和小烈口端出,擺在墳前,陸晉良很是自覺地退開許遠,坐在轉角處的沙丘上,即便聽不清遠處的談話,便是這般看着她的身影在視線里,他亦是開心的。

待日頭漸漸往昔,將黃沙中緩緩走近的王韻然的身影拖的很長,她周身仿若散發著金色光輝,或許無須夕陽映襯,她在他心裏,一直是有些光輝的。

王韻然走近在他身側,陸晉良沒有起身,而是拍了拍身側,鬼使神差的,王韻然安靜地坐了下來,在他的身邊。

從沙丘上往下,入目是無垠的黃沙,不覺心境也開闊了些,王韻然開口:“你怎曉得我今日要來這裏。”

陸晉良指了指食盒:“你最貪嘴,斷沒有將吃食收在食盒裏不吃的道理,況且,你桌上無酒,想必是要過來與言將軍暢飲的。”最後,看了眼王韻然的衣裙,道:“你平日不喜白裙,怕弄髒。”

靜默了會兒,王韻然繼續道:“有人和你說過,你很是煩人么?”

陸晉良搖頭:“你是第一個。”

“為什麼非得是我不可?即便我嫁人了。”王韻然不傻,眼前的晉王幾次三番出現在自己跟前,所圖已很是明白了。

陸晉良沒有應她的話,卻是突地問出:“你可還記得自己披上紅嫁衣時的模樣?”

王韻然一怔,她丟失了些許記憶,岳大哥說他們成親了,她雖覺着岳大哥不會騙她,卻怎麼都無法想像,是以這段時日與岳大哥還是如昔日那般相處,卻不知為何,被陸晉良一問,腦海里卻真真浮現了她身披大紅嫁衣的模樣,畫面如此真切......

“即便你不記得了,卻有人會替你一直記住,那時的你,很漂亮,真的很漂亮。”陸晉良看着王韻然,一字一頓說著,他不敢篤定大婚那日於她的意義,與他,卻是當真畢身難忘,無論他怎樣漠視,他知道,他愛她,是入了骨血的,他盼她嫁他,已很多年。

“我們以前是不是真的認識?”在他這般炙熱的眼神下,王韻然不禁問出。

“不僅是認識。”在王韻然期待的眼神中,陸晉良莞爾一笑:“我們之間還有婚約。”

王韻然翻了個白眼:“長輩都已作古,你我又都已婚嫁,婚約一事,王爺莫要再提。”

“我喜歡你,這事便總要再提的。”陸晉良脫口而出,若不是她這次失憶,陸晉良想,他怕是不能說出這句話的。

“可我喜歡岳大哥。”

話音剛落,陸晉良卻是雙手成拳,微眯着眼睛看向王韻然:“你再說一遍,我敢保證,岳浩會看不見明日的朝陽。”

“王爺是想用權勢逼人?”

“如果可以,我不介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陸晉良這般說著,半點沒有玩笑的意思。

遠處突地風沙揚起,砂石迷眼,王韻然抬手遮擋的同時,陸晉良起身,站在王韻然跟前,寬闊的臂膀替她將風沙擋去,不一會,王韻然聽着馬兒嘶鳴的聲音,終待狂風平靜下來,她才得以睜眼,入眼,卻是一隻短笛。

王韻然詫異看着陸晉良,她喜歡吹短笛,尤其喜歡坐在沙丘上,用短笛吹着涼州的小調。

“今兒時候不早了,明日黃昏,還是在這裏,可能聽你吹奏曲兒?”

“我為什麼要。”王韻然仰着脖子,反問。

“為岳浩安然回府。”

王韻然張嘴,終是什麼也沒說,陸晉良回頭,看着前邊原本的兩匹馬,如今只剩下孤零零一匹,遂伸手將她牽過,說道:“怎麼辦,風沙將我的馬驚跑,咱們只得同乘一騎回去了。”

-

回到驛站,天將將暗下,板栗領着陸晉良往側門而進,指了指院中的謝青棠道:“可別叫謝大人看見了王爺您。”

順着板栗所指方向,陸晉良看見了站在院中的謝青棠,不禁問着身邊板栗:“謝少卿這是作何?”

“謝大人有要事求見王爺,奴才本想告知王爺不在驛館,偏被段世子打斷,非要奴才給謝大人回話,說是他與王爺正在議事,叫謝大人在外先候着,這不,一個時辰多過去了,人都要曬蔫了。”

板栗說著,頗有些愧疚,下午烈日當空,很是曬人,可段世子的吩咐他又不敢忤逆,只得照做。他從小跟在王爺身邊,最是曉得段世子性情,世子爺聰慧過人,偏心眼小如針,也不知謝少卿怎麼得罪了世子爺。

進屋后,陸晉良見段卓宴躺在榻上翻閱詩集,便是問着:“謝青棠叫你不高興了?”

“沒有。”段卓宴合上手中的詩集,打了個哈欠,很是懶散說著:“還以為你不打算回來,怎麼,沒將你媳婦帶回,將人留在刺史府,你可放心?”

“岳浩不在,刺史府外都是我的人,有何不放心的。我若不回,你可要叫謝青棠在外頭守上一夜?這次揭破龐總兵叛變之事,謝少卿功不可沒,你這是要本王落下個虧待功臣的名聲。”

“沒有我帶來的三萬精兵,謝少卿早死在冬青頂上了,論起來,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段卓宴說罷,抬頭看向陸晉良:“怎麼,想要將謝少卿納入麾下?一個大理寺,確實誘人,可要知道,他是謝家人。”

“又如何,謝老爺子這兩年已鮮少與朝臣走動,謝家子弟看似與太子往來神甚密,卻也沒有真正為太子做事。”說罷,看了眼段卓宴:“你也不會因謝家遷怒個小輩。”

謝青棠的大姐嫁給的正是段卓宴的侄子,雖年紀相差不大,卻也是小輩了。

“我就喜歡遷怒。”

聽罷,陸晉良細想想,這位古怪脾氣的世子爺,約莫是在生自己的氣,離京前,他確曾將段卓宴拒在院外,而許了謝青棠入內,這事,他竟記到如今。

陸晉良識相地不再說話,讓段世子將氣性撒在謝青棠身上,總比撒在自己身上的好,倒是段卓宴坐起身,吩咐着板栗:“叫謝大人進來吧。”

謝青棠入內,便是看着段卓宴一派悠閑的模樣,他衣擺的褶皺,應躺了有一會兒了,完全不像是商議過要事的姿態。即便如此,他亦不敢又微詞,畢竟昨日他被龐總兵手下士兵們圍困的生死關頭,是段卓宴的突然出現,將他救下,段世子的救命之恩他還是記着的。

陸晉良看謝青棠曬得有些微紅的臉,不自然地咳了聲:“有什麼事情。”

“為岳刺史一事,岳大人雖身為涼州刺史,冬青頂卻是龐總兵駐軍地,即便岳大人,也不能過多干預,根據落網的龐總兵手下副將們的口供,岳浩應與此事沒有關係,王爺您看,是不是將岳大人放……”

還不待謝青棠說完,陸晉良卻是涼涼一句:“謝少卿辦案竟是這般草率。”

謝青棠一愣,抬頭,卻看不見陸晉良表情,不知他此話何意,此案確沒有證據指向岳浩,龐總兵已死,更無從查證,尤其岳浩是涼州刺史,被他一直困在衙門裏,實在沒有說辭。

“用刑了嗎?”

段卓宴突地一句,叫謝青棠一驚:“岳浩可是涼州刺史,論品階……”

“冬青頂上,謝大人言辭切切,還以為怎樣的剛正不阿,原來也是個怕事兒的,晉王,你這用人的眼神也不見得多好。”段卓宴起身,繼續道:“一宗謀反大案,豈是區區總兵一人就敢有的野心?如今臟銀也沒着落,龐總兵的死也莫名,你就打算這般草草結案,我看着咱們人也別待在西北了,索性就同少卿的意思,到龐總兵為止,咱們打道回府,謝大人回大理寺論功領賞,我也回我的侯府逍遙自在去,吃這麼些苦頭做什麼。”

段卓宴才說罷,謝青棠已是作揖:“世子爺一席話醍醐灌頂,此案還有諸多疑點,下官這就回去,再將此事梳理一遍。”

待人退開,段卓宴才是說著:“我辛辛苦苦調兵,可不是為了一個龐總兵,不過謝少卿那,怕是困不久岳浩,這人精明得很,指不定明兒就能鬧出事情來。”

“岳刺史頗得民心,若無新證據,確實困不住。”陸晉良說著。

“得罪民心的也是大理寺,與王爺何干,終於曉得你為何非要將謝青棠帶來涼州了,太子想叫我們得罪西北這波,讓王爺在西北失去原有聲望,怕是最終賠了夫人又折兵。”段卓宴笑着,繼續道:“我擅自作主,以你的名義吩咐下去,讓周放接手了龐總兵的隊伍,裏頭肯定有岳浩的人,只是清除需得時間,三萬精兵也按你要求,守在了涼城西北,若是葛將軍想要發難,也輕易拿不下涼州,這般沒有把握,他決不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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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沉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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