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清明
朗商雖是位於大祇南方的一個小國,但因是大祇與其他諸國來往的必經通道,商業繁盛,也算是周邊諸大國垂涎的一塊肥肉。朗商每年為大祇提供大量物資,而其政治軍事依附於大祇,受大祇保護不受其他諸國侵略。
朗商昇和長公主唐儀亦是大祇尊貴的貴妃娘娘,二皇子婁琬的生母。兩國向來交好不戰。
朗商大皇子唐律並不受皇帝重視,且性子素來溫文儒雅,在明眼人看來,這溫和隨性的性格並不適合繼承皇位。
二十及冠后,便被送到大祇宮學學習。表面是促進兩國交好的來使,實則為大祇進一步控制朗商的質子。
婁止和唐律初識便是在半年前唐律初到大祇宮學。
大祇宮學,是大抵皇族子弟和個別來自周邊領國的皇子們學習軍政文理的地方。二人相識也是在意料之中。
婁止是大祇十一皇子,十二歲便隨其同母兄長身為大祇大將軍三皇子婁衡上戰場,亦是人們口中時常稱頌的小將軍。
婁止正處於少年人好玩的年紀,其三皇兄也是因他這不拘於管束的性子而頭疼,便勒令不得讓他出宮。
這不,好容易婁止才偷偷藏在朗商皇子唐律的馬車座位下隨着唐律一起出宮。
“怎麼?還捨不得出來?”唐律帶笑的聲音從婁止上方傳來。
被發現了?
“你坐在上面,我如何出得去?”此時的婁止蜷在這狹暗的空間,已是憋紅了臉,半晌實在是難受才訕訕道。
唐律挪開了身子,臉上是溫和的笑,不過倒是眼中透出看戲的神色:“可以出來了。”
婁止這才推開座板,因是被人發現了,四肢有些僵硬地爬了出來。便看見唐律坐在另一邊的身影,婁止滿是尷尬:“那個…”隨即作出理直氣壯的模樣,清清嗓子便道,“我是大祇十一皇子婁止,因有事須出宮一趟,所以便借你這馬車一用。”
“律自是認識十一皇子的,”唐律露出疑惑的神情,“不過十一皇子這借車的方式倒是讓在下開了眼界。”
“我…”
“聽說三皇子已勒令禁止十一皇子出宮,想必今日你是偷偷出來的。”十四歲的少年因被人戳破自己的小心思,臉漲得通紅。
沉默了片刻,婁止整了整剛才因躲藏而顯得凌亂的衣發,平了平心中的羞惱情緒。
婁止漆墨的眼珠一轉,后抬頭帶笑看着一臉平靜的唐律:“你既已帶我出宮,便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宮學裏你我二人不過是打個照面,如今便結交一場也未嘗不可。”
倒是不能落了把柄在這朗商律公子手中才是。
唐律雙目看着摩挲着衣袖的手指,晦暗不明,嘴角是一絲值得深究的弧度。抬頭看了看婁止道:“在下朗商唐律,字謹之,十一皇子喚我謹之就好。”笑里是婁止看不透的戲謔,甚至未到眼底。
“既然如此,謹之也不必自稱在下。本就同為皇子,如此倒是顯得我大祇小器了。”婁止倒也不怎的客氣,“那…今日之事,便不要告訴他人了。”
突來的熟絡,這十一皇子原是打得這般主意。
唐律只笑不語,微微頷首點頭。
婁止心眼也是不多,便也就信了。隨後挪到唐律身旁的位置,一臉期待地看着他:“謹之你出宮是準備去哪裏游耍?”得了,現下眼中只有了玩耍。
“本是準備去厲王府一趟。”
“你要去我二皇兄府上?”隨後婁止恍然大悟,“也對,算起來他也是你的表兄,你去他府上拜訪也是在情理之中。”
“現在不了,”唐律輕輕掀開馬車的紺色錦簾,“去臨鶴樓。”
“我之前聽皇兄們說過這地方,從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整個臨都城,尤其是夕陽西下時分景色最為美麗,”婁止聽到此次的目的地,眼睛倏地亮了,“不過從小三哥管得嚴,從未有機會去過。”
唐律輕挑清越的眉:“從未去過?這話說來恐你自己都不信。”
婁止倒是偷偷來過幾次,卻沒想過身旁這人會一語點破:“人皆有愛美之心,如此美景,自然是要多看幾次才夠的。”
“沒想到十一皇子還喜好美景,這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這話說得我彷彿是一介莽夫,我雖是習武之人,卻也是從小學過詩書的,自是懂得何為美景,”婁止認真的神色竟是讓唐律移不開眼,“況且我立志同三皇兄征戰沙場保衛我大祇疆土,自是想要一覽我大祇國都的昌榮景貌。”
唐律此時才從這少年的身上看到大祇少年將軍應有的模樣,眼中儘是對這片疆土的驕傲自信。
真是,無比耀眼啊,真是好奇這樣的美好被撕破會是什麼樣子。
約莫半個時辰。
“主子,臨鶴樓到了。”
唐律看了看有些迫不及待的婁止:“十一皇子,走吧。”
下車婁止便被這巍巍高樓所吸引了。正紅朱漆大門上正是上等金絲楠木的匾額,龍飛鳳舞着“臨鶴樓”三個大字。婁止抬頭竟是望不到臨鶴樓頂,他估摸着臨鶴樓最少百仞高。隨後跟着唐律走進了大門,自是有專門的侍者接待。便就着專門的通道上了頂樓,進了一間廂房。
婁止迫不及待地打開雕花樓空的檀木窗戶,一襲風便就這樣溢滿整個屋子,吹散了廂房內的悶熱。
遠山為幕,臨都城的景貌盡收眼底:“這便是我大祇國都。”婁止眼裏是溢出的自豪。
“一切如常,來幾道特色的菜肴點心,加兩壇上好的琥珀寒煙醉。”唐律則是吩咐着一旁的侍者。
“這就去給您呈上來。”便退了出去。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唐律所點的菜酒便盡數被侍者們呈上了桌。
唐律看向婁止的方向:“十一皇子,菜都上來了,等會兒再看也不遲。”
“我這就來。”婁止轉身,露出的笑容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生氣。
婁止見了唐律喝着小酒,神情悠閑,忍不住道:“見你平時是個謙謙君子的儒雅模樣,未曾想過你如此好酒。”婁止是個不拘小節的自由性格,說起話來也是直白得緊。
“十一皇子這倒是說錯了,文人好酒的歷來不勝數。”
酒樓雅間,唐律一襲儒雅之士偏愛的白衣,寬袖及領口則是最簡單不過的銀絲祥雲綉樣,腰帶亦是隨意系在一起,除了潑墨般發間的羊脂玉簪,便沒了別的配飾。
這卻依舊掩蓋不了他整個人的詩意光澤,異常俊美的臉上一雙鹿眼所散出的慵懶之色,更是為這挺秀而溫潤如玉的人兒添上了一絲絲兒的隨性。即使是在繁鬧的酒樓,也難掩他從內里散發出的清雅。
唐律仔細端詳着手中的酒杯,指尖細細摩擦杯沿,聲音柔和如絲綢一般,令婁止總是不禁細細聽去:“倒是十一皇子,年紀輕輕便好酒,不知道三皇子是否知道?”
“宮中誰不知曉,我三哥管我甚嚴,現下你提他卻故意來埋汰我不成?”婁止說著卻也毫不在意,隨後竟直接拿起酒罈飲上幾口,“就算三哥知道,我也是不怕他的。”
唐律笑道:“都說十一皇子頑劣性子,如今這三言兩語倒是應了這傳言。”
“隨着自己的性子喜好做事有何不好?怎就被說是頑劣?定是宮學裏那些個迂腐的老頭兒這麼說的。”
婁止隨意揚了揚手,笑着看向唐律,眼神得意:“信不得,信不得。莫非…謹之也似那些太傅嗜禮教如命不成。”婁止也沒再多糾結,轉言道,“你我既已結交為友,便不要喚我十一皇子,倒是顯得十分生疏。”
“禮不可廢。”唐律笑道,卻見婁止的笑臉漏出一絲不喜,“還真是小娃娃,所有心思想法盡數刻在臉上。”
彷彿戳中了婁止的軟肋,引得婁止有些個怨氣,撇撇嘴:“我已是十四歲,早已不是你口中的小娃娃年紀。謹之你也只年長我六歲而已。”
“瞧你說的這話,可不是小娃娃嗎?”見樓只想反駁什麼,便道:“我亦不過隨着自己的性子喜好這樣說而已。”堵得婁止無言。
唐律便輕輕揉了揉婁止的發頂,想是逗上他一逗:“十一皇子矮了我大半個頭。”
唐律的動作讓婁止一怔,臉上似乎是惱羞成怒,而微紅的耳根卻暴露了這少年正在害羞:“我自是會長高的。”轉而想到之前的話題,“你我相識一場,謹之本就是朗商的皇子,又同我三哥一般年紀,無論是身份或是甚的,和三哥一樣喚我小字亦是合理的。何須理會什麼禮教?你若是不願意,大不了…”
“大不了?”唐律本不是什麼拘泥之人,看着婁止的模樣,眼裏是滿滿的興緻。
這十一皇子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倒是…有趣可愛得緊。比自己想像中要有意思得多。
“大不了,你只私下喚我小字便是。”婁止突然湊近唐律,一雙極富靈氣的眼睛漆得透亮,望着唐律,“你現在就喚一聲試試?”
十四歲的少年正是介於成熟與稚嫩之間,婁止本就生得好看,湊近時他左眼角的硃砂淚痣硬生生被唐律看出了一絲妖冶勾人的味道。
唐律輕輕一笑,帶着一點莫名的興味:“清明。”
雖是帶有目的性結識眼前這位謙謙公子,但平日裏少有知交之人,若能遇上交得一位,婁止自是萬分樂意的。
“是我。”婁止看着唐律,笑得燦爛好看。
唐律亦是眸中含笑,緩緩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