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五年前的慢遞11
午宴過後,尤諾沒打算逗留,他用“回去收拾東西”這個理由辭別希利爾，可剛走過第二道殿門,就被不知抄哪條近道過來的皇帝陛下攔住。
“我和你一起回去。”希利爾道。
“威爾夫元帥他們……”
還沒問完，尤諾的話就被打斷，“我讓米勒送他們離開了，我帶你從後門走。”
尤諾一臉莫名其妙：“你跟過去幹嘛？”
希利爾表情理所當然：“吃飯。”
“陛下。”尤諾將手伸進空間鈕中,在角落裏翻了一圈,摸出一個小瓶子，“一瓶管一天,不夠自己去買。”
這是一瓶營養液,還不知哪年哪月生產的,是以前元帥尤諾壓箱底的存貨。尤諾沒管那麼多，把瓶子鄭重地塞到希利爾手上，轉身快步離去。
希利爾目光移到手心，又落回尤諾背後，他眉梢一挑、手掌一握，大步跟上去。
他明顯早有預謀。尤諾是被米勒接來的,要想獨自回去,要麼步行到兩公裡外的公交站，搭乘懸浮列車,要麼步行三公里,去浮空車允許停靠的地方打車。總之兩個選項都費腿。
因此希利爾跟着尤諾走到宮外后,召喚出機甲、讓其變型成浮空車的樣子,坐到駕駛座上慢慢將車滑到尤諾身旁。
緊接着靠近路邊的車門自動彈開，一隻機械手從里伸出去，將尤諾撈了進來。
“老師不用跟我客氣，這是營養液的回禮。”讓副駕駛座上的安全帶自動扣好，希利爾猛踩油門。
周圍景物飛速倒退，留在視野中的只剩色塊，風肆意打在臉上，颳得人生疼。
這車還是個敞篷的。
然後尤諾發現自己不斷往後傾斜，車頭慢慢上翹，以不超過45的角度斜插入半空，一個甩尾后漸趨平穩。
希利爾把車從路面開到了空中。
“陛下。”
“嗯？”
尤諾抓了一把頭髮，“其實在地面行駛挺好的，我不會做出跳車的舉動。”
尤諾又道：“還有，把敞篷合上吧，我擔心一會兒會被叉樹上。”
被鄙夷了技術的希利爾輕哼一聲，並不肯合作，不過他調整了高度，讓車不再和樹平行。
“你想吃什麼？”
車開到一半，耳畔兀的傳來尤諾的聲音，希利爾微微一怔，隨即將手動駕駛換成自動，背靠上椅背，偏過頭去看旁邊的人。他湖藍色的雙眸半眯着，銀髮被風吹開，臉部線條英俊逼人。
“我想吃什麼你都給做嗎？”思考了好一會兒，希利爾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嗯，反正這也是最後一次了。”尤諾抬了抬眼，去到軍校之後他不可能再每天親手做飯，而且希利爾也不會那邊逗留太久。
希利爾不太滿意尤諾的後半句話，下意識地要撓尤諾一爪子，卻發現現在這個體型不對。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坐姿，希利爾報出一串菜名，“水煮肉片，糖醋排骨，蝦仁炒西藍花，酸辣鱸魚，西紅柿牛腩，還要上次的酸菜魚。”
尤諾用看飯桶的眼神看了眼希利爾，打開網購頁面挑選食材。
“還要麻辣小龍蝦，清蒸大閘蟹！”希利爾將頭湊過來，手在頁面上指指點點。
“以前我覺得你是個飯桶。”不太習慣有人靠他太近，也沒管這顆腦袋有多尊貴，尤諾順勢用在屏幕上勾勾選選的右手食指將希利爾戳開。
“現在呢？”希利爾將背靠回去，目光從尤諾的側臉往下移，在腰上停了兩秒，又落到腿上。
食材選完之後進入結算頁面，尤諾刷臉付款，然後偏頭：“兩個飯桶。”
希利爾白眼一翻，破罐子破摔，“兩個飯桶申請追加一道黑椒牛柳。”
“你怎麼吃這麼多？”尤諾皺眉。
“我長身體不行啊！”希利爾表情兇狠。
尤諾：“……”都二十四了還在長身體，這發育也是夠遲緩的。
他退回菜單頁面，選了五百克牛柳，“還要別的嗎？”
希利爾·飯桶乘二·赫古默德將臉扭向窗外，用後腦勺對着尤諾，默然不語。
這委屈的模樣讓尤諾忍俊不禁。
再次進入付款界面時，光幕右下角彈出一條新推送，尤諾“咦”了一聲。
希利爾跟着轉回頭。
這是一條快遞信：您的包裹[單號565000001]已放至提取箱中，提取碼為629629，請及時收取。
這麼快？尤諾驚呆了，連忙付完牛柳的款，點進已購買列表。然而他看見之前買的那批東西正出於商家配貨中，還沒有發出。
“查查包裹單號。”希利爾道。
尤諾“嗯”了一聲，打開查詢界面，將單號輸進去。
這是一個……五年前從艾墨兩國邊境發出的包裹。
一個遲到了五年的包裹？
“老師。”希利爾伸手指向物流公司的名字，“烏蘭物流是一家慢遞公司，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刻意讓你現在才收到的包裹。”
尤諾怔住。
希利爾加快行駛速度，不到五分鐘就漂移到奧斯西山山腰尤諾的別墅前。尤諾三步並兩步走向提取箱，輸入提取碼取出包裹，他看見不管收件人還是寄件人欄上，填的都是——尤諾。
大概由於使用的是同一具軀體的原因，他的字跡和元帥尤諾的一模一樣。所以尤諾一眼便認出這是元帥的字。
這是元帥尤諾寄給五年後的自己的包裹。
尤諾邊拆邊進門，包裹里裝着一把制式老舊的鑰匙，比他穿越之前生活的年代還要久遠，鑰匙柄上繫着個金屬牌，刻着“DC20170424”這一串字母加數字。
“是要打開某個鎖嗎？”尤諾嘀咕着，視線往房間裏打量了一圈，沒能發現對得上這鑰匙的鎖眼。
“就你這記性，還記得住對應的鎖是不是在屋子裏？”希利爾沒好氣地將鑰匙抓過來，衝著空氣喊了聲“蕾娜塔”，穿着洛麗塔洋裝的少女應聲來到面前，屈膝行禮。
希利爾將鑰匙舉到蕾娜塔面前：“看看家裏有沒有對得上號的鎖？”
智能管家掌控着房間內所有物件的信息，具有精準的追蹤功能，她很快便搜尋完一圈，搖了搖頭：“沒有。”
尤諾道了聲謝，把鑰匙拿回來。“我上樓去看看，你先在客廳坐會兒。”對希利爾說完，他又看向蕾娜塔，“給陛下泡壺茶。”
他帶着鑰匙走進二樓書房。自從他住到這裏后，書房就失去了原本功能，成為一間儲物室，放的都是元帥尤諾的東西。尤諾找了個沒有裝滿的抽屜，將鑰匙丟進去，沒再看一眼就合上。
尤諾在私下裏把自己和元帥劃分得很開。他們是兩個獨立的人，不會出現憑藉曾用物回憶起從前的狀況，他也不喜歡自己的生活充滿別人的影子。
至於這把鑰匙，是用來打開什麼樣的鎖，又是為什麼要選擇慢遞，尤諾都想不出答案。
反正答案也與他無關。
回到卧室將正裝換成居家服，尤諾之前訂購的食材也送到了。既然希利爾這麼不客氣地跟過來蹭飯，他也毫不客氣地指使這人到廚房幫忙。
皇帝陛下除了不能對食材進行從生到熟的加工外，其他時候用着都挺順手。
嘛，就是肉切成片切得有點丑，不過反正大多數都是進希利爾的肚子，尤諾就沒過分講究。
一頓飯從開始製作到盤子裏只剩一堆渣，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清潔機械人滑進餐廳清理成堆的龍蝦、螃蟹殼，希利爾伸了伸腿，腳掌放到小瘋子吃撐后狀似懷胎六月的肚子上，對尤諾笑道：“老師，出去散散步吧。”
尤諾眼皮抬起又垂下，目光在大小兩個飯桶身上掃過，“你帶小瘋子去，我還有點事。”
皇帝陛下雙腳在桌子底下和小瘋子互毆，上半身卻坐得懶懶散散，他眼睛似萬飛玩，輕聲問：“什麼事？”
“和你無關。”尤諾眉尖一挑，起身上樓。
“你跟我真是越來越不見外了啊。”希利爾亦步亦趨跟在尤諾身後，眸間流轉着濃濃笑意。
尤諾語氣平平：“不知道你怎麼看出的。”
說完他加快腳步，進門后反手將門一拍，砰的一聲將希利爾一張俊臉拍平。
將原來那扇被家養寵物和外來那隻用爪子撓得觸目驚心的金屬滑門換成舊式門后感覺真不錯。
尤諾甩了甩手腕，心想道。
希利爾摸着鼻子後退一步，倚着走廊欄杆，打開手環的同時還瞪了一眼慢他一步沒被門板波及到的狗。
他決定以曲線救國，用文字消息打動那個緊閉門扉的人。可思忖了半天輸入框裏還沒憋出兩個字，那緊閉的門扉就開了。
“陛下，你知道奧斯西山哪有狐狸出沒嗎？”
被提問的人愣了愣，“你這就觸及到我知識盲區了。”
“哦。”
眼見尤諾又要關門，希利爾眼疾手快拉住門把，“你找狐狸幹嘛？”
“有隻挺可愛的狐狸，走之前想去看看它。”尤諾道。
希利爾眯了眯眼，將笑意藏進深處，“什麼樣的狐狸？”
“銀毛藍眼睛……”尤諾說著一頓，目光在希利爾頭髮和眼睛間來回，“和你這色彩搭配還挺像的。”
“既然這麼像，那我就勉為其難地陪你去找找吧。”說完希利爾把手從門把換到尤諾手腕，拉着人就往樓下走。
小瘋子十分不樂意自己主人被拖走，撲過去想要把尤諾叼住，卻被希利爾一把扯住鏈子，胖成山的它僵在半空，最後縮成個球落地。
兩人一狗就那麼出門而去，希利爾帶着尤諾在奧西斯山上亂轉了一圈，結果當然是沒找到狐狸。
“也許它已經離開奧斯西山了。”希利爾雙手環抱靠在一棵松木下。
茂密的針葉隨風簌簌而動，穿着潔白居家服的尤諾站在不遠處，衣角、發尾都被掀起。他頭微微垂着，看不清面上表情，只能聽見平淡的聲音，“嗯，反正之前也到過別了。”
牽在手裏的鏈子動了動，小瘋子扭了兩下，先是打算朝尤諾的方向邁步，卻中途一拐，走向希利爾。
艾托納帝國皇家軍校位於格拉茨星，獨佔整顆星球，因此各個院系相距甚遠。
閱兵式在他們到達的第二天舉行，尤諾穿着筆挺的黑色軍裝，整個人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劍，他肩上別著一枚沉甸甸的“元帥星”——金色的五角星為底，中間嵌着個銀色的，五角之內各鑲一顆同色圓珠，壓得他有些不自在。
尤諾站在希利爾身後，面無表情地接受走過主席台各方陣的行禮，心思卻飄得有些遠。
昨天他旁聽了一節機甲操作課程。當然，他並沒有親自到教室，只是在監控畫面前站了一個小時。課程是高年級的，內容是雙人機甲對戰。
和之前在視頻里看到的不同，學生們駕駛的是練習機甲，高度寬度都不如元帥尤諾的艾利歐格，裝備的武器也無法造成太大傷害，但其中一台還是被另一台揍了個扁，字面意思上的扁。
最後拆了駕駛室才把裏面的駕駛者抬出來。
因為駕駛者腦神經直接和機甲系統接駁，啟動后經過精神力的連接人機完全融成一體，機甲受到的一部分傷害會反饋到駕駛者，所以那個學生已然陷入昏迷。
但這仍只是一場練習戰。
真正的戰爭比這個殘酷不知多少倍，有多少戰士坐進機甲后，最後和這堅硬的外殼一起屍沉星海。
少年干過最血腥的事不過是殺雞，拿過最鋒利的武器不過是刀架上掛着的菜刀，他根本沒用勇氣坐進那台殺戮機器中，把炮火對準敵人的胸膛。
軍校的閱兵儀式不比國慶典禮，加上表演環節，才堪堪一個小時。
希利爾講完話，拉了拉尤諾袖口示意他回神。
“結束了？”
“結束了。”希利爾彎了彎眼睛，“接下來是學院之星活動的動員大會，不過我們可以先溜。”
尤諾看向希利爾：“那個學院之星……”
“每兩人為一組，組與組之間進行生存爭奪賽，活到最後的那組獲勝。不過在組與組相遇之前，還需要‘跨越’一系列‘障礙’。”希利爾解釋着，“障礙具有隨機性，你遇到的有可能是猛獸，也有可能是軍校教官，還有可能是既定程序的無人機甲。”
“所以，你想玩為什麼要拉上我。”聽后尤諾皺起眉。
“我是想幫你找找感覺。”希利爾義正言辭，“明天我們一人佩帶一個易容器，混進那群學生里。”
“易容器？”尤諾問。
希利爾從空間鈕中掏出兩隻形如耳扣的銀色裝置，“裝備部的新發明，還在試驗階段，臨走前我順了兩個過來。”
尤諾：“……”您還真是準備得齊全。
“扣在耳垂上就好。”希利爾手心攤開，舉到尤諾面前。
還真是耳扣，尤諾拿起其中一個，仔仔細細看了一圈，“怎麼控制自己易容后的模樣？”
“因為還在試驗階段，所以是……隨機的。”希利爾的聲音越來越小。
說話的同時兩人已走到主席台後，四下無人，尤諾毫不掩飾地朝天翻了個白眼。
希利爾摸了摸鼻子，“老實說，我還是挺期待的。”
“哦，那明天見。”尤諾淡淡地看了希利爾一眼，拔腿便走。
“等等。”希利爾跟上去，“還有一件事，明天開始的對戰要求必須使用機甲，你現在還記得基本操作嗎？”
尤諾腳步頓住，“我連機甲都沒有。”
“你去艾啟星的時候我給你寄過去的那個。”希利爾道。
尤諾的表情變了變，“那個銀色的？”
希利爾點頭：“嗯。”
尤諾後退半步：“你怎麼不早說？”
希利爾挑眉：“早說你會收？”
他在空間鈕里翻了一圈，終於翻到角落裏快要蒙塵的“便攜式採集收集器”。這台機甲濃縮之後長得和先前的艾利歐格沒有半分相像，樸實無華，活似一個水果切瓣器。
希利爾將尤諾帶到一間空教室里，反鎖上門后，對尤諾進行講解，“王級機甲馬爾巴士，智能水平在你之前的艾利歐格之上，擁有出色的變形能力，也有些小調皮，喜歡變來變去的，上次我見到他時他還是個開瓶器。”
尤諾眼角抽了抽，還真是台活潑的機甲。
緊接着，便見馬爾巴士·水果切瓣器外形逐漸擴大，等尤諾的手托不住時，他自動浮空，然後一根柄從中央垂下，尾部一彎，赫然是把傘。
“很高興和你再次見面，尤諾閣下。半個小時后降雨率將會達到百分之八十，請您不要忘記帶我出門。”馬爾巴士操着一口電子音，但語氣十分歡快。
尤諾：“……”還真是一台貼心的機甲。
活潑的馬爾巴士主動要求和尤諾進行精神對接，對接完成的瞬間變成一個高達十米的金屬巨人。它打開進入通道，從內伸出一隻機械手將尤諾撈進去。
別的不說，就這點上和希利爾的巴爾挺像的。
尤諾順着馬爾巴士的指引坐到駕駛座上，目光掃過操作檯面，無端生出一股熟悉感，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就伸手輕撫上操作按鈕。
“是否對希利爾·赫古默德陛下開啟進入權限？”
電子音直接響在尤諾腦海中，他透過屏幕看見底下的希利爾伸手敲了敲馬爾巴士的“門”。感受到尤諾的視線，希利爾抬頭道：“老師，你不讓我進來，萬一按錯某個按鈕一炮把教室轟了怎麼辦？”
希利爾的聲音通過機甲外置感受器傳到駕駛艙內。尤諾垂了垂眼，考慮到希利爾說的不無道理，便讓馬爾巴士將他放進來。
多了一個人，單人駕駛艙內瞬間顯得擁擠，尤諾調了調座椅高度和角度，儘可能讓希利爾站得不那麼憋屈。
希利爾手臂從尤諾身後伸到操作台上，身體稍稍前傾，說話聲就落在他耳畔，微熱的氣息擦着尤諾耳尖過去，“本來應該先給你講講操作台的具體使用方法再讓你進來的，沒想到馬爾巴士見到你那麼激動。”
“馬爾巴士給我的感覺和艾利歐格給我的很不一樣。”尤諾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你把艾利歐格給我的時候，我覺得他只是個死物。”
“那是因為艾利歐格在五年前選擇深度休眠，屏蔽外界所有信息，只留下表面的防禦功能。”馬爾巴士先一步對尤諾進行解釋，“但按照常理來說，當主人再度出現時，它肯定會感知到，並且做出回應。它如果變成了死物，那麼肯定是內部系統被人破壞了。和人類一樣，無法被喚醒肯定是身體出了問題。”
尤諾點頭表示同意，這和他之前查到的資料一致，所以他幾乎敢肯定艾利歐格在希利爾交給他之前就已經壞了。
“裝備部依然在對艾利歐格進行修復，不過進展很慢。”希利爾開口，“先考慮眼下的事，我給你講一遍基本操作。”
尤諾“嗯”了一聲。
“一般而言，王級機甲具有和遠超常人的智能水平，簡單和中等難度的任務可以完全交給它們，但難度較高的對戰中，你需要對它們進行動態地調整和校正。”
希利爾聲音低柔，將曾經元帥尤諾教給他的都教還回去。
他的教學方法是從上至下的，先進行整體的、系統的概括，再細化到每個部分，遣詞造句十分簡潔，同時也十分明了。
雖然是尤諾從未涉及到過的領域，但由於身體記憶，短短一個小時他就能熟練操作，就跟之前玩遊戲一樣。
尤諾內心變得複雜，明明是千方百計想要擺脫的東西，到頭來卻還要依靠這些東西生存。
“老師。”希利爾突然出聲。
尤諾略帶疑惑地側過頭去，看着這個站在椅背和艙壁之間的男人。
“我覺得你失憶后，我們之間很多就扯平了。”希利爾道。
“什麼？”尤諾更加不明所以。
“沒什麼。”希利爾笑了笑，“接下來就要進入課後複習環節，我們來實戰一場吧。”
尤諾睜大眼，“我和你嗎？”
“當然。這裏除了你，不就只有我了嗎？”希利爾不由分說，讓馬爾巴士打開出口，沒等升降梯降到地面，他手一撐，直接跳出去。
希利爾召喚出巴爾，接通兩台機甲的通訊頻道，笑道，“有一點忘了說，老師，這間教室承受不住重型武器。”
尤諾一時無言，機甲上裝備的□□哪個不是重型武器，這不就是讓他用冷兵器和他打嗎。
“閣下，由於王級機甲表面材料具有極高延展性，如刀劍一類冷兵器可以隨時變換出。”馬爾巴士道，“請問您傾向於哪一類冷兵器呢？”
“你以靈活多變著稱，那就來個靈活一點的吧。”尤諾將選擇權交給身下的智能機甲。
“必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話音一落，馬爾巴士雙手各出現一柄細長的劍，劍身有着些微弧度，並不平直，“我將它命名為蝶·閃，左手為蝶，右手為閃，都是靈巧的意思。”
對此尤諾沒有任何不滿，他拉動搖桿，馬爾巴士自地面緩緩浮向空中。
希利爾挑的這間教室本就是一間對戰練習室，極為寬廣。對戰開始的瞬間，室內背景被模擬為濃黑的宇宙一隅，碎光破芒自遙遠之地照來，塵埃石屑浮在空中。
巴爾抽出身後巨劍，搶先發動攻擊。
巨劍破風而來，聲勢之大，如同盤古開天，手持雙劍的馬爾巴士扭身閃過，同時屈手反推將“蝶”推向巴爾頭部與身體的連接處，那是一台機甲最為脆弱的地方。
希利爾對於機甲的操控精細到微末，巨劍難以逆轉的勢在空中一頓，接着一劃，以極為扭曲又順暢無比的姿勢和“蝶”向擋，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響。
尤諾趕緊操縱馬爾巴士後退。
希利爾沒有追，巴爾的身形在空中穩了穩，他的低笑聲通過頻道傳進尤諾耳中。
“老師，你的目的太明顯了，都不知道用假動作掩一下。”
馬爾巴士駕駛艙中的人眉間微蹙，他聽見希利爾繼續道：“我們都駕駛着機甲，而機甲外部弱點都在一處，所以大多數人都會十分注意後背。條件允許下，你的雙劍接連對準一處，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將機甲脖子拆掉；然而才一開戰，尤其是敵我雙方具有差距的情況下，你不具備刺客的靈活性與意識，這樣做被中途攔截的可能性也高達百分之八十。”
尤諾放鬆又握緊，他深深吸入一口氣，隨着呼氣過程，馬爾巴士主動出擊。
到後來，對戰演化為教學戰，尤諾的思維逐漸由提刀切菜轉變為策略性拿劍砍人。
考慮到第二天還有比賽，四十分鐘后，希利爾停下和尤諾的對戰，將機甲收回去。
這是尤諾第一次操作機甲，儘管有身體記憶，但一上來就是這種級別的對戰，仍是承受不住。好比一個曾學習小提琴的人，沒碰琴的時間長達五年之久，五年後忽然有人把小提琴塞到他手上，讓他拉一首大衛蓋瑞特的summer。
就算手指還有記憶，但仍是跟不上節奏。就算勉強跟上了節奏，一曲完后大概累得手指抽搐。
神經接駁斷開后，尤諾疲憊地倒在操作台上，汗從額頭一路濕到腳背。
希利爾再度敲了敲馬爾巴士，這次它沒有向尤諾詢問，而是直接將尤諾“吐”了出來。
皇帝陛下扶住站立不穩的尤諾，陷入深深自責，“是我不好，沒有考慮到老師的身體狀況，練習時間應該縮短到一半的。”
後者無力地擺擺手，馬爾巴士藉此化作一個手鐲扣到他腕上。
“希利爾陛下，請帶尤諾閣下去食堂補充糖分。”變形能力非常出色的機甲出聲道。
尤諾看着手上多出的一圈東西，重量雖不至於壓得人抬不起手，但仍是不習慣：“你不如變成個拐杖，這樣我還能杵着走。”
“您有一個人形拐杖，出門后我會變成雨傘。你忘了嗎，外面已經開始下雨了。”手鐲轉了轉，大概是調整了一番面向，“希利爾陛下，尤諾閣下現在狀態不好，待會兒出門勞煩您撐傘。”
人形拐杖希利爾陛下淡淡地掃了馬爾巴士一眼，一臉正直地攬住尤諾的腰，讓他別再死撐着，走到廊邊台階上時從空間鈕中取出一把傘，打開將兩人罩住。
練習教室外的道路兩旁種植的綠樹參天，雨滴在樹葉之上拍打，腳下道路卻沒有多少濕跡，鼻尖縈繞着水質和木質氣息，尤諾漸漸緩和過來，避開希利爾攬着他的手。
兩人越走越開，希利爾拉了尤諾一把，話裏帶着三分嘆，“老師，你這是太久沒見到雨了，感到十分欣喜，甚至還想迎接一下春雨的洗禮是吧？”
尤諾瞪了希利爾一眼，“陛下您的移情能力也是越來越好了。”
希利爾回瞪他：“您也真是越來越不見外了，皇帝也敢奚落。”
尤諾懶得理他，撐起馬爾巴士·傘走到另一邊。
雨越來越大，終於穿透樹葉親吻上大地，織成一道簾隔在尤諾和希利爾之間。希利爾平平一“嘖”，邁腿大步跟過去。
“老師。”
被喊的人不予理會。
“老師！”
被喊的甚至加大步伐，兩人間距離越發遠了。
“尤諾！”希利爾大聲道。
被喊的人終於頓住腳，在傘下回頭。
“主校區西邊有一家還不錯的餐館，我帶你去吃。”希利爾站在離尤諾三步之遙，平視尤諾的眼睛。
尤諾表情變了又變，最後沒忍住笑出來。
希利爾跟着笑起來，走到前面帶路，“我在軍校的時候吃得最多的就是他們家，老闆人也隨和，沒其他廚師那樣固執己見。”
“你不吃食堂？”尤諾挑眉。
“食堂的大鍋飯跟豬飼料似的，只有在沒時間又需要補充體力的時候才會選擇。”希利爾道。
學院之星爭奪戰早上七點打響，艾托納帝國皇家軍校全體學生都參與其中，整個格拉茨星成為一片遼闊的戰場。
格拉茨星地廣人稀，每個組都被傳送到的地方都不同，學生們要先經過“障礙”的考驗，獲得足夠的積分，才能進入真正的爭奪環節。
出門之前，尤諾捏着裝備部出品的易容器，擺弄了會兒，才扣到耳垂上。
瞬間尤諾臉色大變。
裝備部給的易容器不僅僅能改變容貌，還能改變身形。將它扣上耳垂的那刻，尤諾看見鏡子裏的自己身高縮了足足三分之一，純黑的頭髮披散在腰際，琥珀色的雙眸瞪大。再往下看，平坦的胸膛上裹着塊一直垂到膝蓋上方十厘米的布，因為一馬平川，他不是很忍心將之稱為“連衣裙”。
連衣裙也是黑色，雙層裙擺，下面兩條腿光着，腳上是一雙細跟鞋。
這破爛玩意兒把他變成了個平胸蘿莉，雖然只是視覺上。
尤諾憤憤地朝天花板翻出個白眼。
好不容易早醒一次的小瘋子被嚇傻了。它難以置信地起身，鼻翼翕動，踱步到尤諾面前，撓了一爪子：“汪！”
“收爪子，別叫！”尤諾沒好氣道，他的聲音還是原本的，結合這樣的體型外貌，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小瘋子悻悻地收爪，確認了這傢伙是自己主人後，蹲到他腳邊繼續打盹。
尤諾繞開小瘋子走到桌邊，上面擺着一個銀色金屬箱，是昨夜希利爾送過來的，裏面裝的是一把□□、一把手.槍，以及一柄短刀。尤諾破罐子破摔了，直接將短刀綁在小腿上，手.槍捆在裙擺之下，□□背在背後。
馬爾巴士十分懂得融入環境，它把自己變成了一條細手鏈，還刻着玫瑰與荊棘的花紋。
“玫瑰在荊棘叢中搖曳，美麗而又透出危險！”馬爾巴士振振有詞，“閣下，這就是現在的你。”
“你個屁！”尤諾狠狠在手鏈上捏了一把。
“閣下，希利爾陛下正在門外，距離您的卧室門還有一米。”馬爾巴士不懼疼痛，“不知道他看見你的樣子后，會作出何種感想！”
馬爾巴士話音未落，敲門聲便響起。說實在的，尤諾並不是很想開門。
他又去鏡子面前轉了一圈，鏡中蘿莉面無表情地將裙擺往下拉了拉，胸前的布也往下滑了兩厘米。
尤諾：“……”
是露上面還是下面，這是個艱難的問題。
“如果您實在不滿意，我可以用光學迷彩幫您的着裝換一下。”馬爾巴士道，“我臨時調出網絡大數據做了個分析，現在的女士比較偏愛……”
尤諾：“閉嘴。”
馬爾巴士只能委委屈屈地閉嘴。
深呼吸一口氣后，尤諾英勇赴死般走向門口，開門之後果不其然看見希利爾怔住了。
尤諾閉上眼又睜開，啪的一聲將門合上。
“進行精神連接，我現在不是很想開口說話。”他對馬爾巴士道。
馬爾巴士立即探出神經觸手，接駁完畢后，尤諾才開門。
“老師。”希利爾緩緩眨眼。
“閣下說你想笑就笑。”馬爾巴士乾巴巴地說。
“我沒想笑，我想說這樣挺好看的。”希利爾道。他的易容器沒有讓他往奇怪的方向發展，只是五官變得比以往扁平了些，看上去更為柔和，發色是和尤諾一樣的黑，眸子成了淺褐色。
不平衡之感油然而生，尤諾狠狠瞪了希利爾一眼，猛然將門拍上。
“閣下，我黑進了軍校的監控網絡，已經有六個組通過前置障礙考驗了，你們要抓緊時間！”馬爾巴士突然急吼吼催促。
“你還黑了這兒的監控網絡？”尤諾又氣又無奈，這真是個閑不住的人工智能。
希利爾再次敲門，說話聲透過厚重的門扉傳來，弱了也悶了許多，“老師，快走吧，反正你這樣子，除了我也沒人認識。”
你說得好有道理……
尤諾板著臉開門，馬爾巴士適時地替他把這句話轉達出去。
希利爾抓住尤諾手腕將人拽到走廊上，邊走邊問：“你為什麼不說話，是嗓子出問題了嗎？”
“閣下覺得聲音和外貌不太協調，所以他將會通過我來和您進行交談。”馬爾巴士替尤諾出聲解答。
“你還是別說話了。”希利爾斜睨馬爾巴士一眼。
“你們人類怎麼都這樣！我不過是說了實話！”手鏈狀的馬爾巴士抖了兩下，掙扎着辯駁。
“閉嘴。”
尤諾和希利爾一個通過精神連接、一個通過口頭語言，同時說道。
馬爾巴士只能再度委委屈屈地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