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五年前的慢遞06

米勒來得很快，比之昨天第一次見面，他的表情和眼神正常了許多，筆直地站在尤諾門前，挺拔的墨綠軍裝讓他猶如一棵樹。不過回到飛行器后，駕駛座下不住抖腿的動作依舊暴露了他的情緒。

太激動了，比老婆要生了還讓人激動，這是和元帥的獨處！迷弟心中喜悅，飛行器的路線也有些跳躍，饒是如此，團長大人還是在規定時限內將人接進皇宮。

“元帥大人，您昨天也沒休息好嗎？黑眼圈看上去更重了。”迷弟走在尤諾身旁，關切地開口。

“是沒太休息好，可能才從艾啟星回來，時差有些沒調整過來。”尤諾笑了笑，“謝謝你的關心。”

米勒也傻乎乎笑起來，“元帥您太客氣了”

“您和宮廷御廚之間的事我都聽說了。他們那群人向來心高氣傲，看不起別的廚師，您不用太在意他們。”米勒又道，“不過我敢保證，沒有人不會折服在您的料理之下！”

尤諾再度頷首道謝。

米勒還想開口，就見希利爾大步朝兩人走來，他連忙閉嘴，併攏雙腿、抬起右手向希利爾行禮。

“陛下。”尤諾也恭恭敬敬沖希利爾行禮，半途被希利爾扶住。

“你昨晚幾點睡的？”剛才視頻通話時尤諾背着光，希利爾沒能看出這人臉色不好，現在一見，他不由皺起眉頭，“莉莉安院長的話又被你當耳旁風了，老師，你再不自覺，我就要讓你搬過來住了。”

“這就不用了，我只是時差沒倒過來。”尤諾將剛才說給米勒聽的借口又複述一遍。

希利爾語氣不咸不淡、話裏有話：“倒時差多簡單，只要身體沒毛病，熬一晚上不睡第二天鐵定能睡着，您這好像是第二天了啊。”

尤諾懶得再理這個老媽子，不着痕迹地避開要拉他往前走的手，錯開一步跟在他身後。

希利爾鬆開的手掌握成拳頭，“你和御廚們之間的‘友好切磋’安排在半個小時后。”

“陛下您還真是會節省成本，這順道能作為午餐了。”尤諾眼角抽了抽。

“嘖。”希利爾面露嫌棄，“你以為每個人做一道菜？他們中選一人出來，你和那人進行比試，分別用同樣的食材，在一個小時內做出一道菜。”

尤諾若有所思地點頭：“哦，您向來一頓飯吃一桌，兩個菜是少了點。”

陛下覺得自己被當成了飯桶，不悅地看了尤諾一眼。他加快腳步，帶着尤諾走過轉角，來到花園的某處。

四季桂和槐花的香夾雜着，其間還混着孜然、胡椒和肉香，尤諾順着香味看去，發現花壇邊架着一個烤肉架，上面有條碩大無比的羊腿正在翻滾着接受碳烤。

“我親手弄的。”希利爾朝羊腿揚了揚下巴。

長進了，尤諾在心底讚揚。他跟着希利爾走到羊腿邊，前者拿起一旁的刀切下一塊肉，用叉子叉好遞到他嘴邊。

尤諾接過叉子，先聞了聞，然後試着咬了一口，頓時驚呆了。

艾托納帝國的人，果然都沒廚藝天賦！

他掃了一眼希利爾，皇帝陛下湖藍的雙眸盛滿光，含着三分笑和三分得意，剩下的是求表揚。尤諾心思一轉，面不改色地將肉吞咽下去，“還不錯，你自己也嘗嘗。”

希利爾眉梢一挑，動刀子又切下一塊放進自己口中，但在咀嚼的瞬間，他笑臉變成黑臉，眉峰皺起。

尤諾沒忍住笑出聲來，從一旁的盤子上拿起油和刷子，對烤羊腿進行拯救。他還邊道，“對於初學者來說，這算是不錯了。”

比起其他總試圖在味道上搞創新的艾托納人，希利爾在作料的分量上十分保守，因此留出幾分挽救的餘地。經過半分鐘的再加工，自羊腿上飄出的味道濃厚許多，那股若有若無的膻味也徹底沒了。

皇帝陛下挫敗感十足，沉默着撤掉底下的碳，以免將肉烤焦，然後沉默着坐到尤諾對面，和他分享一條烤羊腿。

希利爾十分有時間觀念。吃完羊腿，再從花園角落走到西面的廚房，剛好花了半個小時。

御廚們早已決定好由誰和尤諾比試，勞倫正站到料理台後，用一塊白凈的布擦拭刀面。

“陛下。”御廚們見到希利爾後紛紛行禮，而對於尤諾，該有的禮數還是做得周全。

尤諾點點頭以示回應，隨後站到料理台後檢查起器具來。

希利爾在中央靠前的椅子上落座，他背後的兩扇金屬門從左右滑向中間合攏，他抬了抬手，示意可以進行比試了。

宮廷廚師長，也就是負責和尤諾對接那人，走到尤諾和勞倫之間，將比試規則說了一遍，然後擺出一塊光幕，開始一個小時的倒計時。

兩張料理台前擺着的都是同樣的食材，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也都沒有差別，上面還用標籤標着名稱。尤諾往一旁瞟了瞟，看見勞倫從水池中撈出一條黑魚，接着他將魚頭往案板一敲，正擺尾的魚偃旗息鼓、兩眼翻白暈過去。

對方察覺到尤諾在看他，將魚整個丟到案板上，從刀架上抽出他之前擦過的刀，唇角輕扯，“這種魚名叫烏鱧，個大肉肥，味鮮刺少，適合燉湯。”

尤諾“嗯”了一聲。

勞倫將臉扭回去，對準魚開始下刀。

他果然打算用烏鱧來燉湯。魚切成塊后被放進一個裝置中控制水分，然後將蔥切段，姜切片，同時開火熱鍋，油燒至七八成熟后丟進蔥姜和魚塊煎炸。這個過程主要是讓魚塊有個好看的外形，有了賣相后，勞倫接了一碗水倒進鍋中。

尤諾收回視線，繞到料理台前的水池邊上。他沒有用烏鱧，而是選了一條花鰱。他手法熟練地將魚宰殺洗凈，片成魚片，又灑上鹽、薑末，倒入料酒抓碼均勻。

腌制的過程中他將蔥姜蒜爆炒、花椒、辣椒爆炒出香，然後丟入酸菜和泡椒一起煸炒，最後倒進適量開水，調入麻油，將魚骨和魚頭放進去，大火熬湯。

尤諾做的是酸菜魚，一道源自他家鄉的經典菜。這道菜家家戶戶都會做，但每家每戶做出的都有不同，因為各家泡酸菜的方法或多或少有差異。

在決定做這道菜前尤諾嘗了嘗料理台下那罐子裏的酸菜，味道說不上太好，但也不算太差。

倒計時還剩二十分鐘的時候，勞倫就熄了火，將魚湯謄進一個金邊白瓷碗中。這倒黑魚湯的賣相十分不錯，湯是濃稠的白，姜脆生生的黃，蔥末綠得彷彿讓人看見了春初的嫩芽。

然而湯底並不香醇，至少聞着沒有，還不如調料包一放、開水泡三分鐘揭開蓋來香飄滿室的泡麵。

“陛下。”勞倫盛出一碗端到希利爾面前。

皇帝陛下淡淡點頭，用勺子在湯麵撥了撥，將浮油撥到一旁，然後舀起半勺湯吹溫，抿了一小口。

接着動了一小塊魚肉。

勞倫退回到御廚團眾人當中，觀察起尤諾來。

這人手上沒有動作，表情平靜地凝視着鍋底下那一簇火苗，彷彿沒看到他剛才的一番舉動，以及那碗漂亮得如畫出來的魚湯。

五分鐘后，尤諾伸手關火，往鍋里灑入一些作料，然後用鍋里的東西撈入一隻深盤，又用筷子夾起另一個碗裏的酸菜放進去，最後澆上一勺花椒油。

鮮香四溢，又帶着逼人的酸辣之味。

尤諾一次性擺出七隻碗，一一盛好后朝希利爾身後的米勒招手。

“麻煩你給御廚們端去嘗嘗。”

米勒壓低聲音：“御廚只有五個，再除去陛下，剩下的……”

“給你的。”尤諾眨眨眼。

團長大人高興地從架子上取下托盤，五隻碗一起放上去，端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向扎堆的御廚們。

座椅里的希利爾抬抬眼皮，目光在米勒背上一掃，又回到尤諾身上。後者沒有看希利爾，他抽出一雙筷子放在筷枕上，接着猶豫了片刻，在碗邊放了只湯匙。

“味道比較重，不建議你喝湯。”將酸菜魚端給希利爾後，尤諾補充道。

然而皇帝陛下沒有聽勸。這魚湯顏色淡黃，比起當初吃過的水煮肉片的湯底來，簡直可以用清湯寡水來形容，他先是將面上那層白生生的魚肉都吃完，然後舀了一勺湯送進口中。

這一口下去，希利爾簡直要麻木了。

湯很濃，透性很差，所以他壓根沒看出湯底下藏着花椒和泡椒，以及蒜末薑片，而且上面漂浮的油也是麻的！

從舌尖到喉嚨，從頸部上下蔓延到全身，這感覺真是……爽飛了。

尤諾看着希利爾變紅的耳根，默默移開視線。

就在這時，扎堆的御廚們突然爆發出吵鬧聲，廚師長撥開眾人衝到尤諾面前。“元帥，您是怎麼想到用酸菜為主料的，這真是……”廚師長漲紅着臉，一時間有些不知該怎麼措辭，“這種做法真是太棒了，酸菜的味道完美融合在魚肉里，而且那湯……”

看得出這位也是嘗過湯的，不然也不會脖子以上皮膚通紅，眼角還帶着生理性眼淚，但他還沒“湯”出個什麼，就見希利爾忽然挺直背，抬手示意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