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五年前的慢遞03
希利爾用略帶嫌棄的口吻吩咐米勒去接水，自己則坐到尤諾身邊。尤諾的臉色極其蒼白，和身後的牆幾乎是一個色度，唇上泛着青，垂下的劉海被汗打濕貼在額上，將半隻眼遮去。
“老師你感覺怎麼樣？”希利爾伸手將尤諾的劉海撩開。
後者眼皮動了動，睜開后還是什麼都看不見。耳鳴已經消失，然而希利爾的聲音卻彷彿很遠。尤諾張了張口，也不知道自己發沒發出聲音。
“還好。”尤諾說出口的是這兩個字。
“還好個屁，五年前你睡進棺材的時候臉色都沒這麼嚇人。”希利爾接過米勒遞來的水杯送到尤諾唇邊，另一隻手攬着他的肩，動作小心翼翼，語氣卻極不溫柔。
尤諾咽了兩口水后把頭偏向一邊，過了好幾分鐘終於緩過來，五感一一回到身上，好似經歷了一次靈魂和身體分離。
“謝謝。”尤諾表情頗為不自在，除了他家狗，還沒和誰有過這樣親密的舉動。
希利爾將尤諾的神色收進眼底，他抽手起身，“能走了嗎？”
“嗯。”尤諾點頭，跟在希利爾身後向外走去。
原來這裏不是首都機場，像是某個土豪的私人停機坪，再看走在前面的皇帝陛下，這位土豪是誰不言而喻。
然而他想不通皇帝陛下千里迢迢將他接到這裏是為了什麼。
尤諾正打算問，一直偷瞄他的軍裝男人卻搶先一步開口。
“元帥您好，我是米勒·道爾斯頓，現任雄獅軍團團長，負責皇室和首都星的安全。”男人面上帶着幾分羞赧，白皙的皮膚透着兩抹紅，“我從小就很崇拜您，也正是為了您，爹媽齊心協力混合雙打都沒打消我進軍校的念頭。我一直想跟您站在一塊兒共同守衛我們的星系……”
米勒說了字數遠超五百的小學作文，希利爾的眼刀都沒將他打斷，末了他又搓了搓手，將手伸到尤諾面前，“元帥，我能和您握個手嗎？”
快要被小作文催眠的尤諾握住那隻爪子，上下晃了晃。
“元帥，你能給我簽個名嗎？”米勒兩眼冒心，臉上紅霞蔓延到脖根，他刷得從空間鈕中取出一支筆，拔開蓋子塞到尤諾手上，然後轉身背對尤諾，“就簽這件衣服上！”
尤諾：“……”
他無語地看向希利爾，後者奪過他手上的筆丟到米勒懷裏，拉起他的手腕快步向前。
“這一屆的雄獅軍團團長腦子有坑，不用理他。”陛下嫌棄道。
尤諾心說不用你解釋我也看出來了，他掙了兩下，把手從希利爾手中抽出來。“您要帶我去哪？”尤諾問。
“回皇宮。”希利爾道。
“是有什麼事嗎？”尤諾不甚明顯地皺起眉。
“我把莉莉安院長請來了，先給你做個檢查，至於事情，下午再告訴你。”希利爾回頭看向尤諾。
他又追問了一次，希利爾仍是不答。
米勒跟了上來，夾在兩人中間的尤諾發現自己沒有選擇餘地，只能認命地邁開步子。
這是尤諾親眼第一次見到艾托納帝國皇宮，是一棟龐大的巴洛克式建築。外牆以米黃色為基調，艾托納人崇敬的神祇被刻成雕像立在頂上。中央有三大拱門，拱門前艾托納帝國國旗正隨風飄揚。更外面，雕花鐵門攔了一圈，漆黑的尖刺反着刺眼的光。
這一切看起來極為復古，但尤諾查過資料，知道自剛才的停機坪起，他們走過的每一步路都籠罩在隱形能量罩下。皇宮從外部看上去防備甚少，實則被防禦罩遮得密不透風，連只蒼蠅想要飛進來都得接受生物檢查。
跟在希利爾身後，一路暢通無阻。米勒回到自己的崗位，跟着皇帝陛下走入書房的便只有尤諾一人。
莉莉安院長還沒來，希利爾下午才肯告訴他具體什麼事，坐在椅子裏的尤諾一時有些無聊。
“老師可以先睡會兒。”希利爾吩咐僕人拿來一個抱枕和一條薄毯，抱枕往尤諾懷裏一塞，薄毯抖開往他身上一搭，把人弄得像懷胎六月、行動不便、癱在輪椅上的孕婦。
“我不用……”尤諾反駁。
“距離莉莉安院長過來還有一個小時，你先休息一下，別表面上瞪着眼實際上什麼都聚焦不起來。”說著希利爾從空間鈕中掏出一根眼罩幫尤諾戴上。
於是尤諾從一個睜着眼的孕婦變成一個瞎眼的孕婦，他覺得這次回來希利爾話變得有些多，甚至有朝老媽子發展的趨勢。不過老媽子的話總是很有道理，實際上他也不太想在書房裏走神走一個小時。
尤諾抱着抱枕睡去，逐漸歪成一個霍金，隨後希利爾把他的頭扳正，在旁邊再加了一個枕頭。
一個小時時間連夢都不夠做，尤諾就被希利爾喊醒，推進書房附帶的洗手間裏。皇帝陛下屈尊紆貴，把頭快栽進臉盆里的尤諾扶好，替他浸濕毛巾擦臉。
希利爾發現尤諾在剛睡醒時迷糊得不像是個成年人，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也不知道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
顯然老媽子希利爾忘了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現在的尤諾是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被叫醒的。
在皇帝陛下的指令下，為了給尤諾做一個全方位的檢查，莉莉安院長和助手幾乎將整個辦公室都搬來了，她們帶了好幾個空間鈕，裏面的儀器將偏殿塞得滿滿當當，一整套檢查做下來花了一個半小時。
莉莉安對於尤諾沒有按照她制定的計劃表進行體能恢復訓練有些不滿，她語重心長地說了尤諾一通，又將頭偏向希利爾，“陛下，請您一定要監督尤諾定時鍛煉，不然他很難恢復到從前的水平。”
尤諾和希利爾兩人年紀加起來都不及面前的莉莉安，算得上是長輩中的長輩，希利爾對她態度十分尊敬，“我會監督老師的，請您放心。”
聽到這話的尤諾眼皮抬了抬，並沒將希利爾的話放在心上。
檢查就到這裏，檢驗報告需要等上一段時間，莉莉安還有別的病人要去看望，希利爾便帶着尤諾將她送到門口。
由宮內到宮外，彷彿時光倏然而逝，華貴而穩重的歷史感褪去，前方廣場上的綠茵和噴泉將陽光折射，巡邏的軍人端槍踏步，剎那間尤諾有些晃神。
希利爾敏銳地注意到尤諾的狀態，以為他是被白亮的日光刺激到了，拉着他折回陰涼的廊下。
尤諾感到莫名其妙：“陛下？”
“嗯。”希利爾回過頭，藉著比尤諾高出半個頭的優勢俯視他的眼睛，這雙黑眸如同墨染，細碎的光芒流轉其間，漂亮得驚人。
他沒有放開手，食指和拇指就這麼鬆鬆垮垮地圈在尤諾手腕上，沒多少力道，存在感又極強。
尤諾試圖把手抽出來，竟沒成功。這次他情緒相當平靜，只是生出一種被大型犬纏上的無奈，“接下來要去幹嘛？”
“去吃午餐，午餐過後策劃團的人會過來，到時候開會。”希利爾道。
“策劃？”尤諾挑眉。
“是的，策劃。”希利爾邊走邊道，“一開始沒跟你說是怕你不接受這任務，直接半途跑了。兩個月後就是建國五百七十周年慶典，之前慶典負責人因為醜聞落馬，所以我想讓你來接任。”
“我能感覺到你醒過來后對帝國、軍部的事情有些抵觸，但是老師，你身為帝國最年輕的元帥，就算現在的你不再處於權力中心，你依舊有無法避免的責任。”
“現在國家權力劃分已經成型，很難有新的勢力融入，所以我只能用這種方法把你拉進來。”
希利爾的聲音平而緩，透着堅定和不容置疑。尤諾垂下眼眸，目光落到被希利爾拉着、抬起在半空的手上，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做的努力都很可笑。他成為了現在這個人，就無法逃避這個人身份所帶來的影響，以及這個人肩上的責任。
艾啟星的一切明明發生在昨日，卻恍恍然如隔經年。
“老師？”見尤諾許久未有回應，希利爾頓住腳步。
尤諾“嗯”了一聲，隨後扯起唇角，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謝謝。”
風穿堂而過，將開在室外的花捲進室內，有一瓣正好落在尤諾面前，他用雙手將花瓣攏住，抬眸對上面前人的視線，“還有一個問題。”
希利爾：“你問。”
尤諾：“午餐不是喝營養液吧？”
皇帝陛下瞬間哭笑不得，也不知道這是在轉移話題還是這人以為他待客如此隨便，抑或兩者兼有之。
“當然不是。宮廷御廚們聽說你要來，說是要把拿手的都做一遍。他們廚藝肯定比不上你，老師就當嘗個鮮吧。”希利爾回答他。
尤諾：“……”嘗鮮，多麼棒的形容，也不知道這人的語文是誰教的。他眼角抽了抽，本來就不高的期望值一下子降到零。
希利爾見尤諾表情變了又變，笑得格外好看，誰讓這人一聲不吭就走了，丟他在這連續吃了好幾天飼料，希利爾說什麼也要拉着這人共患難一番。
放開手讓花瓣落回空中，尤諾淡淡地掃了一眼希利爾，拔腿繼續走，“那就讓我嘗嘗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