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我對她有愧
太醫給寶兒診脈配藥,忙了一宿,寶兒的毒才算解了,保下了性命,卻留下了痴傻的毛病,不曾像以前那般活潑,一日裏都難說一兩句話。
太醫查出來寶兒所中的是慢性毒,中毒應有二十來日的樣子,那會兒,姜舞在咸安求醫,寶兒一直是杜容兮在照顧。在德章宮裏的飲食,樣樣都有宮人層層檢查,被人下毒的可能性極少。
姜舞抱着寶兒在哭,嘴裏在道:“我可憐的寶兒被人害成這般,他還這麼小……皇上,皇上,您可一定要替寶兒做主,不能輕饒了那下毒之人!”她見孟桓來,便就憤怒與他哭訴。
孟桓臉色陰沉,有些人,當真狠毒。
他當然不是懷疑杜容兮。
只是,正好寶兒由杜容兮帶着的時候,姜舞不在宮中,寶兒卻中了毒。這分明是要嫁禍陷害於杜容兮。就為了陷害杜容兮,竟有人能拿剛兩歲多的寶兒下手!
“此事,朕定不姑息!”
姜舞擦了眼淚,她放開寶兒,拉着孟桓的衣擺,抬頭目光堅定的仰望着他:“寶兒是在杜容兮那兒出的事,即便不是她下毒,她也有責任,她該死!”
她的恨意分明,一想到沈時宜說孟桓為了杜容兮的臉傷而不顧性命,險些喪命天鷹嶺。她就從骨子裏恨透了這個女人。
“姜舞,朕只願,寶兒中毒,與你沒有干係。”孟桓臉色陰冷的與她道,他推開姜舞的手,讓宮人抱了寶兒要走。
姜舞跪在地上,冷笑:“皇上,您這是要聯合著她搶走我的兒子,害死我的兒子嗎?”
她冰冷決絕的看着孟桓:“您不查不問,我也未指控是杜容兮給寶兒下了毒,可寶兒中毒,她可有責任?您今日將寶兒帶走,我就撞死在這屋子裏!”
語氣堅決,起了身,便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孟桓停下步子,將寶兒放下來,宮人也將一心求死的姜舞攔下。
孟桓是相信杜容兮所說的那一切,姜舞殺了素美人,殺了自己生母。可在他的記憶里,姜舞是善良溫柔的,雖經歷坎坷困苦,但仍有一顆慈悲寬容的心。儘管這次重回宮中,她的性子着實是變得偏激了許多,可他仍無法想像姜舞會做殺害生母的事。
所以,他此時覺得,姜舞對寶兒,是當真的喜歡,母愛所顯。她不會用寶兒的命換自己的命。
姜舞跑過去,緊緊抱住寶兒,臉上的妝容都哭花了,嘴裏一遍一遍呢喃喊着寶兒的名字。
孟桓在派人嚴厲徹查寶兒中毒的事。
早半月從德章宮滿齡放出宮的一個宮女被抓了回來,她被嚴刑逼供了一番后交代,的確是她給寶兒下了毒,是杜容兮指使她下毒,說要讓寶兒變的痴傻,如此,便沒了繼承皇位的資格。杜容兮給了她不少銀子,還幫她在鄉下置了宅子和產業,可保她此生富貴無虞。
那個宮女所交代的事,樣樣俱全。
其實,她離滿齡出宮還有一月,是杜容兮做主將她提前放出了宮,杜容兮也的確給了她一筆不少的金銀,足夠她餘生富貴。
孟桓雖信杜容兮,可皇子中毒,事關重大,所有的證據都指着杜容兮。眼下各地王侯仍有部分在京城裏,都盯着皇家的這些事,他不能太過於偏袒杜容兮。
杜容兮被抓了。
按着姜舞和朝中大臣的意思,是要將杜容兮投入大牢。擇日問斬。孟桓不顧所有大臣的反對,只是間杜容兮關在宮中冷宮裏。
“雖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但朕一定會查明真相,還你清白。”將杜容兮送到冷宮時,孟桓如此與他說。
之後,便沒有去看過她。
也不曾去問她在冷宮之中的處境。
那個宮女,交代了杜容兮指使她下毒后,就不堪其刑罰而死了。
但是這宮中發生的事情,只要孟桓想查,就必然沒有查不到的。
樊綉身邊的一個宮女露出了端倪,她與指證杜容兮的那個宮女曾有過交集,孟桓便派人將她抓了起來,不過只問了幾句話,她便將她知道的全都招了。
寶兒被抱到杜容兮那兒的那一天,樊綉就與姜舞設下了這個毒計。
指使人給寶兒下毒,為此,姜舞為了將自己撇清,去了咸安找沈時宜治病。隨後,再讓那宮女去求杜容兮,杜容兮同意那宮女提前離開皇宮,還給了她一筆金銀,最後,那宮女再被抓回指證杜容兮……此事,毫無破綻,任是杜容兮抵死不認,可也查不到任何於她有利的證據。
可是,天網恢恢,偏巧樊綉身邊有個宮女偶然聽到姜舞與樊綉所說的話,不留神間又將此事給說了出去。
被樊綉指使的那個宮女,曾經是杜容兮安插在德章宮的人,那許多年來,都是在替杜容兮打探德章宮的事情,所以,她與杜容兮說,家中兄弟成親,她想要早些回去,杜容兮便允了她提前一月離開皇宮,離開前,也給了她一筆為數不少的金銀。
杜容兮待宮人,一向大方。
而其實,那個宮女從一開始就是從樊家出來的,是樊繡的人。
杜容兮被放了出來,孟桓將樊綉和姜舞抓了,可樊綉卻將此時推了個乾淨:“一個宮女所言,皇上便都信了?毒和兒子都是姜妃的,她為何要同我合謀?我若真有那樣的毒,定給杜容兮下了,何必繞着這些彎子白費勁!”
說完。她捂嘴嗤笑,神色里沒有半點慌張,看了姜舞一眼,就輕鬆的走出了德章宮。
姜舞跪在地上,只緊緊的抱着寶兒,嘴裏說著:“與我無關,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這一個個的都叫屈。
可孟桓曉得,這毒,的確是出自姜國,也就姜舞知道,不管此事樊綉有沒有參與。姜舞是定然參與的了。
“為了陷害杜容兮,你連自己的兒子都能下毒,都不惜讓寶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姜舞嗎?”孟桓痛心道。
他要從姜舞懷中把寶兒抱走,可姜舞就是死死的抱着寶兒,嘴裏還委屈道:“你不信我也罷了,休想搶走我的寶兒!你為了維護杜容兮,找人編排了這些罷了。”
“孟桓,你從來都是,心在誰那兒,便就對她偏聽偏信,滿門心思的只對她好!”姜舞怨恨道,任是孟桓如何堅定。她就是不撒手。
她如何都不會放開寶兒。
寶兒被她這般緊抱着,放聲大哭了起來。
孟桓見此,便也由了她去,撒了手。
這才,姜舞抱着寶兒,跌跌撞撞的出了德章宮。
寶兒中毒這事,難不成還真殺了姜舞嗎?樊綉還有別的用處,眼下也還不能動,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
先前,樊綉同姜舞說,反正寶兒這個孩子若活得好好的,必然會引起其他王侯的算計。也指不定會活不長,再來就憑寶兒有姜舞那個姜人母親,也是不可能繼承皇位的。不如,就讓這個孩子成為不一樣的存在,若他有什麼殘缺病痛,既不會對旁的人造成威脅,又能忍讓孟桓對他多幾分疼惜。
樊繡的意思,給寶兒下毒,來陷害杜容兮。
姜舞原先是不願意的,她還想靠着寶兒在後宮裏翻盤,她的寶兒是孟桓唯一的子嗣,極有可能登上帝位。可她也並不是那等無腦又痴心妄想的人。
第一,她的身份不對。
第二,她沒有得力的娘家支持,孟氏皇族裏還有那麼多王爺在,怎麼都不可能會輕易讓寶兒繼承帝位。
想了許久后,她明白,不如讓孟桓心疼她們母子,那她還能在後宮裏如意的活着。
所以,她答應了樊繡的提議。
在那時候,姜舞還是心疼這個兒子的。
可是,現在……
她看着銅鏡里自己的那張臉,雖然明艷貌美,可仔細看。便能看見她的眼角已有細紋,脂粉下掩蓋的皮膚也有蒼黃之色。
那藥丸,她吃了還不足一月呢。
她的臉怎麼會又顯出蒼老之態來?
一想到不久之後,她會變成滿臉皺紋、滿頭銀絲的老婦,她滿心驚恐,毀掉妝枱上的銅鏡,抓狂的大叫。
旁邊,寶兒睜着一雙大眼睛呆愣的看着她,她的眼神落在寶兒身上……
眼下寶兒是她在這后宮裏好生活着的王牌,可是,若她變成了個怪物,都死了,要着這張王牌還有什麼用?
“寶兒……”姜舞朝寶兒伸了手,順勢將他抱在懷中,輕輕搖晃着,嘴裏呢喃唱着姜國的小調,哄着寶兒:“娘親抱着你睡覺覺,寶兒寶兒,你乖乖睡……”
在她祥和的聲音里,寶兒漸漸閉上眼睛睡著了,睡得極香甜。
姜舞抱着他,將他小心的放到床榻上,她躬身側貼着寶兒,陪着他一同在床榻上躺下。
淳兒端着茶進來,正看姜舞拿着刀子要劃破寶兒的手腕,她驚慌扔掉手裏的茶杯,急喊道:“娘娘,您做什麼?”
她衝過去,將寶兒抱起來,護在懷中,警惕的看着姜舞。
姜舞手裏的刀子便往淳兒身上扎去,淳兒忍着疼,護着寶兒往外面跑。
到了門口,寶兒醒了,面對此場景,他的眼神獃滯。沒有絲毫的害怕以及任何的反應,淳兒將他放下,只與他說:“小皇子,你快跑,你娘瘋了,她要殺你,你快跑……”
淳兒死死的擋着姜舞,她已渾身是血。
看着淳兒倒地,沒了半點的動作了,寶兒才突然有了反應,轉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幸虧,杜容兮來得及時。
寶兒撞進了她的懷裏。
杜容兮冷眼看了幾乎癲狂的姜舞一眼。只與宮人道:“將素蕪閣封了,不許任何人出入。”
說完,抱着寶兒走了。
只是淳兒死了,很是可惜。
淳兒那個宮女雖然對杜容兮有怨恨,那是她覺得杜容兮是個極壞的人,又被杜容兮罰到了掖庭里。可是,自從被姜舞救下后,她在姜舞身邊伺候了那麼久,雖然一心為主,但她也有自己的感受,漸漸她有些不理解姜舞的行事。
只覺,姜舞也太過狠毒,不像是以往的素美人柔柔弱弱的。
直到看到姜舞幾次瘋狂,又見姜舞竟然還要殺自己的親兒子,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或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
杜容兮的壞,都是她聽的傳言,而姜舞的狠毒,是她親眼所見。
所以,她拼了命救下了寶兒。
淳兒死後,因她捨命救了寶兒,孟桓對她格外恩賜。廢了她的奴籍,追封她為縣主,恩賞她的家人。
也是在酌辦淳兒的喪事時,杜容兮才知道她在掖庭里都受過些什麼罪。
“都是姜舞安排的吧?我是從未想過,有的人能狠毒至此,只為了自己,卻將旁人看做棋子。”杜容兮嘆道,宮裏的這些骯髒事,讓她覺得心越發疲累。
宮人來同杜容兮說:“姜妃用淳兒的血調了葯服下后,雖恢復了容貌,但片刻就失效了。如今她臉上的皺紋長了許多,她將屋子裏所有的銅鏡都打碎了。”
杜容兮一直派人盯着素蕪閣。
沒兩日。宮人又來回稟,姜舞不但變老變醜,她還渾身疼痛,總是在喊着,有蟲子在咬她,啃着她的筋骨、咬着她的五臟六腑……
不過十日的功夫,姜舞就被蠱毒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她的腿不能走動了,只能靠在地上爬,剩下一口氣苟延殘喘着。
孟桓帶着寶兒去素蕪閣內看她。
素蕪閣里,一片狼藉,屋子裏有令人作嘔的臭氣。
孟桓皺眉看着匍匐在他面前的女子。他已經想不起來初見姜舞時,她是什麼模樣了?
姜舞的眼睛看不見了,她像只膽怯的地鼠一般,四處摸索,慢慢爬到孟桓的跟前,伸手摸到他的腳,黑色緞金的短靴。姜舞頓了一下,放開來,驚恐又意外的聲音說:“皇上?”
“是朕。”孟桓心情沉重的應下。
她突然想到什麼,像只瘋狂的螞蚱一樣,迅速的爬走,速度極快。她一轉身,就撞上了前面的柱子,然後她環到柱子後面,才漸漸平靜下來,她小聲的,很溫柔的道:“我現在臉不好看,不能見皇上,您先回去吧,等我臉好了再來見您?”
她的聲音說得那樣低,小心翼翼,那樣的卑微。
孟桓想到他第一次見到姜舞的時候,姜舞的臉上很臟,她也是躲着他,說:“我的臉很臟,您先閉上眼睛,等我去把臉洗乾淨,您再睜開眼睛看,可好?”
不由,孟桓紅了眼眶。
怎麼,姜舞就變成了這樣?
此刻他多希望,姜舞是死在了杜容兮的那碗毒湯下。
如今的景象,對他來說,殘酷,對姜舞來說,更殘酷。
她是那樣愛美的一個人,怎麼去忍受變成這副模樣?
孟桓帶着寶兒走出素蕪閣時,樊綉在外面等着他,他並未理會樊綉,樊綉卻將他叫住。
“如果我說有辦法可以讓姜妃變回原來的模樣,皇上願意聽嗎?”
孟桓頓住腳步,轉身看着樊綉。
樊綉這才繼續說:“杜將軍曾在外得到過一種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藥丸,他帶回來后,讓我送給了杜容兮,那藥丸,一共有三顆,杜容兮救宋煥之的時候用了一顆,杜容昊中了毒箭后,杜容兮給杜容昊用了一顆,如今,她那兒應當還有最後一顆。”
聽她說完這些,孟桓就帶着寶兒走了。
孟桓與杜容兮下棋的時候,突然開口問她:“樊綉可是送過你一種藥丸,是你大哥在外得到的,能救人命。”
杜容兮略想了想,記起來,說:“是有,怎麼了?”
“你那兒可還有?”孟桓問她。
杜容兮狐疑的看了孟桓許久,隨後將棋子落下,她道:“沒有了,一顆救了宋煥之,一顆救了我大哥。好東西稀少,就只有那麼兩粒。”
“當真只有兩顆?”孟桓再問。
杜容兮莞爾一笑:“不然呢?又或許皇上的意思是要問我再拿一顆去救姜舞?”她本就聰慧,孟桓一開口,她就知道孟桓的心思。
她知道,孟桓今日去素蕪閣看了姜舞。
“畢竟,她曾是朕深愛過的女人,不忍看她受此折磨。朕想過,若治好了她,朕就放了她出宮,以後生死再與宮中、與朕無關。”孟桓誠摯的與杜容兮說。他的眼眶裏有了濕潤。
“今日看她那般模樣,朕始終覺得對她有愧。”
杜容兮起了身來,她冷漠看着孟桓:“你對她有愧?那她可曾對那些被她害死的人有愧過?她可有想過那日被架在火台上被大火燒死的那個宮女?可曾想過,被她活活打死的焦楊?……”
杜容兮一聲聲的質問,神色越發的冷,看着孟桓的眼神都帶了幾分寒意與失望:“就因為她是姜舞,你就要袒護她?你既對她有愧,那可曾對被她害死的那些人有愧?”
杜容兮所有的指責都對,孟桓也都明白姜舞死有餘辜。
他是天子,手握天下蒼生的生殺大權,因他一道旨意而死的人太多,可那些人的死。於他眼裏只是個數字,只是個冰冷的名字,他並沒有多大的感觸。
唯獨姜舞,是他愛過的人,他如何都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她如此。
“只要你拿出葯來救下姜舞,朕……朕立即下旨封你為後!”孟桓紅着眼睛道,他有幾分急迫,這話說出來,他就後悔了。
“皇后?你以為我稀罕?”杜容兮冷笑,“其實,你還會不信我。”
說完。她出了德章宮。
收拾了行李,當即回了杜府。
那宮裏,她真的不稀罕獃著了。
什麼復仇,不過是借口,她只是陪伴在孟桓的身邊,復仇的事,她都快要忘了。
孟旭仍在京城裏。
孟桓曾有旨意,只要是在三月,京外的王侯都可以呆在京城裏,其餘日子,無召不得入京。
他不知道從哪兒尋來了許多有趣的故事,撿來說與杜容兮聽,他說完后,自己就大笑起來,可杜容兮仍是愁眉苦臉的。
“孟旭,你一直是溫文爾雅的,眼下,這不像你。你也不必哄我高興。”杜容兮道。
孟旭站了起來,喊人拿了鞭子過來,遞給杜容兮:“以前你不高興了,會拿着鞭子追着我打,現在你也打我吧。”說著,他將鞭子塞進杜容兮的手裏。
還故意拿着她的手,揚動鞭子。打在他身上。
杜容兮眼神里閃過一絲歉意。
他忙道:“不疼,真的一點都不疼,只要你高興起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