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何處夢還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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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爵端起茶盞喝茶,她的手指本就修長瘦削骨節分明,此刻右手無名指上戴着一個十分漂亮的碧綠的翡翠扳指,更顯得纖纖如玉。
如果無妄樓的人識貨,知道她和她師父戴着的是怎樣的玉扳指,應該馬上就會派人來伺候了。
果不其然,敲門聲響了三下,沈清爵懶得答話,門口的人站了一會兒,慢慢推開門進來。
“哎呦,沈將軍,您可是星宿下凡了,來了也不支會一聲,讓這些個愚笨的老婆子怠慢了您。”一個留着兩撇鬍子的帶圓帽男子彎着腰陪着笑一個勁鞠躬,旁邊站着剛才迎接她的老女人,老女人垂着頭,犯了大錯一樣挪動着腳不敢說話。
沈清爵放下茶盞,拿手帕隨意擦了擦手,漫不經心扔在桌子上。
“外面彈琴的,是誰?”
中年男人見沈清爵這麼問,眼珠子轉了轉知道將軍是對謝老闆感興趣,忙作揖回答:
“是謝冰媛謝老闆。”
沈清爵眯了眯眼,把茶盞往前一送。
管事的中年男人立馬會意,走上來拿起茶壺給茶盞蓄滿水,再小心翼翼把茶盞推送回原來的位置。他知道這是沈清爵滿意自己的回答,放下心說起話來。
“謝老闆最近沒有唱戲,我聽別人講,謝老闆的琴也是一絕,我求着好幾天,終於逮到謝老闆今兒心情好,把她請過來,現在想想我這腦子也有靈光的時候,叫來謝老闆彈奏,正巧您來了滿意了,小人最開心。”
沈清爵抬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中年男子不敢妄自發話,等着沈清爵吩咐。
“替我問問她,何時再唱牡丹亭。”中年男子
不明白沈清爵的意思,卻不敢怠慢,忙領着婦人退下去傳話。
謝冰媛坐在無妄樓頂閣里,拿手帕輕輕擦拭着古琴。
“東家?”中年男子試探地問,剛剛他說了來意之後,謝冰媛就這樣擦着古琴一言不發。
“你說她是沈將軍,沈將軍怎會來這煙花之地,多半是哪家的紈絝冒充想見我一面。”謝冰媛繼續斯條慢理擦着古琴。
“東家,就別提那傳說中和大元帥一樣的碧綠扳指了,就氣度身量,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冒充的出來的。”
謝冰媛眉毛動了動,心裏瞭然,怕是傳聞中的剛剛冊封的沈將軍真的來了。只是她無妄樓向來低調,行事穩重,能有什麼讓一個權傾朝野的上將軍惦記?
“請她過來吧。”
中年男子有些為難,但是還是如此照做,若論地位尊卑,一百個他都不夠給沈清爵提鞋的,現在東家有命,他又不得不違抗。“東家可了不得”男子暗想。
他只好硬着頭皮又回到沈清爵門口,拿捏着說話的分寸:“將軍,謝老闆腿腳不便,請您過去一趟。”
中年男子站在門口不敢進去,甚至已經做好了沈清爵隨時會拂袖而去的準備。
“吱”話音剛落,門就被打開,沈清爵已經出來站到了門前,狐裘帶風,一襲藍袍貴氣逼人,周身還透着幾股子輕快之感。
“帶路。”
中年男人看着這個比自己還高了半個頭的女人,忙躬着身子伸手做了請的姿勢在左前方一路引路踱步。似乎不相信,沈清爵何等身份,居然就這麼答應親自去找謝冰媛。
“就是這裏了,小人先下去了。”中年男人下了樓,一路走一路嘖嘖嘖地發出感慨。
“怎麼樣怎麼樣?”一路奼紫嫣紅的美女趕緊圍了上來,甚至幾個演奏的小倌也伸長了脖子想要聽一聽。
中年男人擺了擺手搖了搖頭,“你們知道那是誰嗎?可別想了,那等人物也就星宿下凡偶爾來咱這地方一次了。”
“誰啊誰啊能讓汪叔您這麼說?莫不是哪個二三品的官員?”姑娘們一聽汪福海這麼說,更加好奇,湊在他周圍嘰嘰喳喳的問。
“誰能橫刀立馬,唯我沈大將軍。你們聽過軍隊裏說的這句話嗎?那魏人見了將軍可不也是聞風喪膽的?”
汪福海嘖嘖感嘆,一眾姑娘們都彷彿呆愣住,不再說話,臉上黯然顏色各有春秋。“這輩子能見這麼一回,你們可知足吧!”
沈清爵看着面前的雕花木門,往事如煙飄過,她一刻都不想再等。她勾起手指輕輕叩了叩門。
“請進”房內響起熟悉的清冷聲音,沈清爵開門的指尖有些微顫。
推門而入,謝冰媛從古琴旁款款起身,黛色素袍襯得她身段玲瓏。謝冰媛不卑不亢走過來,曲腿行李:“見過將軍。”當她抬眸一看傳聞中橫刀立馬的沈大將軍,心裏猛然一跳。
她腦海里暗想的沈清爵,應該是五大三粗可比男子的粗狂威嚴女子,沒有想到會是眼前這樣氣度雍容不怒自威的清瘦高挑女人。
沈清爵煢煢孑立在一旁,玄色斗篷無風而動,說不出的冷冽倜儻,白壁一樣的臉上面無表情,精緻的上斜眼裏卻好像有一川濃烈的江南煙雨。
謝冰媛被稱為皇城第一絕色,這一年見過沈清爵之後,心裏已經悄悄把這個名號戴給不自知的沈清爵了。
沈清爵沒有答話,絲毫不把繁文縟節當回事。她踱步到桌邊坐下,衣訣翩翩,質地極好的流蘇跟着一起擺動。伸出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才勉強壓下要洶湧澎湃衝出胸口的感情。
“你每天唱戲還要彈曲,不辛苦嗎?”沈清爵問她。
謝冰媛沒有想到沈清爵會來這麼一句。
“人哪能一直輕鬆,想明白了這些又哪會辛苦。”謝冰媛看着沈清爵十分隨意自然的舉動,也跟着放鬆下來。
“牡丹亭我從未在人前唱過,將軍怎麼知道。”世人都知道京戲盛行,崑曲衰落,而謝老闆不僅京戲獨領風騷,開腔崑曲更是一絕,只是老闆從不唱牡丹亭。
沈清爵怎麼知道?前世北上禦敵出發的前幾日,謝老闆身披錦緞在下了雪的梅林里給她唱了牡丹亭送別。
“這兩年的清伐戰爭以後,前朝舊王侯十二位都不在了,我自小在皇宮裏長大,跟着老奶奶聽戲,現在卻越來越覺得寂寞寥落,就試問問謝老闆會不會唱牡丹亭。”
謝冰媛聽着這段話,心裏的驚懼越來越重,如果不是她幼年周遊合國,幾乎就要淌下冷汗。
沈將軍自小在皇宮長大,當然不會是現在的皇宮,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已經覆滅的舊朝。世人都知道,前朝末年政治潰敗,多年以來英雄帝王的江山到最後被把持在一個老婦人手裏,薄姓窮途末路,老婦人卻每天聽戲遊玩作樂,被多年來虎視眈眈的敵國欺負到了頭上。
跟着老太太聽戲,怕是前朝太后的乾兒子皇帝也不行吧?
而這樣一位尊貴的和前朝糾纏頗深的郡主或者公主的人物,跟着新朝四方戎馬,短短兩年覆滅了十二個前朝舊王侯。
謝冰媛抬起眼在看眼前白璧無瑕的人,眼神有些許的複雜。在她面前悠閑喝茶的人到底有什麼雷霆手段,自己又哪裏吸引了她。
沈清爵轉頭看着她,目光中蘊含著別樣的溫柔:“清爵對謝老闆仰慕已久,今天特此來問,謝老闆什麼時候開台唱戲,我好去梨園洗耳恭聽。”
謝冰媛低頭一笑,她自然不信沈清爵的話,只是為什麼這麼說,也不是現在的她能想明白的。
“改天唱。”
沈清爵聽了這話,眼裏含笑,“打擾了,那就改日再見。”說完起身出門,神色十分輕鬆。
再回到舊王府,已經是深夜時分,十靈掌着燈撐着臉坐在大廳桌子旁的油燈旁,看來是沒有等到她睡著了。沈清爵一抬手,油燈滅了,屋子回歸黑暗。
沈清爵摘下狐裘放在一旁,獨自走上閣樓的書房。
黑暗裏的人總是這樣,沒有白天日光的照耀,更加接近自身的靈魂。死過一次的沈清爵理應無所畏懼,但是她很快發現,她還是十分害怕與謝冰媛的分別。沒有前不久的生離死別,她或許永遠也不曾明白謝冰媛這三個字對她的含義。
沈清爵掌燈,研墨提筆,站在書桌上及身長的畫紙旁,也許沒有明天的日頭初照,她恍惚一會兒會發現自己還是在那一片無邊無垠的黑暗之中。
而把謝冰媛的畫像帶在身邊,倍受煎熬的囚牢也許是最合適的溫柔鄉。
她一站就是一晚上,當最後一筆落下,日光初曉,畫中的人穿着貴妃服回眸看着她。沈清爵一陣恍惚,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沐國十七年還是二十二年。
沈清爵掀開被子,動作很小的穿好衣服,慢慢拿手撥開床簾,多年的敏銳五感告訴她,這裏並沒有什麼危險人物。她左手慢慢拉開帘子,右手捏着袖裏桃花,時刻準備發出致命一擊。
沈清爵拉開床簾的時候,卻忽然愣住了。房間裏的桌椅擺設,一草一木,都和她在王府中的住處一模一樣。
縱然是天資卓絕的她一時間也有些難以接受,她的手瞬間僵住,收起兩袖桃花下床細細打量。靠窗的一排書架,上面放着從各地各處淘來的奇雜怪錄,沈清爵抬手撫摸,指間劃過書頁,並沒有兩年不見積攢下來的灰塵。
她的卧房,一般人進不來,就算是打掃的僕人,也只有十靈有她的准許才能進入,而從小一起長大好似妹妹的十靈,也在不久前為了幫她抵擋魏軍而灰飛煙滅。沈清爵眼睛掃過陌生又無比熟悉的周遭,她愛用的筆墨紙硯,典雅大方的紫砂手繪干炮台,越發沉思不解。
這時候,門輕輕動了一動。
“誰?”沈清爵徒然轉過身,袖裏桃花已經到了指尖。
門口猶猶豫豫走進來一個只穿着裏衣的清秀少年。雖然年紀尚輕,卻相貌不凡,二十齣頭的樣子,已經是王朝為數不多的絕色。少年感受到沈清爵氣息,忙跪在地下,細密的睫毛像禪翼一樣輕輕抖動着。
“將軍,我是大元帥派來......伺候您的。”少年頂着沈清爵的威壓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