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戒指

11.戒指

秦家的生意在建國前就已興起,本從事貨運貿易,而如今又隨着時代發展和多次分家而開枝散葉,在各個經濟領域展露頭角。

而秦深的父親則屬於秦家同輩人中的佼佼者,作為各方親戚的龍首,卻遭遇長子橫死、次子入獄的悲劇打擊,身體着實一年不如一年,常住在特護病房,偌大的房子反而閑置出來。

秦深還記得自己小時候邁入這豪華莊園時的惶恐,但此刻卻只剩下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涼。

依舊是四季繁盛的花園,依舊是永遠走不到頭的紅毯,依舊是龐然燦爛到能砸死人的水晶吊燈。

奢侈又壓抑的氛圍讓秦深眉頭緊蹙,直至望見身着華衣的許伽子,才大步靠近道:“媽。”

許伽子已不再年輕,雖然花容月貌仍不見半絲皺紋,但眼神中的靈動卻早就消失在歲月中了。

她沒好氣道:“瘋回來了?知不知道還有一堆事要做?”

秦深挑眉:“不算回來,看看你而已,吃個飯就走,我計劃把沈牧那房子重新裝修一下,現在潮氣太重——”

許伽子皺眉打斷兒子:“為什麼你非要跟他混在一起,因為愧疚嗎?”

“我和我愛的人在一起,有什麼奇怪?”秦深回答:“愧疚也是有的,但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如果沒有他……我真的過不下去。”

許伽子不願回憶兒子剛剛從獄裏的樣子,更不願回憶每次見他帶着手銬的模樣,故而表情糾結地說:“你們兩個就是在害彼此,難道之前的事實還沒教會你這個真理?”

“媽,我回來開心看你,請別再講干涉我的話。”秦深望向她的眼睛:“這些年你不讓沈牧去探監,我不怪你霸道,但現在我出來了,難道還要用看不到的枷鎖限制□□嗎?”

許伽子陷入沉默。

秦深欲言又止,終而還是懇求:“這幾年我真的和幸運絕緣,終於把最難的熬過來了,你就少再像他們一樣,連這麼點幸福都要從我手裏奪走,以後我只想保護好你和沈牧,至於其他人、其他事,遲早都該死。”

聽到兒子的話,許伽子因着至今無法釋懷的仇恨而微微發抖,美麗的眼睛裏浮現出淚的光影,好不容易露出笑意:“都該死,這三個字說得實在是太好了。”

——

如影隨形的秦深終於難得消失回家,倒叫沈牧鬆了口氣,因着小飯店還要整修,便抽空出門見見故人。

七年時間對於大部分年輕人而言,足夠改變大部分生活境況,當初主辦東山棄屍案的警察劉巍亦是如此。

他從小刑警慢慢熬成了副隊長,眼角出現細紋,經歷過風霜的臉也顯得沉穩許多。

走進辦公室后,沈牧便放下兩條好煙在桌上。

劉巍忙站起來拒絕:“你這人怎麼回事,半個月不見,還開始行賄了?”

“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我決定戒煙了。”沈牧淡笑:“總不能丟給我弟弟吧,他是幼兒園老師。”

“戒煙好。”劉巍嘆息:“這麼快又來見我,是因為秦深出獄?”

沈牧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壓抑着幾許氣憤:“看來這件事人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裏?”

劉巍點起支煙來,邊吸着邊拉着椅子坐到他對面,嘆息道:“哪兒啊,我也是剛聽說的,因為關注着秦深的案子,從前的同事特意跑來告訴我。”

“牢都坐完了,還沒還他清白,我覺得自己和廢物沒兩樣。”沈牧用力握着蒼白的手,平靜的語氣里透出心底的壓力。

“廢物的是我,你已經盡過力。”劉巍說:“當年也算是人證物證都對他不利,他自己又認罪,若非那律師厲害強辯成誤殺,恐怕命都得搭在上面。”

沈牧少見的激動冷笑:“什麼人證物證?一條屍體裏的蛇,一個瘋女人的話而已!那林恩不是號稱精神失常了嗎?拒不配合調查,冤枉起人來倒是面不改色,我看就是她搞得鬼!”

“可林家現在已經移民國外,誰能有什麼辦法?”劉巍非常苦惱,雖然離宣判過去那麼久,他家裏仍舊留着許多此案的分析材料,卻始終突破無門、束手無策。

沈牧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加無神。

劉巍在礦泉水瓶子裏熄滅了煙,忽然認真問:“小沈,你真的從來沒懷疑過秦深?”

是是非非、黑黑白白、撲朔迷離。

可沈牧的乾脆和從前一模一樣,立刻強調:“他不是那種人,他是被冤枉的。”

劉巍拍拍他的肩,無奈道:“若想重審,必須有能夠推翻案情的鐵證,這話我可能對你說過幾百遍了,當初秦深入院時的驗血報告至今沒有找到,主治醫師也不承認他曾服過導致昏迷的葯,當真沒別的突破口,七年啊,人身體裏的細胞都換了一遍,就算你總去東山、住在東山……都找不出什麼線索了。”

其實沈牧比誰都清楚現狀無奈,所以才覺得壓抑、覺得痛苦,想要大喊大叫卻發不出聲音。

劉巍很同情眼前的男人,畢竟親眼瞧着沈牧從青春正好熬到三十而立,忍不住道:“但是電影裏不講過嗎?念念不忘、必有回想,說不定什麼時候事情就會出現轉機,至少現在你應該多幫助秦深適應現在的世界、適應新的生活,要知道在牢裏面與社會脫節太久,出來后心理壓力是很大的。”

“我知道了。”沈牧用力呼吸了幾下,藏起險些失態的情緒,開始反思自己與秦深重逢后的態度是否太過冷漠。

劉巍見狀稍許放心:“如果他不介意,哪天我去看看你們,喝頓酒、聊聊天。”

沈牧忍不住怔愣:“你怎麼知道我倆還在一起?”

“不在一起,你為他煎熬這麼久,圖什麼?”劉巍反問。

“我也不知道自己圖什麼……”沈牧垂下眼眸說:“大概是因為全世界都對他不公平,才更想親手還給他公平吧。”

——

因為開飯店的關係,沈牧平日裏想吃什麼都直接從廚房拿點回去,已經很久沒有親自下過菜市場了。

腿腳不方便的他走得很慢,面如冠玉的樣子在群阿姨大媽中間也顯得很突兀。

好在沈牧無介意,很專心地挑選完海鮮菜肉,又瞧見米酒店剛擺上排晶瑩的玻璃罐,不禁走過去詢問起來。

誰知帳都沒結完,手機就跟催命似的響了個不停。

沈牧瞧見是弟弟的號碼,耐心接通問道:“喂?怎麼不好好上班?”

“我輪休啊,去店裏找你才知道又被醉漢砸了。”沈歌扯着那二十幾歲還像少年似的嗓子追問:“哥,你在哪呢?不會又跟秦深那混蛋混在一起吧?”

“買菜,晚上過來吃。”沈牧勸慰道:“別總罵人,他究竟哪裏惹到你了?”

沈歌任性說:“我不想你們談戀愛,他配不上你,秦深就是個白痴!”

沈牧失笑:“談什麼……我都一把歲數的了,我也希望自己能孤家寡人的過一輩子,再也不為誰操心。”

“那、那也不要——你得找個對你好的。”沈歌因為對哥哥習慣性的佔有欲而講得勉強,然後氣道:“晚上他不會也在吧?在的話我才不去呢。”

“不知道,你若能把他趕走,我倒是謝天謝地。”沈牧接過米酒店老闆的袋子,拎着堆食物轉身朝家走去。

或許是知道秦深此刻已經不在監獄裏的關係,聊起這個人的語氣比往些年都輕鬆些。

可惜輕鬆之外,又總浮着層薄霧似寂寥。

大概是源於那些聯手把秦深送進監獄的罪人們,還沒完全消失殆盡的不甘。

——

秋天的太陽總是忽冷忽熱。

拎着好幾袋子食物的沈牧走到小區附近,就已經一身薄汗了。

沒想他連大門都沒走入,就被從車裏衝出來的秦深攔個正着:“你去哪了?怎麼不接我電話。”

“哪有手接?”沈牧淡聲反問,因為沉重的東西被對方搶過去,才感覺到胳膊微微酸痛。

秦深把幾個袋子都騰到一隻手裏,扭頭朝轎車裏招招手,指着剛走下來的年輕人說:“他叫吳光,以後就是你的司機,你想去哪直接叫他就可以。”

滿臉稚嫩的年輕男子規規矩矩地鞠躬:“沈哥好!”

未想沈牧卻莫名笑出來:“你們這一個個名字取的,是要去起義啊。”

秦深瞧見愛人心情好,自然自己心情也好,拍了下吳光的後背說:“以後機靈點。”

“是是。”吳光馬上把他手裏的袋子都抱過來。

然而沈牧卻毫不意外地拒絕道:“不用,我又不是什麼領導,要司機幹嗎,不倫不類的。”

秦深瞪向吳光。

吳光馬上一臉潸然:“沈哥,你別嫌棄我啊,我找了三個月才找到這工作,不會又失業了吧,家裏老母親還等着我送工資回去呢!秦老闆說了,你看得上我就留下,看不上我就滾……”

大約是當過老師的緣故,沈牧對年紀小的人格外心軟,頓時沒辦法地沉默。

吳光趁機說:“先把東西幫你們拎回去吧,秋老虎厲害着呢。”

“走。”秦深順勢拉住沈牧的手,噓寒問暖道:“退燒了嗎?晚上我約了醫生來給你看病。”

沈牧被這些撲面而來的關懷搞得無措,唯有點頭,也不知道自己在答應什麼。

——

餐廳里流行的食物總是那麼幾種,只有家中的廚房才會隨着季節變化而五顏六色。

堅持忙碌的沈牧把新鮮的皮皮蝦和螃蟹在鍋里蒸上,便又清理好八爪魚,加蔥姜蒜與料酒爆炒,而後加入排骨與韭菜混燉,鮮香的氣味飄在屋子裏極其誘人。

吳光被招待得妥妥噹噹,坐在沙發邊啃着西瓜說:“沈哥手藝這麼好啊,相比之下我家的簡直是黑暗料理。”

“今天買的菜挺多,一起吃吧。”沈牧聞言邀請。

早就有些不滿的秦深露出不悅之色。

吳光嚇得丟下西瓜皮擦擦手:“我、我吃過了。”

秦深吩咐:“閑着沒事就去他店裏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地方。”

“是,是,放心吧。”吳光再不敢當電燈泡,拎起衣服就跑。

秦深這才滿意起身邊的清凈,進廚房說:“來,你教我做,別自己忙了。”

“這些食物存在一次也不容易,你那水平,還是少為難它們。”沈牧打開火認真炸茄盒。

被如此清新脫俗的理由拒絕,秦深不禁笑出來,然後伸手關上火、拉着他的胳膊說:“我有個禮物給你。”

沈牧不悅:“油溫剛好,你幹嗎?”

秦深從西褲兜里摸出個銀戒指,雖然不是很精良的質地,卻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樣。

他低頭凝望着嘆息:“雖然你丟的實在找回不來了,但這份心只比從前更真誠。”

沈牧秀氣的眼睛有幾分意外,又有幾分難過,握緊粘着油污和菜漬的手問:“幹活呢,弄這個幹嗎?”

秦深沒有回答,只是掰開他的手指,然後鄭重其事地帶了上去,小聲道:“等不及,心裏裝着關於你的事,就提不起其他心思。”

戒指的微涼觸感真實。

沈牧薄唇微顫。

秦深抬眸笑意溫柔:“當初送戒指時就說過,別的本事我沒有,只能一輩子對你好,現在出息不大,想着的仍舊是這句話,你準備好接受了嗎?”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可愛不可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可愛不可及
上一章下一章

11.戒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