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滄海
裴瑾輕輕嘆了口氣,一看她的眼神,他便知道余情未了,便溫柔道:“你可想好了,就算是有什麼轉世,也不認得你了,說不定只是一模一樣的臉。”
“他知道我不死。”魚麗平靜地說,“死之前,他和我發誓,生生世世願娶我為妻,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會不會認得我。”
生生世世?裴瑾覺得心酸之餘,又很欣慰,他說:“那麼,去做吧。”
他不相信有什麼生生世世的愛情,可是,如果魚麗真的還惦記着他,再續一世之緣又有何妨?
過了那麼多年,已經不再是過去強搶就能娶回家的年代了,她或許可以擁有一段平等而美好的感情。
那是她從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可魚麗反而踟躕起來:“唉,如果有了交集,必然眼睜睜看着他死。”
“麗娘,緣分在你看見他的這一刻就已經開始了。”裴瑾輕聲道,“你知道你對他還有感情,如果不見,你會後悔。”
她略顯迷惘:“會嗎?”
“別怕,試着接觸看看,你喜歡他就考慮在一起,如果不喜歡,分開就好,這年頭沒有從一而終,分分合合都是常事。”裴瑾的聲音很是輕鬆,“別怕,有我呢,我不會叫你沒名沒分跟他。”
魚麗繃緊面孔:“什麼叫有名有份,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是是是,不過我覺得如果你要和他接觸的話,有一個前提。”他豎起一根手指。
魚麗好奇:“什麼?”
“你總得先識字吧。”
魚麗:“……”
識字,從學拼音開始。
魚麗對外文字母深惡痛絕:“我認識原來的字,你給我參照就好了,為什麼要我念‘啊啊啊’。”
“不行,必須先從這個開始。”裴瑾非常樂意充當這個臨時老師,至少可以消磨掉好多天,“來,跟我念。”
魚麗扭頭,冷暴力抗拒。
裴瑾自有妙招:“封逸,天羽集團的二少東家,今年三十歲,三十歲,很年輕嗎?沒過多久就要老了,你看看你,青春貌美,總不想跟個老頭子好吧?趁着他還年輕,還養眼。”
“你不要以為自己不老就了不起。”魚麗被他說得惱了,“你女朋友幾歲?”她已經知道女朋友是指在結婚前戀愛時對女方的稱呼了。
裴瑾想了想晏嵐的年齡:“二十一。”
他看看錶,放下拼音卡片,慢條斯理地說,“那好吧,你不學就不學,反正也不是我的事,我去和女朋友約會,今晚鴛鴦被裏正好眠,你呢,衾寒枕冷,夜迢迢,更無寐,多可憐。”
魚麗:“……”
裴瑾還真的就出去了。
魚麗悶坐了一會兒,不甘心地把那幾張卡片又拿了回來,不就是幾個外文么,她就不信了。
***
晏嵐敏銳地發覺今天裴瑾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她試探着問:“發生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了嗎?”
“絕對是好事。”
第一樁好事,自然是馬家姐妹暫時逃離魔窟,董菡安排她們住在了綠芽的宿舍里,警方那邊也已經正式立案,之後會和z縣的有關部門聯繫,看如何安排兩姐妹的生活和上學問題。
第二樁好事,便是和魚麗重逢,裴瑾對她的感情十分複雜,雖然他們相識的時間甚至不到一年,不足六百分之一,可是,他們的關係緊密到相隔六百年,仍然是唯一理解對方的人,他們是彼此在漫長的時光河流里,唯一的同伴。
“第三件,”裴瑾抬起晏嵐的下巴,在燈光下仔細端詳,光照在她如玉一般的面頰上,他輕輕笑,“風鬟霧鬢,妙麗天然,我有此等佳人作伴,難道不算是好事嗎?”
晏嵐將眼波盈盈投向他,從她的角度看去,能看見裴瑾朗目疏眉,唇角含笑,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得砰砰亂跳起來,是裴瑾的話說得太動聽,還是……她垂下眼眸,微微笑道:“這樣的話,你肯定不止同我一個人說過。”
裴瑾想了想,笑道:“應該是,可我不記得了。”倚紅偎翠的生涯那麼長,說過多少動聽的話,流連過多少香閨,哪能一一記得呢?
他連謝娘都快要記不得了,晏嵐?十幾二十年後,說不定就已經忘記她長什麼樣了。
“我就知道,可我還是被你哄得很高興。”
裴瑾溫和道:“最要緊的就是高興,這世間歡愉是不容易得的,能有就很好。”他緩緩抽開她腰間的細帶,絲綢的睡袍徐徐滑落,“其中,春-宵最短,是不是?”
晏嵐依偎在他肩頭,不說話。
裴瑾將她打橫抱起,往卧室里去,晏嵐雪白的玉足就在半空中微微一晃,恰似風中一朵盛開的白玉蘭。
次日清晨,晏嵐對裴瑾說道:“我今天就該進組了,這段時間要早出晚歸。”
“不要緊,你去忙你的。”裴瑾將長發束好,對她微笑,“有空給我電話就好。”
晏嵐稍稍放心,可轉眼便心生酸楚,這樣不在意,怕是金屋藏嬌的,不止她一個。
裴瑾像是猜到她在想什麼了,於鏡中微微一笑,可什麼也沒有說。
回到別墅的時候,魚麗竟然還穿着昨天的衣衫,坐在沙發上等着他,裴瑾進廚房沖了杯蜂蜜水,笑話她:“怎麼,用功了一整晚?看來真的是‘衾單枕獨數更長’,那‘半床錦褥枉呼做鴛鴦被’。”
魚麗一雙明眸看牢他,慢吞吞說道:“花心定有何人捻,暈暈如嬌靨,那位晏小姐的酥胸潮臉,怕是還沒有消吧?”
裴瑾:“噗——”他一口蜂蜜水噴了出來,嗆到了氣管里,“咳咳咳,你……”
“你什麼你,就你會,就你能,六百年了,我還不能多識幾個字,多念幾本書?”魚麗冷笑,“還有這什麼abcd,好像能難倒我似的,我現在不用你教,我會了。”
她捧起ipad,切換到拼音,啪啪啪打了幾下之後,裴瑾看到備忘錄上出現了三個字:
臭書生!
嘩,還是簡體的。
魚麗把ipad重重放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上樓去了。
裴瑾扶着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半是好笑,半是心酸,他早就知道她天資聰穎,若是身在大戶人家,能識文斷字,未嘗不會是一個徐燦黃峨。
能活到今天,或許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
一周后。
裴瑾已經把小學課本都給魚麗過了一遍,簡體字和繁體字原本就有淵源,認起來倒不難,魚麗主要學了數學和英文。
前者進步神速,後者半死不活,裴瑾說她:“心有抗拒,當然學不好。”但也不逼她,討厭便討厭吧,也沒什麼。
“我是要學到什麼時候才能見他?”魚麗問。
裴瑾不假思索:“高中。”
“什麼?”
“你沒有一個合法的身份,怎麼經得起封家人查?”裴瑾慢條斯理地說,“他們家雖說做生意,可背景雄厚,封逸雖然是二子,但一向受看重,你至少得讀完初中,我送你去本市一家高中插班,有了正當的身份,事情才好說。”
魚麗看了他一會兒:“你這樣幫我,我沒有可以報答你的。”
“也對,心有所屬,連以身相許都不行。”裴瑾故意拖延了好一會兒,才笑盈盈地說,“那麼,幸福一點吧,魚麗,你如果過得好,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什麼叫過得好?”魚麗托着腮,“我現在有飯吃,有衣穿,有書念,還不算好嗎?”
“這是最基本的,我想你像普通十七八歲的姑娘一樣。”裴瑾道,“把過去的事忘記。”
魚麗嗤笑一聲:“你能忘記過去的事?”
“我已經學會了不去想。”裴瑾道,“比如,我現在就在想,一會兒我要去一趟公司,然後晚上找地方吃飯,可是有些人想在家隱居,我是丟下她出去吃呢,還是丟下她出去吃呢?”
“我吃薯片。”短短一周,魚麗已經被所有垃圾食品俘虜,最喜歡冰可樂原味薯片和炸雞塊,百吃不膩,“誰要你陪我吃。”
裴瑾答得分外痛快:“那太好了,你自己在家看電視吧。”他把自己的休息室貢獻給了魚麗,讓她學習之餘看電視劇,“八姨太。”
剛補完瓊瑤大劇的魚麗已經知道這個梗是什麼意思了,她想了半天,也還是只能用老梗:“臭書生!酸秀才!”
“八姨太,我和你重申一下,我是兩榜進士,一甲榜眼,”裴瑾向上抱拳,悠悠道,“聖人賜進士及第,並且,在‘死’前已經是正六品了,秀才離我是很遙遠的事了。”
魚麗冷笑:“你的聖人何在?大明何在?”
“就算王朝覆滅,但這並不能磨滅我曾經得到過的榮譽,你現在去進士碑林還能看到我的名字,歷史已經記住了我,”裴瑾整理了一下衣襟,瞥她一眼,“不過呢,現在有高考,頭名也叫狀元,你要是能考第一,算是壓我一頭了。”
他笑盈盈道,“若是有那一天,算我輸給八姨太,絕對心服口服。”
“八姨太八姨太,誰是你八姨太。”魚麗嗆他,“快走,煩死了。”
裴瑾原本已經準備換鞋出門,聽得這句折返回來,俯低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也對,你是我表妹,可我只有一個表妹,我娶了她,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魚麗:“……”好後悔自己嘴賤承認了不該承認的事,“我應該讓你在海里淹死的,我真後悔我自己突然善心大發。”
“不是,你是見財起意。”裴瑾站直了身體,“好了,我走了,在家好好照顧自己,雖然不會死,但是喝太多冰可樂的話會鬧肚子,你總不想腹瀉一晚上吧?”
魚麗拿起自己的初中課本,很想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裴瑾輕快地笑着離開了。
“人家願意露,不需要清場,晏嵐,你要搞清楚,圈裏有的是比你能豁得出去的人。”經紀人攤了攤手,“而且據我所知,是甘茹雪牽的線,她要搞你。”
晏嵐咬牙。
“你真的不考慮錢老闆嗎?他人脈廣又有錢,捧紅你易如反掌,等新鮮感過去了你就解脫了啊。”經紀人嘆氣,女明星有志氣好不好?好!可志氣能不能當飯吃?不能!
這個圈裏就是這樣骯髒,充滿着赤-裸-裸的交易,下不了決心,就別來混。
晏嵐幽幽道:“跟那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我不甘心。”
“大姐,你是不是娛樂圈看多了,覺得霸道總裁都是年輕有為長得帥的那種?”經紀人苦口婆心,“還對你日久生情最後嫁入豪門,好,就算有這樣的男人,輪得到你嗎?你別搞得我逼-良-為-娼一樣,你不想干,要麼別混這一行,要麼有坐十年冷板凳的心理準備,你自己考慮。”
什麼年代了,也不是非要她走這條路,想守住底線,沒問題,要麼紅成大腕,別人不敢輕舉妄動,要麼就徹底退圈保平安,人家也不會死纏爛打。
可晏嵐現在是什麼情況,和她同層次的女星各個比她有手段,認乾爹的認乾爹,抱大腿的抱大腿,混這個行業的女人都對自己心狠,只要能紅,無所不用其極。
人家走捷徑她不走,當然會被落下,娛樂圈更新換代速度最快,不用一年,晏嵐就能被忘到犄角旮旯里。
“你讓我再想一想。”
“我不逼你,我從來不逼手下的人去幹這種事,我tm又不是拉皮條。”經紀人沒好氣地說,“行了,讓我再想想還有什麼能給你找的,陪酒吃個飯可以吧?”
晏嵐點頭。她這個檔次的女明星,平時沒有廣告沒有劇的時候怎麼辦?娛樂公司有她們的報價單,酒會多少錢,飯局多少錢,出席活動多少錢,明碼標價,童叟無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