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溫凜再繼續練習,心思總牽在那塊屏幕上。他們倆緊挨着的記錄那麼刺眼,攪得人心神不寧。應朝禹見她沒長進,逐漸放棄了她。
“哎呦,人各有長啊。你還是去打牌吧!”
興許是情場失意賭場得意,這天晚上的麻將桌上,溫凜又把應朝禹贏了個底朝天。
和這夥人賭博沒有心理負擔,他們舉頭插科打諢,低頭放肆輸錢,視金錢如流水。溫凜每次把牌攤下來都有種莫名的光榮感——劫富濟貧,除暴安良。
她總結了一下三位對手的牌風:葉騫是被拉來的壯丁,完全不會;應朝禹屬於賭技奇爛,無藥可救;至於緒康白,他有點心不在焉,打三輪麻將接了兩個電話。
到八`九點鐘,對麻將十分虔誠的應朝禹看不下去了,劈手奪過緒康白的手機:“你這是哪個妞啊,這麼煩人。”
葉騫瞧也不瞧,邊混牌邊說:“他大伯去年年底不是給了他個項目么。這個月要上映,宣發那邊事兒多嘛。”
和他們仨玩了五天,溫凜大致也摸清了他們各自的背景。
緒康白是傳媒集團小少爺。他們家是家族企業,上一輩親戚都是股東,他本人比應朝禹大個兩三歲,已經在接手幾個小成本電影項目試水。溫凜看過那電影的預告片,成本雖小,細節都摳得很好,成片質量應當不錯。
“就你閑,成天泡妞。”緒康白把手機拿回去交代工作,鏡片底下一抹譏笑。
“你大伯不是把資源都放給你了?就那財大氣粗的架勢,宣發這塊還用愁?老子去王府井砸十個廣告牌,八個是你家的。”
“給你說了你也不明白。”他乾脆放棄了打牌,向後一仰,拇指按得飛快。
溫凜見他們沒有繼續牌局的意思,喝了口茶。
“宣傳效果不好嗎?”
緒康白的眸子從眼鏡底下提起來,瞟了她一眼,嗤笑:“就那個效果。”
這個圈子裏的人姿態迥異,也不是人人都愛當混子。溫凜看得出來,緒康白人還算靠得住,對這個項目很上心,至少寄予了厚望。但怎麼說呢,天不遂人願,有些事憑的是機緣。即便是他們這群呼風喚雨的人,也不能插一株柳樹就成蔭。
資源不好嗎?海報,視頻,該鋪出去的廣告都鋪出去了。
效果不好嗎?線上,落地,該到位的宣傳都到位了。
六十分保底。但也可能只有六十分。
溫凜想了想,說:“試試看在社交網絡上鋪呢?”
“發軟文呀?”
“嗯。”溫凜說,“不是那種傳統的軟文,在豆瓣啊電影網站發影評做推廣。這種效果有限,傳播渠道很窄。可以試試看在強社交類型的平台上營銷。去年下半年不是有部恐怖片,是在新浪微博上做的宣傳嗎?最後票房四千萬,看起來沒幾朵水花,但是那個出品公司名不見經傳,演員也沒什麼票房號召力,能有這個成績全靠集結名人發微博,不露痕迹地推薦,引導大眾跟風去看同款。”
葉騫和應朝禹兩人已經碰着酒杯,躺沙發椅上嬉鬧,時不時迸發一陣笑聲,不知在聊什麼情`色話題。她和緒康白兩人面對面,正襟危坐地閑聊。
那是2010年初,微博產品上線的第二年,智能手機尚未普及,移動端應用還處在一片混沌之中,學生群體間最火的SNS依舊是Facebook的本土版,開心網和人人網。
那一年中國電影市場發生躍進。然而國產大片過億票房,也不過堪堪十幾部。
緒康白反應了一下,勉強想起她說的那部片子,斜着眼點頭:“你說電影學院那幫人拍的那部?”
溫凜不清楚這個,囫圇着嗯一聲,“我看你手頭這個片子,挺適合這個套路的呀。人人網上轉得很火的那種網友自拍小視頻,不大部分都是這種情感題材。你稍微剪一剪,找個類似「失戀」這種主題,在情人節之類的時候發,有的是單身大學生幫你轉。”
“我是覺得這個法子成本挺小的,放幾篇日誌,或者放個視頻就行了。但是如果能製造一個轉發熱點,它的傳播是全網的,人人網的用戶群體是中學和大學生,恰好能覆蓋青春愛情片的主要目標受眾。”
緒康白覺得這也算個辦法,搞起來不麻煩,笑着對她說:“你學什麼的啊,點子這麼多。”
“我在R大讀新傳,輔修經雙。”溫凜喝着水,彎起眼睛,“怎麼啦,我這條件是不是給你當個助理,能進二面。”
“何止二面——!”緒康白很給她面子,遞了張名片給她,“講真的啊,我手頭挺缺人的。溫小姐哪天賭場上混不下去了,歡迎來我這掙本金,我保證給你開高價。”
溫凜打開抽屜,把名片認認真真塞進一疊現金里:“別開玩笑啊。到時候二面好歹讓我進一下。”
她不拿喬,還有點真本事在,來往打趣都不過度。緒康白嘴角提了一下,真覺得她挺有意思。
他倆五天來其實都沒講過幾句話,通常是他們三個在聊,她做個陪襯。但這一回之後,溫凜算是徹底跟他們熟絡了,飯桌上開玩笑,也會拿她一起開。緒康白甚至不經意地,附耳給她講解了幾道菜的來歷。溫凜一道道嘗過去,餐畢和他互換了手機號,算是交了個朋友。
第二天晚上,溫凜在自己房間裏正要休息,手機突然進來一條短訊。
正是緒康白,讓她給他開個門。
其實她有猶豫過一下。
一周的度假快要結束,應朝禹定好第二天返程。溫凜捫心自問,像緒康白這樣不常進夜場廝混的富家子弟,應該和她再也沒交集了。畢竟她也不會真的去傳媒公司實習。
於是今天晚上開這個門,就顯得……有點曖昧不清。
他們這群人說到底,是打心眼裏把女人當快消品。
溫凜深吸一口氣,打開門,盡量用微笑招待他:“有什麼事嗎?”
走廊燈光昏昧,淡金色的牆上掛着金屬畫框。
緒康白穿着件睡袍,摘了眼鏡在手裏擦。這讓他的面容有點陌生,總覺得他鼻樑上少了什麼。他一抬頭,見溫凜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笑了一下:“不情之請。”
“嗯?”她的笑容已經有點綳不住了。
他突然笑得很開懷,說:“你們新聞學院有沒有那種……文筆好的學生,接外快?”
溫凜愣了一下:“嗯?”
“你那個想法,宣發那邊覺得可以做。”他倚在走廊的牆上,戴上眼鏡,笑容很友善,“他們急需一批寫手。最好年輕點,像你這樣,沒做過營銷的,寫出來的東西匠氣別太重。”
溫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左右思忖了一下,說:“你要得急嗎?”
“急。不過你不用放心上,我就是問一聲,其他渠道也能找着人。”
意思很明確,這是個機會,是賣給她的面子。
溫凜想了一想,很快做了決定:“現在太晚了,可能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緒康白剛點一下頭,想說那沒事,就聽見她輕輕的一聲——
“你看我行嗎?”
……
那天晚上,溫凜在他房間裏通了個宵。
緒康白叫了他助理和幾個發行方面的主管來山莊,一起在套房裏工作。他監了一會兒工,把要求下達下去,去葉騫房間裏玩了半宿。到快天亮的時候,又折回來,看進度。
公司方面的人只負責策劃和審核,所有具體材料都是溫凜在寫。
緒康白回來的時候,書桌前只有溫凜一個人醒着。
她轉過來,表情有一瞬的錯愕,第一反應是給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其他人都睡著了。
緒康白失笑。他身為老闆,員工們全睡著了居然不發火,還得當心別吵醒他們。
他淺笑着對她點點頭,食指擋在嘴唇前,故意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然後端起溫凜的筆記本電腦,連着她一起帶進卧室。
關上門,他才正常出聲:“弄得怎麼樣了?”
溫凜把屏幕給他看:“差不多了。”
“我看看。”緒康白接過去,說:“你在這休息一會兒吧。有問題我隨時叫醒你。”
溫凜點點頭。
她其實是不太擅長熬夜的人。平時寫論文,期末複習,都沒有通過宵。這一天透支了精力,沾床沒幾分鐘,她就和衣入睡。
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楊謙南的飛機落地得早,開在荒蕪的高速上,他忽然想起些什麼,讓司機掉了個頭。
“去蟒山。”
橫跨北京城,到她那兒,正好九點。
應朝禹和葉騫都沒早起的習慣,這會兒接到他電話,高高興興說:“那成啊。謙南哥你吃早飯了沒?正好一起吃個早午餐。”
他說沒。
應朝禹於是吩咐廚師多準備一份,然後喊服務員去把人都叫下來。
女服務員回來了,說溫凜房間沒人。
“奇了怪了,去晨練了啊?”他在餐桌邊疊餐巾,“去健身房找找看。”
楊謙南進門的時候,正聽見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