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九十八章
宮闌夕明顯感覺到楚言在避着他,雖然兩人同處一室,抬頭不見低頭見,但楚言的態度明顯的、怎麼說呢,很不想看見他的樣子,每次他說話,她都沉默不語,至多勉強一笑,偶爾眼睛裏流露出哀涼,但很快又掩去,弄得他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楚言努力的說服自己只是做了個夢,可偏偏夢到的是並蒂木芙蓉,獨屬於宮闌夕所用的花紋。夢中劍尖的冰涼還在心臟里蔓延,那麼真實。
她很怕,但她無法問宮闌夕,也不敢問。
肚子的娃娃似乎感受到了楚言的情緒波動,也不安的活動着,搞得她身心疲倦,側躺在床上休息。
青婷拿了薄毯要給楚言蓋上,卻看到宮闌夕進來了,他的動作很輕,腳上還沒穿鞋,想來是為了防止發出聲音,打擾到楚言。
青婷把毯子放在了床邊,自己退下,這些日子郡主不知怎麼了,突然對五郎君變了態度,經常露出糾結的神色,不知在想什麼。
而五郎君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每次問郡主,郡主也不說,只是搖頭,偶爾想哭但強忍着不哭,看的讓人心疼。
宮闌夕抻開毯子,小心翼翼的蓋在楚言身上,生怕驚醒她,仔細的掖好被角后,坐在床邊,目光溫柔的凝視着她的面龐。
一縷頭髮散落她額前,宮闌夕伸手想拂過,楚言卻忽然蹙了下眉,他立刻收回手,站起來就要走,但楚言只是並沒有醒來,又繼續沉睡。
宮闌夕放下心,忽的苦笑一下,五味陳雜,覺得現在自己比以前不敢表露心跡時還要小心。
楚言沒有母親,他也沒有,他又不想請韓太妃過來調節,他覺得韓太妃是知道隆朔帝對楚言的心思,非但不阻止,還一個勁兒的讓楚言進宮是不懷好意。
觀察了一會兒,確定楚言再沒有動靜,宮闌夕伸手極輕的拂過了那縷髮絲,想要輕觸她的臉頰,遲疑了一會兒終是沒有觸碰,不舍的收回手,桃花眼裏似有千言萬語,輕輕嘆喂:“你怎麼了?茜茜。”
楚言醒來時,宮闌夕已經不在了,因為她的躲避,這些日子,宮闌夕總是在她入睡后才回來,清晨醒時早已離去。
楚言有些失落,迷茫的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喃喃道:“寶寶,你說該怎麼辦?”
孩子忽然回應似的踢了她一下,楚言失笑:“你是想打我呢?還是打你阿耶呢?”
說到“阿耶”二字,楚言的笑容又淡了。
其實只是夢,她也沒有看清臉,可正是因為沒有看清臉,她才如此糾結,甚至無法控制的開始懷疑。她懷疑前世宮闌夕接近她並不是對她有情意,而是另有目的,可殺了她對宮闌夕有何好處?
所有的疑問冒出來,楚言都會下意識的找理由反駁,努力說服自己,相信宮闌夕,但她不知,她是太過在乎才會這麼害怕。
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了,跟楚言之間還是有些僵硬,宮闌夕只能請李飛迎多陪陪楚言。
李飛迎基本每天都會找楚言,也知道他們之間怪異,宮闌夕希望她能開解他們,但是……李飛迎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擔心是不是快生了,楚言有些怕呢?當初余氏生孩子時,叫聲她在隔壁聽着都覺得疼,想到這裏,她便請了余氏過來,現在府里有經驗的,只有餘氏。
余氏聽到邀請很高興,把兩個孩子也帶過來了,宮怡清和宮開宇對楚言的大肚子既驚訝又好氣,很想伸手摸一摸但又不敢。
楚言拉過他們,讓他們摸,兩隻小手輕輕的觸碰,楚言的心無比柔軟,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像他們一樣可愛。
“這是弟弟還是妹妹呢?”宮怡清問。
“當然是弟弟了,”余氏接過話,生怕女兒說了不該說的話,誰不知道先帝當年的話?楚言一定希望這是男孩,“肚子圓的是女兒,尖的是兒子,郡主這一看準是兒子。”
李飛迎頭一次聽說,看楚言的肚子,確實有些尖。
楚言低頭看着肚子,輕笑道:“男孩女孩都一樣,我都很喜歡。”
余氏看楚言的神情,也不像是隨口說的,連忙改口笑道:“是是,郡主和五郎君都是人中龍鳳,孩子也一定跟你們一樣出類拔萃。”
楚言笑了笑:“借大嫂吉言了。”
“哎呀!”宮怡清忽然驚呼了一聲,瞪圓了眼睛瞅着楚言的肚子,“它、它剛剛動了!”
大家笑出聲,余氏道:“你以前在阿娘肚子裏時也是這麼動的,調皮的緊。”
“我在阿娘肚子裏?”她歪了頭,看着瘦瘦的余氏,“弟弟也是嗎?”
“當然。”余氏笑道。
“哦!”宮怡清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阿娘沒有五叔母這麼大的肚子,怎麼裝下她呢?
忽然宮開宇問:“那我們是怎麼出來的?”他對着楚言的肚子瞅來瞅去的。
這話一下子讓三個大人愣住了,楚言渾身不自在的,特別想遮住自己的大肚子。
余氏也是尷尬,說了句慣常用來騙孩子的話:“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被兩個孩子這麼一鬧,楚言的心情好多了,又向余氏問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李飛迎在一旁聽着,卻是想到了前天夾在她書中的燙金的蘭花箋,字跡是她熟識的,上面寫道:
何時黃鶴重來,且自把金樽,看洲渚千年芳草。今日白雲尚在,問誰吹玉笛。
這是《浮生六記》裏面的,之前她聽楚言念了那幾句,便去翻看了此書,想不到宮闌安也會看這樣的書,還是宮闌夕教他的?只是從她拿出了信箋之後,她的書里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信箋。
屋裏面歡聲笑語,在外面聽着的宮闌夕也笑了,產婆說了,懷孕的人情緒變化大,他就擔心楚言的情緒會影響到她生孩子。
楚言發作時是在下午,彼時宮闌夕還在官署,聽到消息時扔下手中的文宗跑了出去,不顧身後的同僚勸阻。
宮闌夕跑到端門才發現自己傻了,忘了去牽馬,看見趙懷瑾正要從小廝手中接過韁繩,連忙跑過去,搶過韁繩氣喘吁吁的說:“借馬一用。”
趙懷瑾愣愣的看着絕塵而去的人。
城門守衛也是愣了一下才回神,和身邊的人調侃道:“明河郡主要生子了,看把宮舍人急的。”
“你媳婦生孩子時你不急?”有人奚落他,“去年是誰急的差點闖產房,還曠值一天的?”
當先那人否認:“胡、胡說,我才沒急!我是、我是……”
其他人已經笑了出來,有人指指前面站着不動的人,大家立即收了聲。
趙懷瑾沉默許久,忽的笑了一下,意味難辨。
小廝過來讓他等一會兒,自己再去牽匹馬過來,他擺擺手,抬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宮闌夕趕回家時,楚言正疼的不行,松雪齋里所有人都手忙腳亂的,他想進去但被攔住,急的在門口團團轉。
屋裏面傳來隱忍的呻.吟聲,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來,宮闌夕看的頭皮發麻,焦躁的汗流不止。
李飛迎頭次見到這陣仗,手指絞在一塊,一向冷淡的臉上露出擔心焦急。
宮闌安遲疑的手輕拍她的肩膀,讓她輕鬆一些。
李飛迎頓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眸,自從成親后,這是宮闌安頭一次主動觸碰她。
夜色漸濃,產房裏面穩婆還在叫楚言用力,宮闌夕急的幾番想闖進去,但被攔住。
定國公也趕來了,看他急躁的頻頻往產房張往的樣子,心裏舒服了些。裏面受罪的人是他最寶貝的孫女,若宮闌夕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他非打死他不行。
宮闌夕很沉不住氣,從回來就不斷的問:“怎麼還不好?怎麼這麼慢?”
旁人安慰了不止一次,看他身上的衣裳已經濕透,勸他回去沖個澡換身衣服。
宮闌夕聽得煩躁,不耐煩的斥道:“滾開!”
楚言正在裏面受苦,他都擔心死了,哪有那些功夫,真怕出什麼意外。
楚言疼的厲害,感覺自己下一刻就會死掉,穩婆還在大聲的喊着用力,她也只有本能的用力,從來不知道生孩子會這麼痛。
她覺得自己的意識有些不清楚了,這個居然隱隱的看到了那隻手,她臨死前看到的手,袖子上是精緻奇特的並蒂木芙蓉,她忽然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到底是不是宮闌夕。
“哎呀!看到頭了!郡主再用力些!”穩婆驚喜的說。
快出來了?楚言咬緊口中纏着紅錦的香木,就在她用盡全身力氣時,終於聽到了孩子的啼哭聲,她放心的昏了過去。
但這一昏迷,楚言的靈魂彷彿抽離了自己的身體,她覺得自己越來越輕,然後聽到了吵雜聲,仔細聽分別出來是兵器撞擊的聲音,有人在打架?
她猛然睜開了眼,觸目之地正是觀雨亭,她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利劍,周圍滲出一片血跡,有一個道士蹲在她的身邊狀似檢查。
而宮闌夕就面色冰冷的站在那裏,一身靛藍色的圓領袍,衣上綉着獨特的並蒂木芙蓉,袖口處的尤為精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