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定國公正躺着看書,聽冬來說了魚池那裏的情況,更是疑惑的從榻上坐起了身體,秋來連忙拿了一個靠枕墊在他背後。
這也太不對勁了,孫女哪次見到趙二郎不是難以自持的喜笑顏開?今天怎麼就擠兌人家了呢?
“去把茜茜叫來。”他捋捋鬍子,得好好問問。
“郡主正過來着呢!”冬來的話剛落,垂着水晶珠串的帘子被掀開,楚言走了進來,看到皺眉思索的祖父,她的鼻頭就忍不住的酸澀起來。
“阿翁。”她走過去,從秋來手裏接過楠木錘,坐在紅木腳墊上給定國公捶腿,低着頭努力的忍住濕潤的眼睛。
上輩子太突然了,她怎麼也想不通阿翁為什麼會在她大婚那天突然歿了,除了早年打仗雙腿落下的老毛病,阿翁的身體鮮少生病。
醫官的說法是那天阿翁情緒波動大,極喜時喝了大量的酒,一時承受不住,所以就這麼去了。
她不信,可是她什麼都做不了。
定國公動了動腿,方便孫女給他捶腿,他這個孫女呀,孝順的緊,也懂事,只在趙二郎一事上拎不清,不知道多數男子喜歡的都是矜持含蓄的女子——等等,難不成是孫女明白了,所以才對趙二郎冷淡起來?
他想着,垂首看向認真給他捶腿的孫女,感慨道:“這摔了一下居然開竅了,怎麼不摔的早一些時候呢?”
楚言的手僵住,心裏的酸楚頓時沒了,她抬起頭看着一臉欣慰的祖父,不滿道:“阿翁,我可是您的親孫女,您孫女是從十層台階上滾了下來的!”
怎麼會不擔心?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差點背過氣,可是他什麼也不能追究,萬幸孫女平安無事。
定國公看着她嗔怒的樣子,繼續奚落她:“那也沒見你受半點傷,可見你皮實的很。”
楚言更是無語,剛想再說話,就聽她阿翁帶着出息她的笑聲說:“剛剛我還奇怪你怎麼忽然對二郎轉了態度,原來是想欲擒故縱。好好,你平時呀就是太不含蓄,男人知道你這麼死心塌地的,就慣會忽視你,不拿正眼瞧你。你可千萬不要破功。”
楚言忍了忍,沒忍住:“那您還在一旁推波助瀾?”
不僅把人截了回來,還強留他用飯,還非得讓他們一起去看鯉魚!她以前會那麼主動,一定都是因為阿翁在一旁慫恿!
可是她現在一點都不想再見到趙懷瑾。為什麼不讓她再早重生個三年呢?這樣她就不會說出要嫁給他的話了。
“咳~”她家阿翁居然咳了一下,一本正經的說,“你每次見到他都跟見了糖一樣,我當然要給你把糖搶過來了。”
“……不合禮規。”
“大周不合禮規的事情多了,這件兒連芝麻都算不上。”定國公不以為然的說。
那倒是,皇城裏不合規矩的事情確實不少,但對於她也是因為有阿翁寵着她呀!
她看向祖父,眼睛亮起來,笑容欣悅明媚:“阿翁,我不喜歡吃糖。”
“喜歡吃鹽我也去搶!”定國公大手一揮,恣意瀟洒的緊。
楚言眼角一抽,默默地給阿翁捶腿的力道加了三分。
祖孫倆又說了後日進宮稟告身體無恙的事情后,定國公便先去休息了,楚言在外間等秋來出來說祖父已經睡著了,她才輕步出了屋,回到自己的住處。
離別許久的寢屋,熟悉的擺設,熟悉的人。楚言埋首在枕頭裏,滿心的歡喜,一點睡意都沒有,也不想睡,害怕一覺醒來后一切就消失了。
興奮的情緒過去后,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死前的那一幕,只可惜她沒有聽清,也沒有看清究竟是誰要殺她。她在上清宮住了半個月才出事,難道那人觀察了她半個月才動手?為什麼?
思來想去,她沒有半點頭緒,睡意漸襲。一覺醒來時天剛亮,看到水綠色的紗帳她還迷茫了一下,繼而立刻坐起來,掀起帘子往外看去,還是她的閨房,一切都是真的。
青婷推了門,和青檸一起端着水盆、布巾進來,看到她已經醒了,便過去扶她下床,問道:“郡主今日可覺得好一些了?”
楚言稍微動了動,覺得身體不像昨天那樣酸困,道:“已經沒事了。”
收拾好后,她便趕去了堂屋,沒等多久,定國公就出來了,雖然華髮滿頭,但整個人依舊挺拔威武,她徹底的安了心。
一道用過飯後,從宮裏過來的醫官也正好到,給她診脈確定無事後,和昨兒早上一樣交代了注意事項后便回了宮。
定國公則回屋裏換下了燕居服,穿了棕紅色的黑邊圓領直袖衫,頭戴結式烏紗帽,腳穿烏皮六合靴,整個人精神抖擻。
“阿翁今日要出去?”
定國公點頭:“姚老今日休沐,約我一道去太微宮吃茶下棋,晚飯也不必等我了。”
楚言點頭,又仔細看了秋來和冬來準備的物件兒,這才和定國公一起走到門口,她在門內看着他騎馬走了,才回到了屋裏。
青婷已經泡好了茶,她小口地抿着,一時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未出閣時她都是怎麼打發時間的?
疑問剛冒出來,她就想起來了,上輩子她少女懷春,在家裏整日肖想趙懷瑾以及……描畫他的畫像。
想到這裏,她到了書房,青檸正在收拾聖上賜的經書。她走到裏間打開靠牆放着的檀木大箱子,裏面滿滿的一箱子趙懷瑾的畫像。
她垂眸看着,這最上面的一張,恰是她畫的趙懷瑾笑着的樣子,他素來鮮少表露情緒,有也是淡淡的,不管是喜還是怒。
但這滿箱子的畫像卻是喜怒形於色,全部都是以她想像中的來畫的。與趙懷瑾訂婚後,她滿心以為她可以有一輩子的時間,那般接近他的觀察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然而,婚後卻比婚前更加疏遠。
青婷青檸二人對視一眼,她們實在搞不清楚郡主怎麼了,明明醫官說了沒事,郡主神智也清楚,但她為什麼是這樣的表情看着畫像,她不該是這樣子的呀!明明昨天之前她對着趙懷瑾的任何東西都能歡喜一整天的。
楚言不知她二人所想,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正要讓她們端個火盆進來時春來過來說,宮裏來人說太后詔她進宮。
進宮?原想着明日再進宮告安,沒想到卻是太后先下懿旨了。
“郡主……”青婷欲言又止,目光隱隱擔憂。
“梳妝吧!”楚言淡淡的說。
五日前她在瑤光殿下樓時摔了下去,那台階上有一灘油蠟,萬幸她沒有受傷。
油蠟據說是伶官表演戲劇時用的,應該是不小心滴落在了那裏,事後太后處罰了雲韶府眾人和瑤光殿的內侍,並未深究。
時值三月初,天街兩旁的桃花梨花正是盛期,粉色與白色的花樹交替着,一幅美景漸迷人眼。
楚言將車簾掀開一角,看着春日裏的桃李滿天下,忽然一隻貓橫躥過御道,驚的馬一聲長嘯,春來急急的拉緊韁繩,穩住了馬。
楚言在馬車裏晃蕩了一下,額頭差點磕到窗沿。
“郡主,您沒事吧?”春來在外面急忙問道。
青婷扶住楚言后,回了春來一句無事,然後便聽到外面一聲貓叫,拖得長長的調,軟綿綿的。
“哪裏來的野貓!”春來惱怒的拿起鞭子隔空抽了一鞭,待看清那隻貓后,他立刻收回了鞭子。
楚言緩了緩神,讓青婷掀開帘子,正見到一個靈活的影子被嚇得躥上了道路旁的一棵桃樹上。
這是一隻胖胖的橘色大貓,看起來約有十斤重,它的毛又長又蓬,只肚子和四腳是純白色的,走在樹枝上的動作雖然優雅,但還是惹落了不少桃花,連樹枝都被微微壓彎了。等走到高處后它卧在了樹枝上,捲起橘色泛白的毛尾巴,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跟楚言的眼睛對上后,它又張嘴“喵”了一聲。
“好胖的貓。”楚言心裏嘆道,而且這隻貓的頭也比尋常的貓大,眼睛也圓圓大大的,又無辜又可憐巴巴,襯着它那胖胖的身子,看起來格外和諧討喜。
這貓養的這麼胖,在東都里又聽說過幾隻?她想着又看了那橘貓一眼,一朵桃花正巧落在它的貓頭上,在兩隻耳朵的正中間躺着,端的是滑稽可愛,讓人哭笑不得。
“走吧!不必理會它。”楚言對春來說道。
馬車行駛起來,外面的貓又叫了一聲。沒走多久,疾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在他們的馬車後面停了一瞬后,又再度響起來。
楚言掀開帘子朝外看去,一匹快馬從眼前呼嘯而過,馬蹄濺起花瓣在寬闊的御道上漫天飛舞,馬上的身影穿着紅色的官服,在粉白相間的花雨里分外惹眼,紗帽上的軟腳巾子被風吹得飛揚飄逸,隱約還看到了一條貓尾巴在晃悠。
“郡主,此人應是淮陵侯嫡三子,蘭台寫經使宮闌夕。”青婷在一旁低聲道。
楚言點頭,看到那隻大橘貓就猜到了,在東都里,還有誰養着那麼胖又那麼勻稱的黃花狸貓?
她又朝前面看了一眼,馬蹄一路帶起花瓣飛揚,紅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雨遠處。
接下來一路上都平順無事,過了黃道橋楚言掀開了車簾,看到高達一百零五尺的天樞矗立在皇城端門的正前方,金色的蟠龍繞柱盤旋而上,四龍在頂端托舉着騰雲承露銅盤,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着金光,這棵象徵帝王皇權的銅製建築,轉眼都屹立了二十九年,無論是出入皇城,都必然會看到這座巍峨的建築。
馬車左轉,往左掖門駛去,到了長樂門她換了肩輿往九州池走去。暖春的明媚一改寒冬的蕭索,太后喜歡熱鬧,這些日子經常到綠意盎然的九州池裏遊玩看戲。
剛到臨波閣就聽到了絲樂聲遙遙傳來,隔水望去,遠處的登春閣歌舞昇平,想必是因為她在瑤光殿發生了意外,今次看戲的地方就安排到了這裏。
走過廊橋,內侍帶她到了登春閣,不止太后在,杜貴妃、韋德妃、陳婕妤和木美人以及三位公主都在,她出事那日的人倒都在場。
楚言一一行過禮,太后招手叫她過去坐,慈愛的目光看了她一會兒,才放心似得點點頭:“沒事就好,這幾日我一直都讓周司醫來報你的情況,今兒聽到他說你沒事後,就迫不及待的想親自見你方才安心。”
“殿下念掛了,阿奴並無大礙,身上連個小傷都沒有呢!”楚言任她撫着自己的臉,這麼近距離的相視,讓她更加清楚的看到太后的面貌。
太后雖然已經七十八歲的高齡,但是健朗少病,眼眶深陷,但目光依舊清明,慈祥中又帶着一絲威嚴。
“茜茜向來是有福的,何況還有殿下和聖上的愛護。”杜貴妃在一旁道。
太后聽罷,放下了手朝她看去,笑道:“我見這九州池雖風光明麗,鳥語花香,美不勝收,但卻不及明河三分麗姿,亭亭似月,燕婉如春,我與聖上自然更多惜愛,”頓了下又道,“在我心裏也只有明河與二郎般配了,明年你就要及笄了,可以嫁人了!”話到最後,她朗聲笑了出來。
當下眾人面色各不一樣,普安公主恨恨的瞪了楚言一眼。
楚言面上仍舊笑着,又帶着一絲羞赧,說:“殿下取笑阿奴了,也怪阿奴以前太跳脫,惹了不少麻煩。”
以往她聽了這話必然會是理所當然的揚起下巴,驕傲的像只孔雀,現在怎麼不一樣?大家目露疑惑。
太后也難免詫異,想問卻又擔心楚言提及瑤光殿的事情,便取笑她道:“你倒會不好意思了?莫非我眼前的這個明河郡主是假的?可明明玉質仙姿、國色無雙呀!”
“郡主顏盛色茂,但咱們這三個公主也各有千秋,殿下這麼說,公主們可要吃醋了!”韋德妃在一旁打趣道。
三位公主早就偷偷打量着她,明顯覺得她不同,少了一絲神采飛揚,有種說不出端麗雅靜。
“瞧姐姐說的,小娘子們殿下都寵着呢!她們都清楚,露出個嗔怒也是故意逗殿下開心的。”杜貴妃說道。
“貴妃說的是,阿奴最想讓太後殿下天天舒心、笑口常開,所以,茜茜要不要與我一起到台上演軍戲,你演參軍好不好?”普安公主笑吟吟的說,一雙眼睛明艷艷的,似乎是真的單純想要和楚言一起逗樂太后。
軍戲是時下最受歡迎的戲劇,主要有兩個角色,參軍與蒼鶻,參軍是作怪被戲弄的一方,而蒼鶻則是戲弄參軍的,普安公主何心,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