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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救濟飢荒

過完了大年，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米甫臣睡了一個懶覺，起床來，見大姑又在數銀元，不由得苦笑。怎麼回事啊，大姑可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沒有見過銀元嗎。這一個大年，天天就是看見她反覆的數那兩千多個銀元，手都數黑了。說大姑你就不嫌煩嗎？

大姑笑笑說：“不啊，我一點兒都不煩。數錢，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也來數啊。”

看見大姑像小女孩兒那樣燦爛的笑容，米甫臣都不忍心再說她什麼，大姑開心，米甫臣也很高興啊。癟癟嘴說：“我就算了不數了吧。你都數八百遍了，還沒有數清楚嗎？”

大姑拿起兩塊大洋，一碰，叮鈴一聲，非常悅耳。問：“虎兒，好聽嗎？錢的聲音啊。”

米甫臣讓開一點，避免被那錢碰到臉上，污穢了面目。說：“別鬧了。老爺過來看見，又要說我不務正業了。”

青荷端着洗臉水進來。就大爺你洗臉吧。

大姑就青草手上的另外一盆水，洗洗手。對米甫臣悄悄說：“虎兒，你真能幹。”

“什麼？”米甫臣問。

大姑臉頰微微羞紅，說：“你討厭啊，就是昨天晚上嘛。”

米甫臣漲紅了臉，偷看青荷青草。房中意趣，不能這樣春光外泄吧。好在青荷青草都是閨閣女孩，什麼都不懂。看看大姑看看大爺。米甫臣連忙說：“你說是做文章啊，那本來就是我強項嘛。你再要這樣鬧，我今天再做一篇更厲害的，高興不死你。”

大姑俏臉生春，說：“好啊，我等着你。看你還能怎樣能幹。”

吃過早飯，過來給老爺請安。見老爺氣色很好，精神也不錯。問老爺感覺怎麼樣。老爺說我很好，好了。虎兒，安排一下，今天陪着我出去走走。今天幾號？

米甫臣連忙拿過黃曆翻看，說今天立春哎。

太太過來，說虎兒，可別由着老爺的性子去爬山了，就是九月初九重陽節去爬山，爬出了一身的汗水，又累着了，就病了這麼一個冬天。

米甫臣答應，說今天不讓老爺爬山，出去也就是在山下的路上去走走。帶着老爺，出來，見山下麥子地油菜田，蔥綠中，有那早開的油菜花在萬綠叢中展現出一點點鵝黃。沿着山路走下來，看見路上行人很多。老爺問虎兒，今天什麼地方趕廟會嗎？

米甫臣搖頭，說：沒有聽說啊。

繼續往山下走，來到米吉橋頭。卻見那些行人，大多數都是拖兒帶女衣着襤褸的米氏族人。見了老爺，問好請安以後就匆匆趕路走了。老爺覺得不對呀，怎麼回事呢？拉住一個人，問道：“那誰，你是姓米吧？”

那人站住，說：“是，老爺，我是二房的米百宋。”

老爺又問：“你們這是到哪裏去？”

米百宋也是拖兒帶女衣衫襤褸，見問，仰起頭來，眼淚就下來了。他老婆在後面，走上一步，說：“老爺，遭災了，我們沒有辦法，只好出去討幾天口，渡過這正二三月的飢荒啊。”

老爺大驚，因為他看見的不是一個兩個，是成群結隊的人，走在大路上。大半都是米氏族人啊。說：“你們，你們也不能這樣沒有計劃大吃廣用吧。逢年過節，還是應該量力而行，計劃一下正二三月的飢荒啊。”

米百宋依然仰着頭，那是想止住眼淚，但是止不住啊。今天正月初八，七不出門八不歸家。就是因為這個俗話，他們才選擇了今天出去。已經好幾天沒米下鍋了，很多人前幾天餓得沒有辦法，就出門討飯去了。老爺的指責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窮人嘛，誰家都是收了莊稼，就要好好的吃幾天，就不像會算計的，如米萬成他們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頓飯都算計得該吃什麼，乾的、稀的；該吃多少，吃飽、半飽；該吃幾頓，一頓兩頓三頓。算計簡省下來的錢就拿來修房子買地，發家致富。他們家窮啊，自己沒有土地，是租種米萬成家的兩畝水田四畝多山地，辛苦半年，收穫了，總要給孩子吃一頓飽飯吧。他們家今年也不是顆粒無收，現在想想，當初不是那麼大吃一氣，確實還可能支撐十天半月的啊。

看見老爺在這裏問話，走路的人都漸漸圍了過來，有些已經走了很遠，也返回來，聽老爺說什麼。就圍了幾十個人。

老爺問道：“你們，都是出去討口的？”

是啊。

不出去就只有等着餓死了。

出去討口也不一定就能活出來呀。

就是啊，城裏討口的比住家戶還要多呢。

聽說，都有煮死人吃的了，噁心不噁心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話，也不是專門回答老爺的問話。對迷茫的前途，大家都感到無奈失望。天災**啊。

老爺又問：“都走了，馬上春耕，小春的麥子油菜籽，誰來管理除草施肥，小秧子誰來育呢？一季遭災，荒蕪了土地，沒有收成，大家永遠都出去討口嗎？”

仍然是七嘴八舌。

紅甘蔗，吃一節剝一節，我們怎麼想得到那麼多啊。

那怎麼辦？沒有飯吃，我們等着餓死嗎？

現在不說幹活，就是走路都沒有力氣了，也不知道今年怎麼啦，往年遭災，祠堂還有一點賑濟。今年，唉——

老爺啊，這，這也不能怪你呀，是不是？

老爺啊，你是病了，不知道啊。

算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走吧。

老爺聽着，越來越心驚肉跳。說：“大家別吵，我就問米百宋吧。兄弟，怎麼回事啊，祠堂放賑，你們應該每個人都領了五斗穀子啊，碾成米，也有一百來斤吧，我算計着，怎麼吃，也是能夠渡過這春荒的啊。怎麼都沒有米吃了呢？”

大家一聽，也是大吃一驚啊。鬧聲又起來了，誰也聽不見誰說的什麼。米百宋高舉起雙手大聲吆喝說：“大家別說話，安靜一點，聽老爺說。老爺，你說，祠堂今年放賑，是每人發五斗穀子啊？”

“對呀！我還在想呢，大家有一點盈餘，大年過得好一點，就怕你們這些人不知道好歹，沒有事，有錢了，就站上賭錢燒煙的惡習。專門派米石稻米千滄查看，沒有啊，我高興啊。怎麼回事，吃得那麼快嗎？”

米百宋扭頭看看越圍越多的行人，說：“老爺，老爺啊，我們被人害了。我們每個人只是領到了伍升穀子啊，臘月十八放賑開倉，大爺拿着你的手令，就是寫的伍升啊。大家很難，也理解老爺你的難處，今年招贅女婿辦大事，又一直病着。老爺，你記清楚了，你寫的真的是五斗，不是伍升嗎？”

明白了，老爺心裏全明白了。心裏悲苦萬分，銀子礙人眼財帛動人心啊。瞟了一眼畏縮在身後的米甫臣，終於明白了，爛泥糊不上牆穀草做不得梁。他就是一個下人，小人物，得勢猖狂，那才是必然的。自己精心挑選，還是選了一個奸詐小人給自己做養老女婿。這樣的人怎麼給自己養老啊。眼下的情況，也不是容他仔細想這些的時候，他必須決斷，馬上把流浪出去族人找回來。說：“米百宋兄弟，你馬上帶人在附近河邊挖灶埋鍋，到祠堂去拿米下來，就在這橋頭上施捨稀飯。先讓大家吃一頓飽飯再說。”

這，這也太突然了。是真的嗎？

老爺急啊，說：“快去呀，還愣着幹什麼？”

施捨稀飯那都是大年以前的事情啊，沒有人正月里大過年的給人施捨稀飯的嘛。

米百宋說：“老爺，挖幾口灶呢？施捨多久？”

老爺想想，也不能讓大家這麼亂下去呀。還是要以發放穀子，讓一家一戶回家裏安居樂業才是正理。說：“臨時的，能讓大家吃一頓飽飯就行。”

哦。米百宋心裏一沉。帶幾個人走了。人越圍越多，老爺大聲對大家說：“大家都別走了，就在這裏等着祠堂給你們放賑，每個人都補夠五斗穀子。拿回家去，度過春荒，好好種地吧。那誰，你們去把清明會的祖爺爺太祖爺爺請到祠堂了來，一起商量賑濟的事情。”

聽見要放賑，大家歡呼雀躍奔走相告。如果每一個人都有幾斗穀子，那這個春天就不會餓死人了。這是老爺做的天大的善事啊。

老爺又拿幾元錢，叫人馬上進城，告訴那些逃亡出去的人，回家來領穀子。就回祠堂來了。坐下，問米甫臣坪上的糧倉里還有多少穀子。

二十多石吧，留着做種的。

米甫臣知道自己犯下了彌天大罪。篡改手令貪污中飽，看見那麼多人，因為自己的貪婪，逃離家園挨餓受凍，他知道自己犯罪了。也不知道老爺會怎麼處罰自己，怎麼處罰那都是不過分的，相比那些逃出去討飯，賣兒賣女的窮人，自己是死有餘辜啊。

過了一個鐘點吧，祖爺爺太祖爺爺們陸續來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問，老爺陰沉着臉說等人來齊了再說。等十個祖爺爺們來齊，一邊五個坐好，老爺說：“虎兒，你給祖爺爺們說吧，怎麼回事。”

米甫臣想想，就老實坦白的說了過年之前，老爺給自己的放賑手令，寫的是每人發放五斗穀子，自己見那斗字和升字很像，就給改了一筆，拿出去給人發穀子，就只發了每人伍升。

為什麼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是見財起意。想我們以後沒有錢怎麼生活啊？就在這個事情上作弊，撈一筆錢。

你！——那些穀子呢？

合著運進城裏發賣的穀子一起運進城去賣了。

老爺大吼一聲：“拿下了！”

幾個跟着進來的米氏族人早就等着這句話了，如狼似虎的撲上來，扭住了米甫臣。米甫臣沒有掙扎，他後悔呀，早已經知道自己犯了彌天大罪。

老爺說：“各位爺爺老輩子們，百寧有眼無珠遇人不淑，辦了一件錯事。可謂聚九州鐵鑄天下大錯啊。我想，現在就是組織人把我們囤積在城裏倉庫的穀子反運回來，發給大家度荒。所有的花費都算在我們長房賬上。這沒有問題吧？”

沒有，可以這麼辦。

怎麼處理米甫臣這個元兇巨惡呢？

十個祖爺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發言。都知道這是大爺，大姑的丈夫啊。這是老爺選定的給自己養老的女婿，能怎麼處置呢？放賑，發多少，那都是老爺的一句話。因為放賑發放的穀子，十成九成都是長房賬面下的。祠堂總賬上會出一點，幾家大戶，比如米萬成家就捐了五石。但是，對張耀松張甫臣父子兩個，米氏族人都是恨之入骨的。所以，沒有人說應該怎麼處置他，也沒有人求情說饒恕他。就沒有人說什麼。

老爺見問祖爺爺們問不出什麼結果，就問米甫臣：“虎兒你說，該怎麼處罰你。”

米甫臣被幾個大漢扭跪在老爺面前，見老爺問，痛苦的說：“虎兒知道，萬死不足抵其過。任老爺責罰就是了。”

老爺想想，說：“還好發現得早，也沒有造成更惡劣的後果。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給我打，大杖侍候。打他二十大板。”

“是！老爺。”幾個摁住米甫臣的人大聲答應。拿的拿大杖，抬過長板凳把米甫臣摁在上面，就要開打。有人就看見了坐在祠堂耳門內的，左邊坐着老太太，右邊坐着大姑。拉扯一下拿大杖的兄弟的衣袖，努嘴讓他看。這可是當著眾人的面得罪人的事情啊，米家祠堂，還是老爺做主，大姑那是老爺的心尖子啊。

下邊站着看熱鬧的人，裏面就有米萬成和他的兒孫米千滄米百寶、百守、百宣。看見行刑打人的那眼神陣勢就是要故意賣放人情，可是不能輕饒了這個大爺啊，他也太壞了！說：“百寶，你們去，給我狠狠地打！”

米百寶帶着兄弟，走上前去，搶過大杖。那些本來扭摁米甫臣的人，看見老太太大姑，心裏就已經嚇得心驚肉跳沒有力氣了的人，很樂意讓他們來做這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就讓開了。他們也恨死了這個米甫臣啊，他們都是窮人，米甫臣剋扣了他們賴以度荒的糧食。要不是老爺今天發現，他們的命運就是賣兒賣女討口叫花餓死他鄉。對於這樣的壞蛋惡人，他們恨不得打死他，食肉寢皮。

大杖高高舉起狠狠落下。

一、二、三、四······

規矩，這是在米家祠堂祖宗牌位前面受罰，受罰的人，要自己大聲數出挨打的數目。數錯了以前打過的不算，重新再打。

那米百寶兄弟，是恨死了米甫臣的，也代表了這祠堂現在站立着看熱鬧的幾百上千的族人心裏的仇恨，所以下手就特別的重，就是要把米甫臣朝死里打。

八、九、十、十一······

老太太最先看不過去，跑出來跪在老爺面前，說：“老爺，饒了虎兒這一回吧，他這是少不更事，第一次辦這樣的事情，不懂厲害呀。錯了，我們認罰，放賑多花的錢，我出，我拿我的嫁妝私房抵扣吧！”

老爺淚流滿面的說：“你糊塗啊，這是錢的事情嗎？這是人命關天啊。救災如救火，人餓死了，拿出再多的錢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

青草一見太太挺身而出給虎兒求情，馬上就跑出去，冒險一把抓住了米百寶高舉起的大杖頭，一拉差點把他拉一個仰絆。

米百寶扭頭，看見是大姑的丫頭青草，怒道：“青草，放肆，你幹什麼？”

青草一點兒也不怕，反問道：“你這是幹什麼，要打死人嗎？下這麼狠的手？”

青荷也是早就衝上來，撲在米甫臣的身上，接住了米百宣打下來的一大杖，打在背上，當場就痛得昏死過去。

米甫臣感覺青荷的身子軟了，不動了，爬起來，摟着青荷說：“青荷你怎麼啦，你傻呀。老爺，快救救青荷啊，出人命了。”

老爺瞟了一眼大姑。見她仰起頭，不着聲，眼淚嘩嘩地湧出眼眶，流進鬢角的頭髮里。老爺知道，這事情的主意，就是她出的。打虎兒，也是給她看的。虎兒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那樣干啊。她為什麼不站出來說話認錯呢？

大姑高揚着頭，任眼淚嘩嘩地流。做了錯事，虎兒一力承擔著，這是自己心愛的丈夫，他為我承擔著。這就是男人，丈夫，他不說出事情的根由，她當然也沒有必要說。她要的就是虎兒這堅強的肩膀，承擔她的重量。打吧，打死了虎兒，我就跟着他去。陪他活陪他死，總之陪着他就是。她為自己找到了這樣一個有擔當有勇氣的丈夫，欣慰，驕傲。錯了，就認打認罰，她只是記着，是誰打的，她心愛的丈夫——虎兒。

老爺站起來，過來看着虎兒，看着昏迷的青荷。說：“趕緊救人啊，去叫孔先生來啊。”

退回去，坐下。老爺也知道了，米萬成他們今天是起了壞心腸的，再讓他們打完二十大板，虎兒就被他們打死了。三小姐怎麼辦？讓她一輩子守寡嗎？米家，可是沒有犯罪男丁再醮女兒的啊。虎兒死了，三小姐就只能一輩子守寡！說：“算了。《論語》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這也太文了，大家都聽不懂老爺說的什麼啊，也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辦。米百寶米百宣還拄着大杖子，準備再打呢。

老爺抬起頭，看見了一祠堂幾百人眼裏的疑惑，苦笑，解釋道：“也就是說：好人，他也會犯迷糊做錯事。就像太陽月亮也會有日食月食一樣，看着它就黑暗了。改了，它仍然是我們的太陽月亮。虎兒做了錯事，百寧要承擔有眼無珠用人失當的責任，是我教導無方。”

族人都感動了，嘩的一下，全都給老爺跪下，說老爺啊，感謝你活命之恩。

天災**啊，其實虎兒也是無心，誰像他這麼大，沒有做過傻事錯事呢？

饒了虎兒吧，他挨了打，肯定也記住了，知道以後該怎樣辦事了。

老爺說得很對呀，虎兒的過失，就是大家都看得清楚的啊。就像太陽被烏雲遮住一會兒。我們不會咒罵厭惡太陽吧。

老爺，我們還要指望虎兒給我們發放賑濟呢。

老爺也是熱淚盈眶，這是多麼善良寬容的族人啊。說大家起來，都起來，散了吧，下去吃飽了飯，等着領糧食。虎兒，給大家磕頭謝罪。

米甫臣五體投地，畢恭畢敬的給大家磕了三個響頭。大聲說：“各位長輩，米甫臣錯了，知道錯在哪裏了。辦公事，就不能有一點私心。謝謝老爺和長輩的責罰。米甫臣請大家拭目以待，我今後一定好好辦事，不負老爺和長輩的教訓。”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