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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金土地、我們崇拜的神祗

米老爺進城來。余保利在後面屁顛兒屁顛兒的跟着。

鬧市繁華,人來人往。細看,卻是賣人的很多。賣兒賣女的,給孩子的脖領子上插一個穀草圈兒,蹲在馬路邊兒上,見了有錢的人過來就招攬。多少給幾個錢,就把自己的兒女賣給人家當丫頭小子。兵荒馬亂,大災之年啊。賣兒賣女,是實在沒有辦法,拿賣兒女的錢回去救活屋裏的人,也給兒女找一條活路啊。

余保利和老爺的跟班米千滄擺條,問老爺最近一段時間怎麼啦,也沒有進城來。

米千滄說九月初九重陽節,老爺去爬山了,登高望遠,累了熱了陰了汗了,回家又吃了油膩東西,和屋裏的老前輩十個清明會的太祖爺爺祖爺爺吃飯,是每年除夕清明中秋重陽,給清明會祖爺爺報賬的例行公事。就病了。直到前幾天才好起來。

老爺扭頭說:是爬山吃東西病的嗎?純粹就是被你爸爸給氣的。我和祖爺爺們說話,有他什麼事啊?抱着一個娃娃來讓祖爺爺們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沒過了三歲,沒過了痘麻關,那算是人嗎?說得倒是很好聽,捐五十石穀子給祠堂放賑救災。那是你們家早晚要出的,你們很有錢嗎?去呀,看看這街上,都是賣兒賣女的災民啊,去救救他們啊!!

遭災了。

先是,從麥收以後久旱不雨,秧母田裏的小秧子都出穗了,沒有下雨沒有水,沒有辦法栽到大田裏面去。栽上的,也乾死了。到了七月,又下了一場冰雹,連着半個月暴雨如注,把眼看就要到手的一點莊稼收成,全部打回了泥巴里。涪城周邊嚴重歉收,這是要餓死人的大災之年啊。

米老爺心裏充滿悲憫,天哪,水旱交作,你是要收了涪城的人種嗎?

在十字路口,老爺拐向了東街。余保利說:“老爺,你要買什麼東西嗎?讓我們去就是,忙乎大半天,你也累了,回家歇着吧。”

老爺說:“我到這邊看看。”

余保利跟着。這邊是涪城的商業中心,以綢緞金銀珠寶古玩玉器的店鋪居多,是老爺很愛逛的地方。店家都是熟人,前一段時間,米家三小姐到這邊逛了一轉,很多商家都因此發了一筆小財。見了米老爺過來,都熱情的招呼,要米老爺進自己店裏看看,有新鮮的好貨色啊。

米老爺笑着拒絕了,徑直往前走。指着鐘鼓樓,說:“涪城有個鐘鼓樓,半截矗在天裏頭。余保利你知道為什麼嗎?”

“這——”余保利無言以對。每天都從這鐘鼓樓下面經過,倒是真的沒有注意。按說,這房子也不是很高啊,就是二層的磚砌樓房嘛。很小,二樓上面掛了一口大鐘,過去用來打更報時用,進入民國以後,也沒有人再用它了。說:“老爺,這有什麼講究嗎?”

米老爺笑笑,說:“你看那一層樓和二層交界的地方,用磚砌成的腰線,看見了嗎?”

余保利點點頭。那是兩塊磚左右斜輪着碼砌,上面砌了兩層平磚,凸出牆面,做裝飾用的,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啊。

“你看那像不像天字?”老爺笑問。

余保利再看,像,兩橫,一撇一捺。不過也太牽強了吧,就是這麼個天嗎?

老爺說:“這是你大姐夫回來給我講的,到北京,人問他,老婆是涪城人,知不知道涪城有個鐘鼓樓,半截矗在天裏頭。他不知道啊。回來問我,我也不知道啊。來看,才知道是這麼回事。”

余保利大笑。說:“這,沒有到過我們涪城的人,應該不知道吧?怎麼人家會這樣問呢?”

老爺說:“我原來也不明白呀,後來,出三峽到岳陽武漢,看見了岳陽樓黃鶴樓。才明白,我們涪城人出去了,聽別人說自己家鄉的樓,我們也沒有人家的好啊,誰又能不說自己的家鄉好呢?就吹噓吧。我們涪城有個鐘鼓樓,半截矗在天裏頭。”

“有道理,很有道理啊。沒準,我出去了,也要這樣吹噓呢。”余保利大笑說。

老爺不滿的看看余保利,鄙夷的說:“都是不讀書的過!涪城的好東西很多啊,物華天寶地靈人傑,很可以吹噓呢。涪城的麥冬地中壩的附子田桑棗園的山茱萸這是我們的道地藥材;漢初文豪揚雄唐代詩人李白清代學問家李調元,都是我們涪城附近的人啊;大禹故里嫘祖家鄉張亞子文昌祖庭大廟,也在涪城附近啊。知道劉禹錫的《陋室銘》嗎?”

余保利一聽,老爺說了這麼多,他大半不知道啊,還就知道《陋室銘》,那是從小讀書就背誦過的啊。就背誦:“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老爺問:“知道我們可以吹噓什麼了嗎?”

余保利搖頭,說:“不會就是西山觀那子云亭吧?那簡單破舊得,怎麼跟人岳陽樓黃鶴樓比啊?”

老爺恨一眼余保利,覺得這真是一個酒囊飯袋,草包一個。說:“這是我們涪城千年以前,隨着《陋室銘》廣為流傳而名揚華夏的名勝。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嘛。”

老爺不再理睬余保利,轉身走進了鐘鼓樓對面的金土地。

金土地,是涪城的社稷神廟,也就是土地廟。別的地方,土地廟都是很小的,三五尺高,龜縮在街角路邊,供奉的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也很小,人們敬神路過,記起了,就給上一注香。沒記起就視而不見。土地廟土地神,人們敬神求財求子求福祿壽喜,他一樣也給不了人家,人家敬他幹什麼?涪城的土地廟在城市中心,是一座很大的廟宇,神龕上供奉的土地公婆,是丈二金身,也就是泥塑神像表面,用佛金頁子裝了金的。所以廟宇就叫金土地,是涪城最大香火最旺盛的廟宇之一。

米老爺進來,不是社會日子,廟子裏很清靜沒有人上香禮拜。他跪在土地爺面前,仰望土地。我們敬奉禮拜的土地神啊,承載化育我們的神靈。我們把所有的汗水精力都奉獻給了你,辛苦一年,你水旱交作讓我們顆粒無收。我們拿什麼養活我們的妻子兒女,你今天的明天的忠實信徒啊?我的土地。

米老爺五體投地,給土地神三拜九叩。起來,對余保利說:“你也拜拜啊。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行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天地,是我們最必須崇拜的神靈。”

余保利依言,跪着給土地磕頭。心裏卻很不以為然。

米老爺大聲說:“這才是我們涪城最可以向世人誇耀的,我們對我們土地的景仰和崇拜。崇拜土地,我們不用香燭紙錢刀頭三牲,我們用我們的心靈精力汗水,精心耕種經營,不離不棄。余保利你明白嗎?兒子孫子們,記住啊!”

金土地里動靜鬧大了,老爺的跟班轎夫,余保利帶的警察,十幾個人前呼後擁。路人以為有什麽事,擁擠過來看。就有那賣人的,拉着自己的兒女過來,要賣給米老爺余保利。

多少給幾個錢吧,我們不爭。老爺太太都是好心腸的人啊,只是給孩子找一條活路啊。天災**,肯定要餓死人無數啊!

米老爺悲苦的抬起頭,老淚縱橫。說:“要不,余保利你挑幾個吧。彩雲白雲青雲都出嫁了。給我二女子買幾個丫頭。”

余保利看,也沒有成器像樣的。笑着說:“小滿眼界可是很高,還是她自己看了買吧。再說,剛剛買了兩個紅雲碧雲啊。”

跟老爺回家。大姑二小姐接着噓寒問暖,擺酒接風,自不待言。

酒席中,大姑問道:“老爺,虎兒怎麼沒有跟你一起進城來呢?”

老爺氣不打一處來,說:“家裏不要了嗎?虎兒進城一次你罵人家一次,自己又不回家。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呀。你現在是大姑,不是過去什麼事情都不管的三小姐了你知道嗎?你得回家操心做事!”

大姑伸伸舌頭,臉一紅低頭不語了。

有一個秘密,只有大姑和二小姐知道。大姑懷孕了。那天,大姑嘔吐不止,都以為大姑是說醜女子哺喂嬰兒那動作讓她噁心了,吃了貓吃過的魚噁心了,也就沒有人注意到有什麽異常。米甫臣知道家裏事情多,還要押送大姑買來的東西,和余保利還給家裏的兩千大洋。家裏等着錢收購穀子呢。所以,吃過午飯就回家去了。

大姑一直嘔吐噁心。生育過的二小姐看見,知道大姑這是早孕反應,就請來醫生給她號脈。庸醫多啊,又是剛剛一個多月的身孕,喜脈不顯。有的說是寒濕有的說是飲食還有人說是胃上面有風濕。不敢說,剛剛結婚一個多月的米家三小姐懷孕啊,哪有那麼巧,一箭中的?

開方抓藥,二小姐也不敢讓大姑吃啊。巴豆大黃的,那不是要人的命嗎?這可是米家長房的又一代子孫啊。就叮嚀囑咐,養着,別亂動。還特別不要和米甫臣敦倫有男女同房的事情。也不敢給老爺給米甫臣說這是為什麼啊,醫生都不敢肯定的事情,二小姐也不敢亂說不是?

米甫臣來接大姑回家,大姑不回。新婚燕爾的,不回家,在裏面院子也可以啊。大姑不給。往往就鬧得不歡而散。

大姑早孕,噁心嘔吐,吃不下睡不香也不能像過去那樣瘋跑玩鬧,憋屈得恨不得咬米甫臣一口。人家這麼難受,最需要的就是他的溫柔體貼呵護情話。他呢,見面了,就是想那個,不那個會憋屈死嗎?他早那十幾年沒有老婆,不也沒有憋屈出什麼毛病嗎?就罵他。

米甫臣鬱悶啊。

二小姐看着,也沒有辦法呀。這還是說不清楚的時候,也不敢給米甫臣說。就是可以肯定了是喜,大姑那麼嬌柔的身子骨,也說不一定會怎麼樣。傳到一心想要孩子的老爺耳朵里,萬一不是,萬一又掉了呢?老爺有病,又是那麼大歲數了,經不起這種大喜大悲的折騰了啊。

所以,米甫臣回家,心裏不爽,臉上肯定就會表現出來。老爺也不好過問,小夫妻吵架那是經常的事情,還不要說是三女子和虎兒,她就是一貫欺侮虎兒的嘛。老爺不能說虎兒什麼,就來呵斥大姑。

委屈啊,太委屈。大姑低着頭,眼淚吧嗒吧嗒的流。

二小姐理解妹妹的苦衷啊。說:“老爺,你也不要太怪罪大姑了。她進城來就病了,一直吃藥呢。”就揮揮手,讓紫雲把藥方子拿過來幾張,讓老爺看。

老爺看。他是懂醫術知道藥性的,看了大罵庸醫殺人舊鬼喊冤新鬼哭,他就是該去當雞腳神吳二爺。這是給人開藥嗎,這麼重的巴豆大黃,一副下去,不要說人,大騾子大馬也要吃死幾個。還有這個,就是瘟牲開藥,騙脈禮的嘛白朮黃芪荊芥薄荷,還加這麼重的甘草,醫不好病醫不死人沒的耽誤了病情啊。三女子,趕緊收拾一下,跟我回家,找孔先生看看,可能一服藥就應了。

大姑為難啊,她十分想見到米甫臣啊,日思夜想夢繞魂牽,在心裏一刻也放不下。但是不能啊,剛剛有一個大夫說是喜脈。萬一真的是,萬一她自己、米甫臣把持不住,就弄掉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見大姑無助的看自己,二小姐忙打圓場,說:“這個紫雲也是,一拿就拿出來那沒有用的藥方子。剛好吃了何閻王的要,有一些效驗。你把何閻王那方子找出來給老爺看看啊。”

紫雲抓瞎了。哪有什麼何閻王的藥方啊?三小姐壓根兒就沒有吃藥嘛。也不知道太太三小姐在老爺面前搗什麼鬼。

二小姐說:“算了,我去拿吧,拿來讓老爺好好斟酌一下。”去去回來,說:“怎麼就不見了呢。是那個老婆子拿去剪了鞋樣子了吧。這屋裏真的該好好管教一下了。余保利你回來幫着打人啊。老爺,這吃藥不投方,哪怕用船裝。這是你說的啊。”

老爺煩躁的說算了。吃飯,不說這些煩心事了。

余保利見老爺很不高興,端酒杯說:“老爺請啊,夫人請。哦,老爺,我想起這就是一副對聯啊:老爺請,夫人請,骨頭交給貓來啃;大姑走,虎兒走,家門留着狗去守。請老爺斧正。”

老爺哭笑不得。這個余保利啊,就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不學無術滿腦殼豆渣。守門的是誰呀,他丈母娘老太太啊,她是狗嗎?批道:“庸俗!”

二小姐也批:“荒唐。”

余保利不服啊,說:“怎麼我又荒唐了呢?”

大姑說:“你就是荒唐嘛,做荒唐事說荒唐話,就沒有在人面前做一件長臉的事情嘛。老爺你看他那樣子,就像白痴嘛。”

老爺扭頭看,余保利咬着筷子頭聽老婆姨妹子說話,哈喇子順着筷子,嘩嘩的流。真的十分白痴啊。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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