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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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守衛自己

回家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醜女子還是每天送朱悶娃上學,接他回家;還是要回家路過菜地時,去幫人家做一陣子活路,撿回人家不要,拿來漚糞的爛菜葉子,洗洗煮一大鍋,做一天的飯食;還是侍弄自己那一片既不肥沃又不保水的沙灘地;還是精心照顧着朱二娃朱真真。

楊么姑在監獄了坐了一個半月,弄得渾身是傷渾身是病,醜女子得照顧她,給她端茶遞水洗身子搽背,請醫煎藥。楊么姑依然不愛搭理醜女子,對她說話總是凶神惡煞,從來就不會輕言細語和顏悅色的說一句話。她討厭醜女子,還特別討厭朱真真。覺得自己是一個寡婦,沒有男人啊,怎麼會又有一個女兒呢?罵醜女子說我真是冬瓜皮做衣領——霉登了項了。一個喪門星進門來,還帶來一個私娃子。所以,就不準醜女子把真真帶到前面來。不見狗屎不發噁心的意思。

給楊么姑搽洗身子,這是每天醜女子都必須做的一件事情。說:“么姑,你把那大洋放下吧,翻身就不嫌擱得慌嗎?”

那是二十五個大洋,沉甸甸的一滿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下一個在床上,給楊么姑白皙嬌嫩的背部皮膚,印上了一個圓溜溜的袁大頭。楊么姑說:“你管我。你別指望用我這錢。”

醜女子笑笑,苦笑。這楊么姑就是太看重這些錢了,一切災難痛苦,都是因為這錢啊。

醜女子不知道,這錢,是楊么姑現在手裏唯一可以確認是朱雲貴親手交給她的東西,那是對丈夫思念的信物啊。已經不再是大洋的價值了。

十月十五。霜風凄緊,大霧瀰漫。

這天是醜女子的生日,她滿17歲了。早晨起來,拿着頭一天買來的香燭紙錢,在河邊燒化了,祝禱着給媽媽說:媽媽,我進了天堂,有家,有親人,這裏就是我的天堂啊。媽媽,17年前的今天,你生下了我,你受苦了。保佑我保佑我的親人楊么姑朱悶娃二娃真真啊。媽媽,你在天上還好嗎?

江水嗚咽,青山無言。霜風吹散了香煙,河水帶走了紙灰。帶給天上的媽媽了,醜女子相信,媽媽能收到她的祭祀她的祝禱。

送朱悶娃上學以後,醜女子特意去割了一斤豬寶肋肉,心裏說這是給自己過生日。她野草一樣的生命,是不會有人知道她的生日不會有人在乎她的生死的。但是她自己記着。

回來,在北門口,又遇到麻婆娘罵人。還好,麻婆娘看見她了,沒有理睬她。自從楊么姑回家以後,麻婆娘就不再理睬醜女子朱悶娃了。北門外教場壩開大會,炮團的兵,和城裏的警察,以及一些城裏的老百姓學生,上千人集合在這裏,慶祝富樂山剿匪大捷,並處決19名土匪。非常擁擠,醜女子在人縫裏找路急着趕回家,卻走不動不得不聽一耳朵,是孫師長代表29軍,宣佈對炮團的嘉獎令,嘉獎炮團團長劉鴻基以下將士英勇殺敵;縣黨部書記長,代表四川省軍政府,宣佈對涪城警察局的嘉獎令,嘉獎警察局副局長兼巡警大隊大隊長余保利以下幹警探員,公忠體國,恪盡職守,慎密偵查,破獲大案,將葫蘆溪劫案的元兇巨惡龍金庭擊斃,將其餘黨一舉成擒繩之以法。

醜女子一直走一直走,要尋路回家啊,不覺就走到了兵大爺警衛森嚴的死囚那裏,看見了面如死灰蓬頭垢面鶉衣百結的馬大娘。

掌聲雷動。米老爺上台講話了,嘰哩哇啦說了好一陣,無非是軍警聯合,國家干城,安靖地方,剿滅匪患,功勛卓著,再造太平一類。代表涪城十五萬百姓黎庶,敬贈劉團長鴻基,余局長保利,每人錦旗一面。

涪城人望,左大爺汪大爺劉大爺裘大爺,兩個人抬一面錦旗,來到檯子中間,給劉鴻基余保利贈旗。這裏有一點沒有安排好,就是,旗子太大了,劉鴻基余保利接過旗子,高舉着才能拿伸展,就遮住了他們的臉。今天正是該他們露臉的時候啊,劉鴻基余保利急得大叫:趕緊上來人接過去呀。

台下大笑。

就開始殺人了。

醜女子膽小,不敢看。匆匆回家。

楊么姑罵:“丑婆娘,這一上午你跑到哪裏打野去了嘛?找你那個私娃子的老漢去了嗎?也不知道早一點回來,二娃撒了多大的一泡尿在床上,我怎麼睡啊!”

醜女子沒有吭聲,也不敢說馬大娘今天被砍頭的事情,怕楊么姑傷心。默默的穿好二娃,帶着他到後面菜地里,要砍幾根萵筍炒肉吃。在菜地邊上,她碰到了黃狗兒。問:“黃大爺,你在這裏幹什麼?”

黃狗兒笑笑,說:“我看你養的鴨子。鴨子該拿去賣了嘛,這麼大正是做鹵鴨子的材料。家有千擔糧,別喂長頸項。再喂,光吃糧食不長肉了。”

醜女子笑笑。楊么姑坐牢的這一段時間,菜地是黃狗兒請人侍弄的,鴨子也是他從飯館裏舀來潲水腳子喂。發瘟的鴨子吃慣了好的油大,居然不再愛吃醜女子喂它們的菜葉飯粒了。醜女子也真的是沒有辦法再養鴨子了。

黃狗兒又問:“醜女子,楊么姑好些了嗎?”

醜女子說:“謝謝你問,她好些了,昨天都下床走了幾步。”她不喜歡,甚至很討厭黃狗兒。雖然經過了這麼多事情,她感到黃狗兒並沒有整楊么姑,沒有害孩子和她。但黃狗兒就是壞人。楊么姑說:咬人的狗都不叫!

黃狗兒說:“醜女子,我剛才聽楊么姑在罵你,你順着她一些嘛,別惹她生氣啊。”

醜女子就有些不耐煩了,說:“咦嘢,不是說我們不爭欠你什麼了嗎?你還問這些幹什麼?”

黃狗兒也不以為忤,訕笑說:“是,不爭欠我什麼了。我就不可以問問楊么姑,關心一下她嗎?我們都是幾十年的街坊鄰居了,她又在生病啊。”見醜女子不再理睬自己。又說:“醜女子,你的鴨子賣不賣?要賣,我就去給鮮鴨子說,叫她給你買了。算二十文一斤吧。”

醜女子不得不理睬黃狗兒了。說:“不值那麼多吧?雞鴨肉價啊。”肉,是十二文錢一斤,醜女子剛剛買過。

“這個你不要管,賣了吧,賣了錢,買點好吃的給楊么姑補養一下身子。好嗎?”

這個黃狗兒,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醜女子想想,說:“我要給我們二娃留一條。”

“好啊,就這麼定了!”黃狗兒終於又為楊么姑辦了一件事情,興高采烈的走了。

醜女子幹活,砍萵筍,掰開葉子,選大的砍,砍下一根,再砍下一根。翻開一根萵筍葉子,萵筍下面赫然放着三個大洋。醜女子以為在做夢,揉揉眼睛,看,還是三個,白花花的,晃人的眼睛。

三元錢啊!不是小數。

醜女子四周看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醜女子把錢撿起來,急忙跑回來拿給楊么姑看。說:“會是誰掉在那裏的呢?該不會是黃狗兒掉在那裏的啊。剛才,他就在那裏,說要買我的鴨子。”

楊么姑一聽黃狗兒的名字,就驚慌的說:“你管他是誰掉的,雞公叫鴨公叫,各人撿到各人要。拿去用啊,銀元又不咬手。”

醜女子想想也是。又沒有偷誰的,撿的東西,別人找起來了就還給人家,沒有人來找,當然就只有自己用了。也不能再把錢拿去扔了不是嗎。說:“那個黃狗兒,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剛才他問你好一些沒有。咸吃蘿蔔淡操心。”

楊么姑苦笑,她知道黃狗兒想什麼啊,他無非就是要楊么姑這身子。過去緊跟着,在監獄裏保護着,現在,又拿錢來收買。這身子是朱雲貴的啊,她楊么姑把身子交給他,就是要和他過一輩子的。可是,他就那麼早早的死了,把楊么姑閃在半路。她的心裏知道不能,身子不由自主啊,身子就是想要一個人來知冷知熱把玩撫弄啊。真的不知道在黃狗兒的這麼頻繁強烈的打動進攻下,自己還能夠堅持多久。

醜女子見楊么姑獃獃的坐着流淚。說:“那,我去做事了。”就把去放在床沿上。轉身出去了。

楊么姑尖叫:“拿走,醜女子,把錢拿走!!”

醜女子扭頭看,楊么姑好像被那錢嚇着了,那錢彷彿不是錢,是毒蛇。遠遠的躲在床頭,指着那錢。這錢,不是不咬手嗎?楊么姑剛才說的。

“醜女子,你沒有聽見嗎?叫你把錢拿走。”楊么姑吼道。

醜女子就真的弄不懂楊么姑了。她平時把錢看得極其貴重啊,她身上有25元錢,醜女子給她搽洗身子,她都是把那錢先拿在手裏,才讓醜女子脫她的內衣。就像害怕醜女子摸了那錢,就會把錢氣沾一坨跑了一樣。

楊么姑氣急敗壞,把頭在牆上撞得咚咚的響,哭叫着罵道:“醜女子,丑婆娘,你把錢拿走吧,那是你賣來的錢啊,你不要拿來害我啊。丑婆娘,這錢髒得很啊!”

雖然覺得非常莫名其妙,楊么姑那悲痛欲絕的樣子,令醜女子心痛。沒有辦本,只好過來拿走了那錢。出來,看拿錢,的確有一點臟,沾着些沙土,菜葉兒和大糞渣滓。醜女子覺得自己真笨,怎麼就沒有想到先把那錢拿到河裏洗一洗呢?么姑是一個最愛乾淨的人。

中午吃飯的時候,么姑因為菜炒得有一些咸,掰掰數數的又把醜女子罵了一頓,問醜女子是不是不想過了,鹽不是錢買來的嗎?買那麼多肉來吃,是不是想把家屋吃垮了,好趕緊的去嫁人?

醜女子不敢回嘴,不能給楊么姑解釋為什麼。醜女子不會做菜,過去這是媽媽的專利,不讓她染手的;到這裏來了,做菜就是楊么姑的了。她可是只是知道老古話說的:切爛煮杷,放撮鹽巴。她更不敢說,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就是野草一樣的生命,有誰會在乎野草是什麼時候萌發出地面的嗎?沒有啊。站在一邊,看楊么姑和兩個孩子吃飯,看見楊么姑夾肉吃,吃得那麼愜意,孩子,特別是二娃,吃得那麼香甜貪婪。醜女子心都碎了,他們生活太少見油葷了,是應該補養的有病的身子;是正該營養好好成長的身子啊。她拿一個碗,到桌子邊。楊么姑看她。她怯怯的說:“我給我那個私娃子,朱真真留一片肉。”

照例,她就是等楊么姑他們吃完了吃好了,再把油湯合著洗碗水鍋巴,一起,拿到後面去,合著自己的菜葉飯一起吃。楊么姑他們吃的那麼一點,連菜帶飯也是不夠她一個人吃的。有一點油葷,菜湯也是那麼好吃啊。吃過,嚼飯餵了真真。醜女子又到前面來,看楊么姑很平靜,躺在床上抹肚子。她瞅空子說:“么姑啊,看來,我們得找事情做,掙錢啊。就這樣坐吃山空,沒有掙錢的門路,我們早晚得餓飯。”

金爺爺說的,做事掙錢養活自己才是正理。

“現在我們就沒有餓飯嗎,還要等到早晚?兩個女人家,我們能夠做什麼?做賊嗎?膽子太小做不來。去賣?你賣不脫,我又不敢脫。”楊么姑躺在那裏,眼睛都不睜開。說著,眼淚就嘩嘩的流出來了。那是真正傷心的淚。

醜女子急忙安慰,說:“我去賣呀,怎麽會賣不脫呢?”她不知道楊么姑說的是**。

楊么姑眼睛一睜,“啪”的給了醜女子一記耳光,厲聲問道:“你去賣什麼?”

“賣熱雞蛋啊。”醜女子說。臉很疼心很疼啊,她就鬧不明白了,楊么姑為什麼總是很奇怪,要罵她打她。她是一心一意要對楊么姑好啊。見楊么姑又閉上眼睛躺了回去,她又說:“我看了,賣熱雞蛋,不要花很多本錢,也不需要什麼技術。我能。”

“少來了,你不要指着我那幾個錢打主意。那是我和我兒子應急用的錢,一文都不會給你用的。”說完,楊么姑一翻身,臉朝牆壁,再也不理睬醜女子了。

只要楊么姑不反對就行。醜女子本來就沒有打算向楊么姑要錢,那錢是么姑的命,拿那錢,還不是要她的命啊?

醜女子把楊么姑家裏的一挑水桶洗乾淨了,買來五十個雞蛋,第二天早晨煮了,連煮雞蛋的水一桶裝好,沿河叫賣:“熱雞蛋,熱雞蛋,有沒有人要吃熱雞蛋啊?”

沿河停着船,船上的人都還在睡覺。或者有那要起早開船的;又或者有昨天晚上喝酒沒有吃飯的;肚子餓了,就答應一聲。醜女子剝好雞蛋,拿上船去,給人家喂到嘴裏,每個雞蛋,收三文錢。

這一天,她買了四十五個雞蛋,算賬,盡賺了十文。剩下五個雞蛋,不是賣不掉,是醜女子故意要留下來的。給楊么姑兩個,朱悶娃二娃真真一人一個。她像是賣熱雞蛋一樣,剝好,給他們直接喂進嘴裏,讓他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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