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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洪水齊天

醜女子進了王爺廟以後，首先找出乾衣服給朱悶娃朱二娃換了。再把她端過來框子裏的鴨子放了，蓋在翻過來筐子下，鴨子長得很快，都有半斤左右一條了。然後才找乾衣服自己換。她沒有衣服，單衣服都打濕了。現在只好穿着棉襖。催促說：“么姑，你也趕緊的把衣服換了吧，呆會兒受風寒感冒就難受了。”說著，就抱起朱二娃到門口去給么姑把風。

風急雨驟，廟門外面沒有人。黃狗兒站在老遠的炭碼頭上，赤身挨雨淋。那是一個壞人，她見識過江大爺帶着他到么姑屋裏來張牙舞爪的樣子。今天他是怎麼啦，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么姑杵他罵她他好像都沒有生氣冒火。他是沒有江大爺在身邊就沒有脾氣嗎？就像狗一樣，狗仗人勢，耍門檻歪！

還有，楊么姑這莫名其妙的大哭，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啊。她這麼傷心的哭什麽呢？當初聽見朱雲貴出事，她都沒有哭這麼久，也沒有這樣傷心啊。醜女子見識少，腦袋簡單，想的事情也很少，她不懂楊么姑。她只是感覺到這和剛才黃狗兒在這裏有關，是他招惹了楊么姑。但是怎麼招惹的，是那一句話讓楊么姑不高興了，她就不知道。也不敢問她，楊么姑從來就沒有給過她好臉色。問她她也不會給她說。

朱二娃冷，冷的發抖，可能是着涼了。

醜女子就拉開衣襟，用大襟包裹着他。她是**身子穿着一見棉襖的，緊抱着過了一會兒，朱二娃暖和了，就把玩她的奶頭，用嘴嘬。她感到一陣酥麻，差點打暈了她。大叫：“二娃，別鬧了！”

楊么姑害怕二娃出了什麼事，馬上出來看。看見二娃在醜女子懷裏，露出一個腦袋，嗤嗤笑着。他剛剛斷奶不久，**奶頭還是他的玩具。楊么姑問怎麼啦？

醜女子說二娃嘬我**，痒痒。

楊么姑說那你叫得那麼驚風火扯的幹什麼？人家還以為在殺豬呢。嚇了我一跳。

進來換衣服，突然覺得不對，不對呀！醜女子是嫁給了朱雲貴的，**被嘬被撫摸，應該是很舒服的。醜女子怎麽會感到痒痒，那麼殺豬一樣的大叫呢？她的**是第一次被人摸！因為這是一種全新感覺，身體心靈都不能適應，所以才會只是感覺痒痒，感覺不到舒服。這個，她是從黃花閨女變少婦，經歷過的，她知道。那是不是就是說醜女子並沒有嫁給朱雲貴呢？對，極有可能！

兩個孩子這一段時間過得很難過。吃穿用度比過去差了很多，這是自不待言的。沒有錢，也沒有辦法再去賒賬買東西。好在那天買了五斗米，放在醜女子住的那屋裏。醜女子大肚皮，每頓吃個三五壇蓋子是常事。但是她不是吃米，抓一把米，合著一大鍋爛菜葉子煮好就是一天的飯食了。楊么姑說那是豬食，看着就噁心。也正因為醜女子一直吃着這豬食，所以現在還有一些米，每天給楊么姑舀一碗到前邊來，夠他們煮飯吃就行。不敢多拿，害怕被江大爺黃狗兒看見了搜走。娃娃倒不大在意這個，能吃飽就行了。他們難過的是他們的媽媽脾氣暴戾了，不大搭理他們了，冷落了他們。孩子，對物資的需求其實不多，給什麼吃什麼有什麽穿什麼，不餓着凍着就行。但是對愛，對關懷，卻需要很多很純。媽媽不理睬他們，他們的天就塌了地就陷了。好在醜女子一直關照着護衛着守望着他們，使他們還沒有感覺到孤苦無依。

孩子，對愛特別敏感。

醜女子緊抱着朱二娃。朱悶娃站在她身邊，隔着一點距離。那是他可以得到醜女子保護，又不要依傍她的距離。

這裏是龍王廟，走船的人都叫它王爺廟，是避忌龍王名諱的意思。廟子不大，裏面只是供奉着龍王爺一尊神祗。這是走船的人和他們的家屬燒香禮神，祈求保佑他們自己、或者家人平安的，修在河堤上。河堤下面有道魚嘴。這魚嘴是涪城一帶土話的叫法，其實是一段河堤的副堤。是從河堤伸出的斜向下遊方向的一節短堤壩，比河堤矮一些，漲洪水的時候，會淹着它，會在這裏形成一灣回水，水裏帶着的泥沙，就會沉積淤淀在魚嘴下邊，壅護河堤的基礎，不至於被洪水掏空。這裏叫頭道魚嘴，涪城的河堤有三道魚嘴。魚嘴上邊是炭碼頭，是涪城的船碼頭。當然不止是裝炭，糧油，藥材，山貨，洋芋，都是從這裏裝船。但涪城裝船最多的就是木炭，龍安，治城，安縣，武都等地的木炭，都是在這裏裝船，運到重慶，漢口以至於南京、上海，賣給人家冬天用以烤火。所以，走船的人都叫這裏是炭碼頭。

魚嘴下邊就是朱雲貴楊么姑的家了。

朱雲貴要結婚，修房子沒有地基，就選擇了這裏。修了一間半，一間睡屋，半間廚房。他和楊么姑在那裏住了八年，直到二娃出世，才又修了楊么姑現在住的房子。修這個房子的時候，他們已經有錢買一塊地皮把房子修在河堤以內了，但朱雲貴堅持要把房子修在河堤外邊。為這事，楊么姑和他吵了好多次。從嫁給他，每年漲洪水，都會嚇她一次。一到夏天她就害怕。她被嚇壞了嚇瘋了，她不能讓她的兒子再經受這種驚嚇，她要把房子修在河堤裏面去。

朱雲貴的理由就是一條，這地方風水好，修了房子以後放船就順利，錢也攢得起來。

楊么姑反駁：風也好水也好，都大，天風浩蕩洪水齊天。都嚇人啊！！錢攢得起來是因為房子風水地頭嗎？是因為你娶了一個不會用錢的傻女人！這才口攢肚落的存下一點。求你了，找個洪水淹不到的地方修房子吧，把這個傻女人嚇瘋了，你就難過了。

朱雲貴還是不答應，堅持要把房子修在河堤外邊。他有他的道理。魚嘴上下，每天都有十來條船停靠，有幾十個船工在船上。這些船工朱雲貴大多數都認識，如果楊么姑有什麼緩急事情，他們都會出手幫助；當然，有什麼新聞傳言，他也能夠通過這些師友，儘快知道。這是他的畏懼他的心病，念念不忘。他媽媽不在了，很可能是跟人跑了。他爸爸沒有給他說那是怎麼回事。他知道他是媽媽生的，但媽媽跟人跑了，不要他和他爸爸了。長大成人，特別是結婚成家以後，他感知有一個女人在守望等待期盼他，她會不會等不及就跟人家跑了呢？這種耽心一直伴隨着他，成了畏懼，成了他的心病。這當然不能對楊么姑說，對任何人也不能說啊。因為他的堅持，房子最終還是修在了河堤外邊。

洪水還在繼續上漲，醜女子住的那房子已經被水淹了一半，么姑住的房子也有一尺多深的水了。等楊么姑換好衣服，醜女子把濕衣服拿出去晾了，回來問道：“么姑，看樣子水還要漲，屋裏有什麼東西要拿，我去拿出來。”她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洪水，不知道厲害。

楊么姑沒有再哭了，心情卻是極差。惡別別地杵了醜女子一句：“還有什麼要拿的？麻煩你去把房子給我拱過來吧。”

醜女子力氣大，但是要把房子拱走，卻是不能。她不吭聲了。她在等，等朱雲貴回家來。雖然眾口一詞都說朱雲貴已經死了，她還是不信，堅信朱雲貴會回來。只要他回來了，什麼事情都會說清楚的。

楊么姑對她不好。

她笨，見識少，但好孬還是能分清楚的。

她要給朱雲貴說的不是么姑對她好不好，也不是要求什麼。她只是要朱雲貴給證實一下，自己確實是嫁給了他。她要幫，也應該幫助么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雖然現在也在做，但因為楊么姑那樣抗拒，她的幫助總像是隔靴搔癢，摳不到癢處。舉拳頭打天，有勁使不上。他等，她相信朱雲貴一定會回來的。

“哎呀，遭了，遭了！”突然，楊么姑驚叫一聲，跳起來就往外邊跑。她記得屋裏還有二十五元錢啊。那錢可是以後，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出頭的日子裏，他們娘母三人的救命錢啊。萬一教洪水沖跑了，以後就真的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眼見楊么姑又要衝進風雨里，醜女子連忙拉住她，問：“么姑，你要幹什麼你說，我去！”

“我去死，你去嘛！”楊么姑又惡別別地杵了醜女子一句，掙扎着要走。

醜女子個子大，勁也很大。楊么姑個子小，沒有什麼力氣。被醜女子拉住就走不了。醜女子不知道楊么姑要去做什麼，問她又不說。看她的樣子是真的有很急很重要的事情。她只能緊緊拉住她。外面風急雨驟，洪水洶湧。她不能放楊么姑出去。“你要屙屎嗎？”只有這事她不能幫她，必須她自己去。

“你才是滿嘴噴糞！”楊么姑掙扎，罵了一句。那錢是不能露白不能見天的，遭黃狗兒知道了，江項城就會來搶走的。那是她一家人的救命錢啊！

“是不是屋裏還有什麽貴重的東西沒有搶出來，你說呀，我去拿。”不管楊么姑怎麼杵她罵她，醜女子都不慪氣，仍然要全心全意的幫助楊么姑。她知道楊么姑這是心情不好。當初她媽媽的心情不好時，也是這樣無緣無故的罵她打她。楊么姑不是她現在表現的那樣的人。在醜女子心裏有一個楊么姑，是那個伴侍在朱雲貴身邊的楊么姑；在醜女子心靈祭壇上有一尊神，那是朱雲貴，楊么姑就是那神祗唯一的陪侍，絕對不是現在這樣兇惡的樣子！

河水繼續漲。已經淹到了王爺廟下邊，翻過魚嘴了。這時候，魚嘴窩子裏的水不再是剛才那樣緩緩的迴旋，從魚嘴上翻過的河水跌落水底，會把淤積的泥沙沖走，現在水底下已經不是楊么姑平時走的那樣平坦無垠，會有很多溝渠坎坷。

掙扎很久。兩個女人就這樣耗着，直到楊么姑看清楚想明白了，自己的確、肯定、實在、絕對沒有辦法趟水過去，把那錢拿出來。才無可奈何的說：“你屋裏那把爛圈椅，你去給我搶出來吧。”

“這——”醜女子遲疑。她以為楊么姑是要到她屋裏，這時她屋裏的水還不太深，到下邊那屋，就水深流急，非常危險了。怎麼過去呢？但醜女子還是去了。因為這是楊么姑叫她去的。她事實上吃住都是在那半間屋裏，那一整間屋，依然是楊么姑用來堆放柴草雜物。楊么姑一年四季是不用買柴燒的，也不用砍柴撿柴。住在碼頭下邊，每天裝船用破的框子斷了的抬杠扁擔，以及船上用斷了的牽藤纜繩跳板。船工縴夫都會拿過來放在那間屋子門口，楊么姑只需要每天過來開門收拾進去就行。她見過那把爛圈椅，斷了一條腿，沒有辦法再坐人了。屋裏鍋碗瓢盆那麼多可以使用的東西她都不拿，拿這個圈椅幹什麼？

醜女子從他們剛才上來的地方下了水，依照原來的路往房子那邊趟。

水很急，而且比出來時深了很多。已經淹到她肚臍以上了，才走到楊么姑的院子。離她必須去的下邊院子還有三丈多遠，再往前走，水更深更急。她扶着院牆，往前趟。她不怕，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一腳踩下階沿石，水轟的一下就淹齊了胸口。她穿着棉襖，打濕了，起碼有幾十斤重，又當水，使她每走一步都艱難無比。離岸邊大概有十來丈遠了，她這時候基本上是走在河中間，水急。水下邊不平，有什麼東西纏腳，肯定是紅苕藤子吧。她每朝前走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勁穩住身子，不讓洪水把自己沖走。一步兩步，眼見離房子越來越近了。

醜女子不問楊么姑為什麼要去搶那爛圈椅，是想到楊么姑既然叫她去搶，肯定有她的道理；她不給她說，也肯定有她不說的道理。醜女子這輩子，在莫名其妙的時候，被她媽，被楊么姑和朱悶娃指使着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這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會是最後一次。她不問，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是因為她笨，他們聰明，見多識廣經驗豐富。聰明人做事，總得有些高深莫測，出人意表；總得有些叫人摸不着頭緒找不到門道吧。要不然為什麼有聰明人笨人的分別呢？

“轟隆隆隆”一聲驚雷在醜女子面前炸響，她大吃一驚，腳下一虛一個趔趄，倒在水裏了。雨還在下，風還在刮，電閃雷鳴。天公真的發怒了！醜女子在水裏掙扎。水並不深，淹齊她胸口，但很急，她必須站起來站直了才行。要命的是她現在就是穩不住身子站直了，人在水裏是輕飄飄的。她努力把頭伸出水面，想換一口氣。剛張開嘴巴，一個浪子打來，就嗆了一口水。昏昏糊糊的就此不省人事了。

王爺廟裏，朱悶娃最先看見河裏的情形，就驚炸炸的大喊救命。

楊么姑也看見了，也喊救命。但沒有一點辦法。她不會洑水；她比醜女子個子小力氣也小很多；醜女子都被淹着了的地方，她當然不敢去。她後悔了，後悔剛才不該叫醜女子去死。人在霉運當頭的時候，說什麼好的肯定是不準的；說壞的，那就像金口玉牙一樣，一說就中。醜女子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她沒有什麽對不起楊么姑的地方。很醜很笨，很討人厭煩是有的。但勤快，老實，誠懇，本分，軟弱，善良，樸素，吃苦耐勞，又捨得出力氣幫助人，能忍讓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醜女子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啊！楊么姑看見醜女子在水裏撲騰一陣，便不再動了，認定，醜女子肯定會被洪水沖走淹死。心裏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全部都是醜女子的好處優點，一點也想不起醜女子是來和她爭搶老公的，也不再怨怪她來了以後，屋裏就災禍不斷苦難無邊。

人啊，大多數都是這樣的。

其實，楊么姑也是個很好的人，她也不願意這樣對待醜女子。心裏難過，呼天嗆地：“天啊，你還要怎麼樣嘛？——”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