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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幻影、刻骨銘心

路很多。

壞人沒有給何本初唐瓊兒他們留下一條活路生路,他的所作所為讓何本初唐瓊兒羞愧得要死屈辱得要死憤怒得要死。所以現在他也只有死路一條!

何本初跑回玉米地中間。看見唐瓊兒驚惶的倒拖着那壞人,筋疲力盡。害怕壞人驚叫呼救引來了人。衝上去就對準他那怪腦袋狠狠地一腳。

**,男女交合,特別是像何本初他們這種野合,褲子必須脫,衣服也是要脫的,鞋卻是肯定不脫的。他穿的是一雙千層底小圓口,腳尖上包了一塊生牛皮的布鞋。這鞋有個名字,叫踢死牛。

安禿娃早已經嚎叫了半天。也曾經哀求過饒命,也曾經可憐巴巴的認錯,驚天動地的呼救。沒想到一向心太軟的女人竟然是鐵石心腸,決不放鬆他。

何本初這充盈着憤怒飽含仇恨滿帶着屈辱羞愧的一腳,力道自然是大極了,完全可以踢死一條牛,使他閉上了他那臭嘴。讓唐瓊兒穿衣服,他繼續踢打壞人。直到唐瓊兒穿好了衣服,示意他也去穿好衣服,他才住手。三兩把穿好,和唐瓊兒對望一眼,看見唐瓊兒受傷了,很重!心傷!

唐瓊兒看看何本初,這個自己深愛着的男人,丈夫,目光凄涼,充滿委屈,羞辱,傷痛和哀怨。她沒有說什麼,她不想說什麼了,她知道她也不用再說什麼。

何本初明白。

她受傷了!她的心受傷了。是何本初傷害的啊。

從他的驚恐回頭一看,到他逃跑之前哀怨的最後一瞥。她在他的眼光里讀到了懷疑讀到了嫌棄讀到了鄙夷。那眼光如利刃,划碎了她的心。

那怪人壞人傷害不了她!即使他可以用暴力侮辱她進入她的身體,也傷害不了她。強暴利刀可以劃開她的皮膚可以割掉她的手臂,但不會致命可以康復。既然給錢不要,求情無用,攆又攆不上壞人,軟硬兼施油鹽不進毫無辦法。壞人就是要姦汙她。當強暴不可抗拒,連男人都無法保護他自己的時候,她一個女人也是敢於挺身,直面生死的。但是自己的男人,自己心愛的,甘願為他去犧牲生命的丈夫,他的懷疑嫌棄鄙夷,傷害了唐瓊兒,致命了,她,所有的女人,所有的人,都在乎,也只在乎愛人的感覺!不能接受愛人的懷疑嫌棄鄙夷。所以她受傷了,很重,不能恢復。就這樣死了吧!她沒有說,也不想再說什麼。她知道她要說的話何本初都知道。他們的心是相通的。

安禿娃這個壞人必須死。

何本初從唐瓊兒的眼神里首先就讀到了這個。他爸爸唐秀才是個拘執古板的讀書人。今天這件事情,傳到他的耳朵里,他肯定會打死唐瓊兒的!葫蘆溪是一個不大的場鎮,一句話不要半天,就會傳得盡人皆知。今天的事情只要傳出去,口水都可以把他和唐瓊兒淹死。所以,這個壞人必須死!為了自己剛才受到的驚嚇;為了自己剛才受到的屈辱;為了自己剛才受到的羞恥;為了自己剛才受到的逼迫。這個壞人必須死!反正這裏是荒郊野外,十天半月這裏都不會有人來,打死他也沒有人看見沒有人知道。何本初拳腳交加,狠狠地毆打壞人。打,打死他!!

安禿娃已經昏迷了,像個死人一樣倒在玉米壟溝里,一動不動地承受何本初的拳腳。

打死他!僅僅為了讓自己剛才無能無奈無恥的軟弱怯懦的表現不被外人知道;僅僅因為唐瓊兒的身子已經被他看見。他雖然說沒有真的姦汙了唐瓊兒,但在他心裏,肯定已經和唐瓊兒怎麼了。他活着一天,就會在心裏侮辱唐瓊兒一天。他傷害了她;他使她蒙受了羞恥;他使她喪失了德行;他使她沒有了尊嚴!!

打,打死他!!!

朱雲貴躺在半山腰的黃荊樹蒿里,看着藍天白雲,有一隻老鷹在空中盤旋,自由自在。他吃完了那個半生不熟的梨,又啃完了燒得烏焦巴弓的玉米,抹抹嘴,一巴掌烏黑。想着涪城一帶,老婆偷夫養漢,那丈夫就被人叫做烏嘴子。

自己現在的嘴巴肯定就是烏黑的,楊么姑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吧?

不會,絕對不會的,楊么姑是個好女人。

這樣想着,心裏就暖暖的。覺得也只有楊么姑這樣的好女人才值得他回家去面對生死考驗。就笑了,站起身來四周圍看看,就看見了一個圓圓的山包,光禿禿的滿山遍野種着玉米,沒有樹木。這是葫蘆溪下場口外的那個每年春天都要燒龍背的元寶山啊,那是涪城米老爺他們家的產業啊。如果真的是,那這山下就是葫蘆溪,他們從山上跑,已經抄近路走過了葫蘆溪。

朱雲貴對涪江兩岸的場鎮碼頭,最熟悉的,除了涪城而外,就是葫蘆溪。他在這裏有一房親戚。就是何駝子馬大姐,過去每一次上水下水走船,都是要在葫蘆溪停船上岸去看望走動的。

何駝子是楊么姑舅舅的兒子,現在他們是他的表哥表嫂。但是他和他們交往卻要比他認識楊么姑要早得多,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

那時他十六歲,剛剛在船上開始做事,上水,幾個船夫在岸上背牽拉船,他爸爸在後梢掌舵,他在前梢撐蒿桿試探水深。船到葫蘆溪,是黃昏時分,太陽落到了山背後,在天地山河之間,村落里炊煙裊裊暮鳥投林。

馬大姐在河邊洗衣服,就是在木板鋪建的碼頭上,快活的逗惹自己的坐在竹椅轎里的兒子,唱着童謠:巴巴掌,油旋餅,你賣胭脂我賣粉,賣到成都蝕了本,買個豬頭大家啃,啃又啃不動。丟到河裏乒乒砰。

她一邊麻利的清洗乾淨衣服,擰乾水,提着衣服狠勁一抖,水霧升騰,在她身後就出現了一團幻化七彩的光暈,比廟子裏觀音菩薩的背光還要絢麗,一閃而過。

他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見她豐滿身體妙曼的曲線,那是一個成熟女子最華麗美好的身段在金色夕照里的剪影。

她還在給兒子唱童謠: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鑽了洞,本初娃沒得用。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飯,專吃小壞蛋。

朱雲貴16歲,剛好到了對美好,對女人有了探求的**的年齡,看得太入迷了,忘記了自己正在撐船,致使船擱淺在了沙灘上。

他爸爸臭罵了他一頓,叫船夫下來背船,也就是到水裏用背擠靠着木船,讓船回到深水裏去。

忙活半天,大家都抱怨他,這裏也不是什麼急流險灘,河水平緩航道筆直,怎麼就把船撐到干岸上了呢?說實在的,在這裏讓船航行在深水了比把船擱淺在干岸上還容易啊。你想什麼呢?

朱雲貴不好意思,他在偷眼看碼頭上那個女人。

船夫大笑,說我們的小雞公要叫鳴了。瓜娃子,人家是有夫之婦,娃兒都兩三歲了,你是光腦殼打揚塵——沒望。

那女人說話了。“誰說我娃娃都兩三歲了?我娃娃才一歲多一點。”

朱雲貴的爸爸看看那女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人家這些人說話,她搭什麼白呀。人家說她是良家婦女,這就夠了,她娃娃幾歲關人家什麼事?重要嗎?必須要她特別來說清楚!

那天,就歇在了葫蘆溪,女人請朱雲貴他們兩爺子到他們家去喝酒。才知道他們家兩口子是貨郎子,其實早就想找一個走船的大爺,幫他們在重慶進貨。遇見朱家父子的船這也是緣分,以後就請他們幫着進貨吧,一定多多拜謝酬勞的。

他爸爸遲疑,因為麻煩。

他們到重慶,其實也是很少到城裏市場去逛的,沒有時間也不買什麼東西,所以他們不知道該在哪裏給人家進貨。

朱雲貴一口答應了,說不知道在哪裏可以問,到了重慶,哪有問不清楚找不到的呢?

喝酒回來,朱雲貴又被他爸爸臭罵了一頓。就沒有這樣的人,自找麻煩!

夕陽遠山,炊煙村落,薄紗水霧,七彩光環,一個身體曲線妙曼無比的少婦在木欄杆上晾晒衣服,身邊有一個小可愛。這畫面情景就在那一刻銘刻烙印在了他心裏,永遠都不能磨滅。

答應幫他們進貨,其實更多的是因為他想多有一些機會到馬大姐家裏去,看看她。

朱雲貴就這樣認識了何駝子馬大姐,也認識了他們的兒子何本初。馬大姐身材很好,也算得上漂亮,但是真的說起來也平常,看得多了,又看見過了很多漂亮女人,就再也找不到他腦海里印象那美輪美奐瑰麗斑斕少婦了。他每次到何家去,就是抱着何本初,盯着馬大姐看,看她做事,走路,言笑晏晏輕嗔薄怒,想看出她和別的女人有什麼不同。

沒有啊,馬大姐很平常啊。

怎麼回事的呢,怎麼就弄得他夢繞魂牽情不自禁呢?

他真的懷疑,那天看見的是不是真的是她?

他一直搞不懂自己對馬大姐的感情屬於什麼,仰慕,愛,這是肯定的。但絕對不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愛戀。敬仰,尊重,喜歡,卻從來不曾有過欲求和邪念。就是喜歡她,喜歡看着她,喜歡在她身邊,感受到她在身邊說話做事,自己心裏就特別安寧。但也僅只是這樣,沒有另外的想法。

馬大姐是朱雲貴一個偶像,一個幻覺,一個永遠的美夢。

後來,大約是何駝子想加深他們之間的關係,把兒子何本初拜在他名下做了乾兒子。這本來是很不合適的,他才十多歲,還沒有老婆,顯得不倫不類。

他也欣然接受了,是乾親哥嫂,來往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再後來,何駝子就把長大成人的他的姑表妹子楊么姑說給了他。結了婚,有了兒子,有了男女肌膚之親,才仔細省視自己對馬大姐的那一段感情,發現那其實是對母親母性的仰慕和依戀。因為他從小沒有母親,沒有母親給他唱童謠,逗弄他教他說話,母愛缺失。

女人,在哺育教養兒女時,形象是最完美的。

他那天看見的馬大姐就是一個母親,所以就無比美好,神聖不可褻瀆;而那以後是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在看馬大姐,那女人就平常了,和天下所有的女人沒有區別。

開年的時候,楊么姑到葫蘆溪來過一次,回來說何駝子他們家家口不和,馬大姐和媳婦鬧架。她說表哥他們家媳婦,那麼詩文的一個女人,偷嘴。何家又不是吃不起飯的人家,老兩口子現在基本上不管事,男的喝茶女的打牌。她想吃什麼自己買來煮了吃就是,還要偷嘴,這就太缺德了。“偷嘴沒二嫁,又不顧娃娃。”楊么姑這樣總結道,這是涪城一帶的諺語,專門說不好的女人的。

這是人家何家的家務事,朱雲貴不想多過問。

這次從葫蘆溪路過,他更加不想到何家去。他正在落難,心情不好。他們家也鬧矛盾,去幹什麼呢?

安禿娃去屙屎,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回來?該不會出什麼事哦?這樣想着,朱雲貴就沿着他剛才走的小路往山上走去。沒走幾步,就聽見安禿娃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果然出事了!做賊偷東西,肯定會出事。久走夜路肯定要碰到鬼,出事那是遲早的事情!他循着聲音往山上跑,到山頂一看,安禿娃早已被打得遍體鱗傷九死一生,躺在玉米壟溝里動彈不得了。

打他的人還在拳腳交加。

朱雲貴認識打安禿娃的人。叫道:“本初娃,手下留情,有什麼話好說。”

何本初一驚,住了手,抬頭看來人,似曾相識,非常熟悉,卻叫不出名字,不知道在哪裏見過他。

唐瓊兒聽朱雲貴直接喊出了何本初的小名,心裏一緊,暗叫糟糕,她這時最不想見到熟人,她沒臉見人啊。趕緊背起背篼轉身就跑,一轉眼就不見蹤影了。

朱雲貴見唐瓊兒看到自己像看見鬼一樣,連個招呼都不打,轉身跑了。感到好生奇怪。他認識唐瓊兒,不管楊么姑怎樣評價她,他認識的唐瓊兒,兩個字就評價了——得體。

偷嘴,吃飯吧唧嘴,說話流口水,笑起來歪着嘴。

睡覺打鼾,銼牙齒,說夢話,蹬被蓋,打夢拳。

走路腳鑽地,八字腳。屁股太小。不會生兒子,開懷生肯定是女孩。

邋遢,不講究,身上有臭味。等等。

這些是楊么姑,也是馬大姐對唐瓊兒的評價。

朱雲貴聽着,他不能去說三道四爭論唐瓊兒的好孬。

唐瓊兒是他的侄兒媳婦或者乾兒媳婦,他自有他的評價——得體。

現在見了面,你一個小輩,打個招呼,喊一聲問候一聲應該吧?就這樣跑了,顯然就不得體了。他也顧不得去追問唐瓊兒,蹲下身去看安禿娃,伸指頭試他鼻息。很弱,剛能感覺得到。眼看就活不成了。問:“本初娃,這是為什麼啊?”

“他偷我們的東西。”何本初說。

朱雲貴聽了好氣憤,說:“本初娃,你娃好歹毒哦!偷你們的東西,偷你們家幾包玉米,你就把賊娃子逮住朝死里打嗎?賊娃子不犯死罪你知不知道?趕快過來,幫我把他弄去找先生看看,人命關天,他死了你也脫不到手!”他以為安禿娃偷玉米,被何本初逮着了。安禿娃愛偷東西,這他知道。

何本初看着這個人,一直想他是誰呢?壞人必須打死,但現在來了這個人,是肯定打不成了。這個人牛高馬大身強力壯,看他那着急關心的樣子,肯定是壞人的親友或者同伴。要說打架,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要說道理,如果什麼都可以說,當然是說得贏的。關鍵是他什麼都不能說啊。那還留在這裏幹什麼?想死嗎?他想到這裏,轉身就跑。

朱雲貴一把拉住了何本初,傷心失望的說:“站住,本初娃,你狗日的娃娃該不會變得這麼快喲,你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啊,從小就不惹事不打架的啊。我記得那年你四歲,在河壩里和幾個娃娃玩沙子,一個娃娃撒沙子迷了你眼睛,你順手抓起一塊石頭,轉了幾圈都沒有打出去。你媽說你沒出息,問你為什麼不打?你說你眼睛迷了看不見,萬一打錯了怎麼辦?何本初,你是個好娃娃啊,怎麽會變成這樣了呢?把人家打得要死不活的,拍屁股就想跑。真的連一點同情憐憫之心都沒有了嗎?你還是個人嗎?”說著,就怒氣衝天,一把拉了何本初一個趔趄,吼道:“走,把人背上,找先生看了救人要緊。餘下的事情,等見了你媽老漢我們再說。”看來,今天是必須到何家去一次了。

這讓何本初太為難。他不能去見他媽他爸爸,特別是今天,特別是救活了這個怪人、壞人以後。問起為什麼打他,怎麼說呀?他膝蓋一軟,跪下哀求道:“老大爺,求求你了,求求你幫忙找先生給他醫。錢,我這裏有二十元,可能差不多也夠了。只是千萬求求你,做點好事,不要說在這裏見過我。”

朱雲貴堅決的說:“不行!萬一他死了出了人命官司怎麼辦?你有本事下毒手朝死里打人,就應該有勇氣承擔一切後果!打出事了再來求人算什麼好漢?”他氣憤的是何本初怎麽會變得這麼冷酷這麼殘忍。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馬大姐何駝子兩口子那麼慈祥善良熱情本分,怎麼會生出這樣一個窮凶極惡沒有人性的兒子呢?

何本初跪在朱雲貴面前,雙手捧着二十元錢,聲淚俱下,說:“這是我打的,出了人命,我會去抵,絕對不會讓你老人家為難。反正你也認識我,我跑不了也不敢跑。老大爺你拿着吧,錢如果不夠,你儘管找我要就是了。只是千萬求求你,不要說在這裏見過我。這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老大爺!”

他心裏也是一個苦啊!他這一生,就這樣被他媽給毀了。他本來是想好好讀書,學成知識成就一番事業的。像師範里老師說的那樣傳播知識,普及教育,提高國民文化素質。以達成增強國力,復興民族的偉大使命。男兒,生來就應該有這種經天緯地的壯志雄心。

可是媽生拉活扯就是要叫他回來結婚。他是孝順的。不說孝,至少他是順從的。

他是好兒子,順從父母,不忤逆不頂撞,這是他從小受的教育,也是他奉行不韙的做人原則。結婚就結婚,男人,達則經邦濟世平治天下;不達則養性齊家獨善其身。做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那也不枉過一生。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陽光感謝風雨,感謝聖靈命運,感謝父母,感謝他們把唐瓊兒送到了他身邊。他對生活的要求並不高啊,只是想好好的做個人,一個孝順兒子和善丈夫慈愛父親。誰知道就弄成了現在這樣,上不能順從父母的心意,鬧得一個家離析分崩;下不能守護妻子讓她蒙羞受辱。他什麼都做不到啊!怎麽會這樣呢?他做錯了什麼??

老天,老天爺啊!你有眼嗎?你有眼無珠嗎??

為什麼總是給好人、給崇拜、讚美、感激你的人,一生安排這麼多坎坷曲折打擊傷痛災禍磨難???為什麼讓我們相愛卻不讓我們幸福!!!老天爺啊,你瞎了眼睛嗎?

朱雲貴感到莫名其妙。

唐瓊兒不理睬自己,他就奇怪;何本初居然也不認識自己了,這不是白日撞見了大頭鬼嗎?他是何本初的乾爹啊。他認識何本初時,他才不到兩歲,每次到他們家去,他總是和他親熱,猴着他要他講故事,或者給買東西,吃的,玩的。他也喜歡何本初,喜歡他的聰明,喜歡他的乖巧,更加喜歡每次他媽媽馬大姐從自己手裏接過孩子,接近她時她身上的那股有點奶腥的體味。二十年了,他和何本初,相互之間可能就只差鬍子眉毛沒有數清楚了。今天他怎麽會不認識我呢?怎麽會叫我老大爺呢?看他的樣子,還不像是裝出來的,為什麼?難道自己已經老得連親人都認不出來了嗎?

是自己現在正走霉運啊!

朱雲貴想到:是啊,人不能走霉運,不能背時。人走霉運,喝涼水都要塞牙,放屁都要把腳後跟砸落皮。他長嘆一口氣,痛感世態炎涼人情如紙。話說回來,他現在也不想被人認出來,難得和人磨牙,何必呢。這樣想着,從何本初手裏拿過錢來,說:“你走嘛,我不認識你,也從來沒有見過你,以後也永遠不會再找你。這你就放心了吧?”

何本初這才鬆了一口氣,真恨不得給對方磕幾個響頭以示謝意。爬起來轉身想走,禁不住再次打量了對方一眼。他是誰呀?太熟悉了,這個人自己肯定是認識的,而且交往極深。他長着一臉亂糟糟的絡腮鬍子,極濃,極黑,也極硬,一根一根像鋼針一樣挺拔;他頂着一頭亂草一樣的頭髮,很邋遢,灰撲撲的,粘成團結成餅擀成氈了,還掛着草;他穿着油劑麻花的衣服,紐襻扣錯了,使他的身子看起來有些歪斜。他是誰?那名字那稱謂早已經湧上心頭掛在了嘴邊,就是叫不出來。

歪戴帽子斜穿衣,必定不是好東西。這是那個人教他穿衣服時說的童謠。

討口兒,叫花花,腦殼上頂一撮亂頭髮。這是那個人給他梳頭髮時說的童謠。

腦殼上有渣渣,見人喊媽媽。這是那個人摘去他頭上髒東西時說的童謠。

一家五個人,各進各的門。如果搞錯了,你就是歪人。這是那個人在他扣錯紐扣時,笑話他說的童謠。

何本初禁不住問:“你究竟是誰呀?”

朱雲貴反問:“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何本初搖搖頭。不可能啊!他沒有鬍子,臉從來都是白白凈凈的容光煥發;他頭髮從來都是梳得溜光的一片瓦;他從來都是穿得光光鮮鮮的一塵不染。怎麽會像現在這樣萎靡不振邋邋遢遢的呢?而且,他已經死了!“你該不會是我乾爹喲?”

朱雲貴點點頭。

何本初證實了他就是乾爹,又驚又喜。他不害怕了,他知道乾爹是不會整他害他的。即使是剛才發生的那種事情,不能給媽說也可以給乾爹說。“真的是你啊,乾爹。不是說你出事了嗎?”

朱雲貴抱起安禿娃,大步走了。現在,這個才是最急迫的事情,多耽誤一會兒,他就少一口進氣,出了人命,他沒有辦法回去給安翠交差,何本初也得吃官司坐班房。他得趕緊把安禿娃送去讓先生醫治。

何本初緊跟着,問:“不是說你被大火燒死了嗎?怎麼你——”

“沒死!”朱雲貴簡單的說。

“乾爹,既然你沒有死,你就應該遠走他鄉,還跑回來幹什麼啊?”何本初問。他是在朱雲貴的影響說教下長大的,甚至可以說就是模仿朱雲貴的樣子在成長。他當然不知道,他的乾爹一直心儀仰慕他媽。在他媽媽面前,他的言談舉止,行為動作,都是他能夠做到的最好的樣子。他所看見的,是朱雲貴最光彩的那一個側面。一個小夥子,一個男人,在自己愛慕心儀的女人面前,不都是表現得能有多好就有多好嗎?當然,對於何本初來說,這是很有益處的,他以為男人日常就應該是那樣。所以就養成了良好的行為習慣。“你還沒有回家吧?”

“是啊。”朱雲貴答道。

“鬧得太凶了。”

這個朱雲貴早有預料。“怎麼啦?”

“聽說,把菜地賣了,抵賠貨款。”

“應該的。”

“把家也抄了,屋裏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了。乾媽的金銀首飾料子衣服都拿走了。”

“······”

“聽說,左大爺米老爺他們把地賣了錢分了,也就沒有說什麼了。只有江大爺不依,天天都到乾媽屋裏去鬧事抄家,把屋裏翻來覆去的抄了幾十遍,說乾媽窩藏的有現錢。還叫他老婆把乾媽脫光了搜身。”

“!!······”可以想像,可以想得到,楊么姑這麼久,過的是什麼日子。不堪回首啊。

“好多事情我也說不清楚,什麼醜女子,什麼茅房的。這樣子,請你到我們家去,我媽前不久聽說你出事了,到涪城去看望過乾媽。她才說得清楚。”

朱雲貴不想到他們家去,特別是現在他知道楊么姑在受苦受難,就更加不能耽擱一點時間,要趕快回涪城去,和楊么姑醜女子共同面對苦難。他很想了解屋裏的情況,問:“你就沒有聽你媽講起啊?”

“我們在鬧架,都半年多沒有說話了。”

朱雲貴扭頭看看何本初,鄙夷他。當兒女的,怎麽能這樣對待父母呢?

何本初就把家裏的事情給朱雲貴簡略的講了一下,說是他媽要鬧,她看見的是過年前的生意,怎麽能用那種時候的生意,來評價今年該賺多少錢呢?她打牌輸了,吃了起碼也有一兩百元;爸爸用了賠償醫病也花了兩百多元;走人戶送禮又是幾十元。這些都沒有上賬,算賬時,她說都是唐瓊兒拿回他們家去了。媽說唐瓊兒,她不敢回嘴不敢反對,就只有找他訴苦,辯說自己沒有做錯什麼。他是夾在媽媽和老婆之間受夾板氣啊,這是他生命里兩個最不能傷害的女人,現在勢同水火不能相容。他不能說媽不對,又找不到老婆有什麼不對。就只好勸說媽熄一點火氣。媽就說他維護老婆,不孝順父母。說唐瓊兒在挑唆他忤逆不孝。就這樣把唐瓊兒給休了。“乾爹,你是知道的,唐瓊兒是個好女人啊,賢惠,勤快,能幹,本分。她沒有做錯什麼,我也沒有做錯什麼啊。”他講完了家裏的事,沒有說唐瓊兒是白虎星,儘管那才是休棄她的主要原因。他說不出口,這種事放在誰身上也說不出口啊。

對同一件事情,各人處在自己的立場,只能看見自己所能看到所想看到的那個側面,並以自己的理解和認識去分析詮釋。所以同一件事,一千個人講,也許就能得出一千種結論。

這是人家何家屋裏的家務事。清官難斷,朱雲貴作為親戚,管不了,也不想過問。他抱着安禿娃大步流星的朝葫蘆溪場鎮走去。他們已經從山上走過了鎮子,現在是在下場口往回走,鎮子中間有一個先生,醫病很行的。安禿娃一直昏迷不醒,他心裏火燒火燎的,連何本初為什麼要打安禿娃都沒有問,更不說仔細聽他講他們家的家務事。他現在只想趕快找一個醫生,把安禿娃救活再說!安禿娃不是一個好人,連一個比較好的人都算不上,純粹就是一個壞蛋,爛龍。何本初是好孩子,肯定不會為了偷玉米,就把他打成這樣。何本初肯定有他的道理,他會給他說為什麼。不問他都會說。現在最要緊的是救命!

何本初亦步亦趨的跟着。向乾爹講了憋在心裏的話,倒了苦水,他輕鬆多了。他非常希望乾爹到他家裏去,給他媽說說,把唐瓊兒再接回來,至少吧,讓他和唐瓊兒在一起,分家過日子。乾爹說什麼,媽是要聽的。

葫蘆溪馬上就到了,他們看見了場口上唐秀才家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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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土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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