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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禍福相依、物極必反
已進入伏天,就熱的難以忍受,恨不得把自己的皮剮了,把骨肉拿到河水裏去泡泡,涼快一下。
陰天,沒有太陽,就是悶熱沒有風。
這是四川北部涪城一帶特別有的天氣,密雲不雨,悶熱無比。
這裏是涪城南邊的一個大場鎮葫蘆溪,一邊靠着涪江,一邊是山,從上場口到下場口,是一條兩里多長的街道。鎮上的人家,就住在街道兩邊。
葫蘆溪逢二逢五逢八,逢場天人多,背場天就沒有人。冷冷清清的。
下河方向,習慣稱為上場口的路邊那裏,有一家雜貨店,這家雜貨店沒有名字。老闆姓何,是個駝背。因為駝背,人就很矮,身高不滿五尺。場鎮上的人就給雜貨店起了一個名字:半節雜貨店。這雜貨店賣的東西還真是雜,從香煙洋火,鹽巴醬油,干雜副食,米面山貨,糖果零酒,針頭麻線,到香燭紙錢,五金百貨,應有盡有。不為什麼,這幾年,兵荒馬亂的,生意難做。逢場天人多還好說,能賣一些錢。背場天,沒有人趕場,就全靠品種齊全,這樣不賣錢那樣賣錢了。這天是六月二十九,背場天。街上來來去去的沒有幾個人,更沒有人買賣東西。天氣悶熱,沒有一絲風,店裏又悶氣,老闆何駝子坐在櫃枱裏邊,只想瞌睡。就喊他兒子:“本初,你來守一會兒,我去睡一覺。”
何駝子的兒子叫何本初,22歲,高大英俊一表人才。這時在後面院壩里嘩啦啦的洗頭。說:“你喊我媽守一會兒吧,我有事情。”
何駝子沒好氣的說:“你媽?你媽現在還在家裏嗎?她吃過午飯就出去打牌了。你趕快洗完,出來幫着我守一會兒。”
何本初說:“我要出去!”
何駝子不吭氣了。他知道兒子有什麼事情,他要去找唐瓊兒。這事情他沒有辦法管。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何駝子家裏的事情,硬是生拉活扯的弄到現在這個地步,怪誰呢?很難說得清楚。女人,特別是老女人,真的是很難纏啊。他想着,喝了一口濃茶。那眼睛邊上的瞌睡還是揮之不去,直把上眼皮往下眼皮拽。
外面,這裏那裏,懶蟬子嘶嘶的叫,像是在叫熱,在叫人睡覺。實在沒有辦法,何駝子伏在櫃枱上,閉上了眼睛。
何駝子沒有睡,他在想心事。
認識他的人都說:何駝子這一輩子,能有這樣一分家業,能過這樣舒心的日子,是全靠他討了一個好老婆。
他老婆姓馬,過去叫馬大姐,現在人稱馬大娘的就是她。人很能幹,會做生意,也能吃苦耐勞,勤儉持家。想當年,他沒有娶馬大姐的時候,是一個走翔串戶貨郎子,擺一個地攤,賣一些針頭麻線,賺幾文錢餬口嘛就剛好,想都不敢想還能買房子開店。馬大姐跟着他,只要是那裏逢場趕會,不管是一百里兩百里,他們都是起五更背起貨就趕過去。兩個人兩個攤子,貨可以多帶一些,品種可以多一些,錢當然也就可以多賺一些了。她手緊,從來不亂花錢,不像何駝子那樣吃館子喝酒。不管走多遠,都是煮幾根紅苕帶上,酒館飯館棧房都是賺不到她的錢的。攢錢,就是為了買房子買地,置產業。二十多年的努力,終於掙下了這份家業生意。雖然說沒有田地,但這房子,這生意,還是要值一千多塊大洋。這是馬大娘的功勞,人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老婆不管什麽時間說這家業是她掙來的,他都不和她爭。
這時,有一個人進了雜貨店。何駝子略微睜開眼睛看看,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不認識,不是鎮上的人,手裏抱着一包東西。問:“你要買什麼?”他身子懶懶的軟軟的,不想起身不想動。
那人搖搖頭,說:“不買什麼,看看。”說著就轉身出去了。
何駝子繼續想他的心事。
最叫他順心的就是馬大姐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又特別聽話爭氣。發矇念書,到三台讀小學中學,從來就沒有讓他操一點心。前年,考上了重慶師範,搭他乾爹朱雲貴的船到重慶讀書。沒想到,剛剛讀了半年,他媽找算命先生算命,說兒子紅鸞星動,天禧星紫薇星到命,該娶妻成家了。而且,今年去說親,一點都不費事,說了就准成。這是命運,不能不信!
馬大娘就是不信,她倔強。不是說一點都不費事嗎?不是說一說就准成嗎?她把媒婆找來,指名要說下場口唐秀才的女兒。
唐秀才何許人?
人家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現在這葫蘆溪,就數他學問大文墨好;也就數他固執古板最不好說話。當然,他屋裏不富裕,沒有田地,只有幾間房子,辦了一家私塾,教鎮上的孩子發矇讀書,收一點學費,節禮,但少得可憐。他只有一個女兒,就是唐瓊兒。這些讀書人都有怪毛病。按理說,唐瓊兒也二十一歲了,比何本初還要大幾個月,是早就該許配人家出嫁了。涪城的左大爺,鎮上的豪門鄭歪嘴都請媒婆到他們家說過,要把他女兒聘給自己的孫子,兒子。他拿了人家的八字,看都沒看,就一口回絕了。
何駝子的家屋,肯定是沒有辦法和左家鄭家比的。算命的不是說一說就准成嗎?那就說唐家,看能不能成!
真的很怪哎,連媒婆都說肯定不能說成的親事,去給唐秀才一說,他就答應了。沒有費什麼事,就把唐瓊兒娶回家來。
唐瓊兒是唐秀才教育出來的,特別賢惠,勤快能幹。和何本初也特別好,一家人就這樣和和美美的。真的太好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好的呢?真是說不清楚啊。大概應該從某一天晚上說吧。半夜,馬大娘把何駝子推醒,說:“你起來去看看,媳婦好像在偷我們的酒喝。”
何駝子睡意朦朧,一家人,吃什麼都可以,偷嘴就肯定不行。
他起來到兒子媳婦門外聽,屋裏黑燈瞎火的,有一些響動。他知道兒子媳婦在幹什麼。沒有打擾,回來給老婆說了。
老婆子本來就知道隔壁在幹什麼,是故意叫他去看的,就舞弄戲耍一回。都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過了四十歲的女人,就像抱雞母一樣,慢熱,但是有綿力。
何駝子蹦躂一陣過了勁。老婆子卻正好在興頭上難上難下睡不着,摸着掐着何駝子,翻來覆去的歪纏。
何駝子的房子是兩間門面,前面隔出一大半來做了店堂,後面就是睡房。老子兒子一人一間,隔着一層木板牆壁,隔壁的什麼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不知道過了多久,何本初說:“來,我們再來一杯。”就又是一陣響動。
老婆說:“你這個沒有出息的老東西,還沒有我兒子能幹。人家都可以再來一杯,你的量應該大一些,你也給我再來一杯啊。”她沒有盡興,心癢難搔,難受。
何駝子玩笑說:“我量是比兒子大,但媳婦的杯子小,兒子就可以喝幾杯。你那杯子那麼大,一杯就把我灌醉了。”說完,翻過身睡了。
兒女的事情,只要他們和和美美的就好。兒子本來是不想回來結婚的,他要讀書,要在外面做事。說什麼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說什麼男兒志在四方立功異域封侯萬里。誰知道回來娶了唐瓊兒,兩個人好得蜜裏調油如膠似漆,再要他回重慶讀書,他整死人都不去了。他又有他的說道:什麼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什麼大丈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些大道理何駝子不懂。但知道他是捨不得離開唐瓊兒。讀書人的嘴巴,說進說出他都有道理。
姻緣,命運,不信不行啊。
又有一個人進店裏來了。
何駝子看看,還是剛才那個人。
他在店裏這裏摸摸那裏看看,手裏抱着一個藍布包袱。把山貨廣貨,連香燭紙錢都拿起來看看。卻不問價錢,不像是要買什麼的主顧,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他不過來問,何駝子也懶得理睬他。見他拿起了貨架子上的一大捆魷魚乾仔細看,想:他看那個幹什麼,那東西可是貴,他買得起嗎?那副樣子,土眉土眼的,穿起龍袍都不像太子。給你說一下魷魚乾的價錢,可能就嚇你一個屁蹲。
那人問:“這個,多少錢一斤?”
“十元。”何駝子說。明知道他不會買,所以就把價錢說得特別低,進價就是十元。賣了肯定會賠本的。
“我問的是你們這貨進價是多少?”那人又問。
這才煩人呢。你看看就看看,又買不起,你問我進價幹什麼。“進價是十二元,這是廣貨。外國的東西。”
“這才怪呢,進價十二元,才賣十元。”那人說著就走了。
“就是這麼怪,我高興,我就愛拿銀元到河裏打水漂,不可以嗎?”何駝子氣憤,杵了那人幾句。這人真是的,就是說給他一元錢一斤,一文錢一斤,他能拿出錢來買嗎?就有這樣一種人,一個錢都不帶,什麼都敢問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伸手。
生了一陣悶氣,何駝子還是沒有打起精神,感到更困更想睡覺了。就依舊眯起眼睛想心事。
兒子何本初回來了,媳婦唐瓊兒也娶進了屋。一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的過日子,真的很順心如意。
兒子原本就聰明,從小跟父母賣貨做生意,見識多,所以回來以後沒有多久就全面接手,把父母做生意的訣竅學會了。唐瓊兒也是水晶一樣乖巧伶俐的女孩,他們迎來送往,分斤測兩,介紹貨樣,算賬收錢,做得比何駝子他們老兩口子還好。
何本初是到過重慶大碼頭的,見識多,知道什麼東西能賺錢,就出主意進一些什麼香胰子,雪花膏,什麼海參魷魚,洋油洋火洋鹼。這生意就像吹肥皂泡一樣越做越大了。
他們家有門路啊,兒子的乾爹是走船的,每次,只要把錢給他,告訴他要進什麼貨色,他就把貨幫着進回來了。連進貨費用都不用花。
唐瓊兒勤快。她在家裏做姑娘的時候,和爸爸過,做飯刷碗,洗漿縫紉這些家務事就是做習慣了的。現在嫁過來,日子過得幸福,就幹得更加歡實了。她知道初為人婦,應該孝敬老人順從夫婿,應該勤勞本分。所以,她總是把屋裏的大事小事找着做完,叫何駝子兩口子完全插不上手。的確是養了一個好兒子,娶了一個好媳婦。沒有人不是這樣說,說何駝子命好,馬大娘命好,不知道是哪一世修來的,該享清福。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是福氣是什麼呢?
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麼難說。往往樂極生悲,事情太好了,就註定要變壞;太順利了,就註定要有坎坷;太享福了,就註定要吃苦頭。這恐怕也是命運。
沒有吃不下的苦,人都有那種堅韌堅強;只有享不了的福,人,大多數都沒有足夠多的沉着,足夠大的度量。
沒有事情,就閑得發慌,就要找事情來打發閑暇時光。
這個其實也是不容易的,特別是像馬大娘這種一輩子累習慣了忙習慣了的人,每天習慣了忙碌操勞的生活節奏,一閑下來,真的難受,心慌。馬大娘很快就學會了打牌,打紙牌,三五二六長二長三梅,天地人和丁丁吃斧錘。後來又學會了打麻將。
何駝子就去坐茶館喝茶,和游神散仙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天南地北的擺龍門陣。
馬大娘的牌打到後來,就經常通夜打,不回家了,雞不叫不睡覺。說是打到天亮早點睡,免得熬夜人吃虧。吃飯就是誰贏了錢誰請客,下館子吃好的。吃完再打,難得找齊角子嘛。現在沒有事情做,不打牌,幹什麼?
過去,太忙了。那時候,何駝子照顧生意,兒子讀書。馬大娘做完了家務,還要幫着駝子照顧生意,每天累得九死一生的,忙到關了店門,還要給兒子洗漱照應,駝子還要來啰唣幹事,還要盤賬收錢。雖然煩,累,忙碌,但很充實。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為了丈夫,為了這個家。知道兒子丈夫離不開自己,他們需要自己,自己是這個家的中心。知道積攢的每一文錢,都是自己的成就。現在不同了,兒子不需要自己了,他有了唐瓊兒。生意上的事情也插不上手了。兒子媳婦做得比自己還要好。丈夫老了,也不愛啰唣了。最氣人的就是何駝子,有時候十天半月都見不到他的影子。這個屋裏,就像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沒有人需要她了,所以她無聊,傷心。只好打牌。
何駝子也過得很難過。白天還好些,喝茶擺龍門陣,聽別人恭維自己享福。到晚上關了店門,就只好躺在床上數屋頂的瓦片了。人一上了年紀,瞌睡本來就少,睡不着就想心事,想着,隔壁兒子媳婦就鬧動靜了。鬧得他更加無法入睡。老婆照例是不回家的,即便偶爾回來睡一晚上,那也是三更以後,頭一挨枕頭就鼾聲如雷。
隔壁的小兩口子,燕爾新婚,每天晚上都難免做那個,興趣來了,竟然吆喝得天搖地動的。完全不管隔壁他老漢聽了心裏難受。何駝子四十多歲,正當壯年,也想,也需要啊。還必須天天看到那小兩口子眉來眼去,輕憐蜜愛;夜夜聽他們鶯吒燕嗔,蝶亂蜂狂。他真的有些把持不住了。就叫老婆少打一些牌,多回來管一下屋裏的事情。但一說到做那事,就沒辦法出口了。老婆可以,也願意啊,只是他不能滿足老婆嘛。說什麼呢?
夫妻間很多事情,確實簡單,要拿出來說,幾句話就說清楚了。
只是大多數人都不說。
因為它太簡單了,沒有人把它當回事。說出來了,對方聽了也會是你怪,說你小氣,或者說你老不正經。
夫妻男女,無法溝通,都不說,就使得隔閡越來越深,以至於釀成大事。
就比如說何駝子他們家這事。何駝子要,老婆絕對奉陪,也沒有理由不讓他弄。她已經煩這事了,因為每次都是不盡興。何駝子完事了,她才剛剛有那麼點意思,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來,難受。但只要丈夫開口,她還是會讓他。兩口子,天經地義,應該!
何駝子不敢說,他說不出口。他知道他每次都沒有讓老婆盡興,每次做完,老婆在他身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的時候,他都自責,怨自己能力不濟。所以很想,卻不敢說。
馬大娘知道丈夫想說什麼,屋裏的事情是什麼事情。他說,她就聽話的回來。
他卻什麼都不做。
她在家裏聽到隔壁的聲音也很煩啊。說多了,聽慣了,就不再聽話,不再回家來了。反正回來也沒有什麼事可做。
漸漸地,何駝子也不回家了。從喝茶,發展到酗酒,再到逛窯子,嫖私窩子,搞起女人來了。那是去年冬天吧,他嬲上了街背後的陳寡婦。純粹是交易,陳寡婦不漂亮,歲數也很大了。無論從那一方面,都和他老婆馬大娘不在一個檔次。只有一點,那就是交易,他給了她錢,他就可以不管她是什麼感受。他沒有和老婆做完了那種不能讓女人盡興的自責和不安。和那個女人交往了一個多月,做了有七八次吧,遭陳家的人堵了被窩,扭出來,一絲不掛的在大街上給了一頓飽打。打得他吐血屙血成了內傷。還生拉活扯的被敲詐了一百元大洋,才算了事。何駝子被兒子媳婦抬回來,醫治拿葯,又用去了五六十元。自己不做都做出來了,馬大娘當然要罵要吵他,他只好忍氣吞聲的聽着,不敢回嘴。更不敢說是因為她每天出去打牌,自己才去嫖女人的。
好在生意一直不錯,賺了錢,所以用了很多也不顯形。
馬大娘還是天天出去打牌,還是不管輸贏都是下館子吃飯,還是很少回家。回家就是拿十幾元幾十元錢就走。最多就是罵何駝子一頓。她現在一看見何駝子就有氣,連陳寡婦那麼孬那麼爛那麼丑的女人都要去嫖一下,這個何駝子還能有什麼好的嘛。還能夠和他說什麼嗎?她噁心,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休了他!
何駝子在家裏養病,真的很想老婆在家裏照顧着,卻又害怕她吵,害怕她罵。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也不是什麼好長臉好光彩的事情。實在是很對不起老婆。值不得她守在家裏照顧自己。慚愧啊。
進入臘月,要過年了。店裏的生意更加紅火,眼看就忙不過來。馬大娘才極不情願的放下麻將,告別牌友,回家來幫忙。
她驚奇,這生意怎麼叫兒子媳婦做得這麼紅火呢,即使是背場天,也能夠賣好幾十元錢。逢場天更是有一百多兩百元的進賬。那幾天,馬大娘眉花眼笑,立坐行走都在算計,今年肯定能賺七八百塊錢,開了年應該買那幾處田地,置辦哪些產業了。
誰知到了臘月二十八,一家人吃團圓飯時,聽何本初盤點算賬,屋裏的現大洋反而比他們接手的時候少了好幾十元。
錢呢?賺的錢到哪裏去了??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深。
還沒有聽完兒子報賬,馬大娘就跳起來質問:那白花花的銀元到哪裏去了?那自己想着的南邊田北邊地,到哪裏去了??
兒子何本初無言,賬目記錄的只是進貨賣貨的收支,沒有記錄家裏的日常用度,更不可能記下某日,老媽拿了幾十元去打牌,某日,老爸拿了幾元錢去**。那太荒唐了不是?
還有就是,媽媽看見的是臘月這一個月的生意,以這個估算全年的收入顯然是很不準確的。關鍵是她僅僅只是問錢呢,沒有問該有多少錢。她只是說這一年生意做下來總該有賺才對。他也是覺得這樣,但就是沒有賺到啊。怎麼說呢?
馬大娘就罵,罵兒子,問他把錢弄到哪裏去了,是不是讓媳婦盤迴娘家了?罵丈夫,給婊子娼婦拿了多少。
媳婦唐瓊兒不敢開口,這一年,她確實給她爸爸拿過幾回錢。都是何本初給的。每回十元八元的。何本初說都是父母生養的,兒子女兒,父母養育都是一樣的辛苦一樣的勞累一樣的盡心儘力,丈人只有唐瓊兒一個女兒,老了,他做女婿的不供養誰供養?唐秀才要買地,要翻修房子,他都是給了錢的。唐秀才過去辦私塾教書,現在鎮上也辦起了一所小學,沒有人送孩子來私塾上學了。他就斷了生計,在山那邊買了幾畝水田,佃給人家種,收租吃利。他幫補了八元;私塾不辦了,就把房子翻修了,前面租給人家開了一間棧房。這個,他也是幫補了十五元錢的。每次給家裏拿錢,他們都是給馬大娘和何駝子說過,徵得他們同意才給的啊。
家務事就是這樣,一家人每個都開誠佈公心懷坦蕩,那就什麼事情都沒有。只要有一個人心存疑慮,要搜集是非,想找什麼事情,就有什麼事情,肯定會鬧得家口不安。
馬大娘想:家賊難防,偷斷種糧。她認定了是媳婦把家裏的錢盤迴了娘家,就不再怨怪何駝子,也不再罵兒子了,更不承認是自己打牌把錢輸了。只是罵媳婦。逢人就數落唐瓊兒的不是,說:“我哪裏是娶了一個兒媳婦嘛,我就是招了一個賊進屋!“
唐瓊兒沒有辦法辯解,只有哭。
災星,哪裏有新正上月成天在家裏哭的。這就是一個災星嘛!馬大娘這樣想。
正月十五看燈趕廟會。馬大娘碰到了一年前給她算命的那人,她讓那人給自己屋裏測一個流年。那算命的嘰里咕嚕,子丑寅卯,東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的好一陣掐算,說:他們家今天是流年不利,當是白虎星到命,沖犯太歲。命該破財,諸事不利,行霉運,有血光牢獄之災。當然,這是可以禳解的,也只有他可以禳解。但得給他二十個大洋,雄雞一條,白米三升,清油十斤,三牲刀頭一副······
災呀血的,說得馬大娘心驚肉跳,但一開口就要她二十大洋,這也太狠了吧,這不是搶人嘛!好說歹說,她只願意給十元錢,要她再多給,那就算了。
算命的說:這是酬神的東西,三千揭諦五百阿羅,離地三尺有神明。觀音菩薩千手千眼,阿彌佗佛有十百千億化身。拜佛信命,關鍵就是一個誠心。問你要那麼多錢,是因為你有,給得起。是佛菩薩要,不是算命的要。
馬大娘很不服氣,說:有錢就應該多給嗎?有錢那是辛苦勞作,口攢肚落省下來的。不是說離地三尺有神明嗎,神明佛菩薩不知道嗎?
算命的說:知道啊,皇帝老子富有四海,酬神拿金山銀山不多。說到誠心,還不及叫花子拿一碗米。因為皇帝的金山銀山也不過九牛一毛,那一碗米就是叫花子的全部家當了。算了,隨便你,願意給多少就給吧。反正什麼事情都會應驗的。
馬大娘相信,覺得這個算命的算得很准。但說到錢,她還是沒有多給,只給了十元。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