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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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搶劫了一個荒唐

傳說,人死了以後到地獄之前,要經過一個地方叫望鄉台,人幽幽不散的靈魂會站在那裏回望人間,看自己親人為自己哀傷流淚,想自己生前生后的事情。然後,過奈何橋,喝孟婆燙,就忘記了生前的事情,變成地獄裏受苦受難的鬼了。所以,望鄉台就是人鬼的分界。

這天,是朱雲貴他們往家裏走的第十五天吧,過了太和鎮,天馬上就要黑了。他們走到了一個埡口下邊。安禿娃餓,實在是走不動了,爬到半坡,腿桿一軟就跌坐在路邊的一篷馬桑樹蒿里。說:“歇一會兒,他媽的,餓得人前胸貼着後背,肚子裏唯一一顆稗子,都是蛔蟲銜着的。”

的確是很餓啊。朱雲貴也餓得沒有一絲力氣了。從早晨的現在,一口吃的都沒有要到。他們現在走在人口稠密的地區,倒不是沒有遇見人家,好幾次都想靠近去討飯,還沒有走攏,那背時倒灶的看家狗就咬得驚天動地的。農曆五月底,農戶人家,大多數都在地里上紅苕箱,扯玉米地里的草,薅秧子,忙得恨不得多長出一雙手來,哪裏有時間來管束狗,來打發討口的嘛。

安禿娃自從被狗咬了一口,就害怕狗了,一聽見狗叫就心驚膽顫,返身就跑,再不敢靠近人家了。

朱雲貴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動了。

路邊的地里栽着紅苕,間種了一些玉米。紅苕藤子剛剛牽伸,還沒有蓋滿地壟。玉米剛剛衝天花。

安禿娃實在是餓急了,跑到地里,想刨幾根紅苕來填一下肚子。他16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能吃,消化得也快,成天都是餓的。刨開一窩,沒有;再刨開一窩,還是沒有;一連刨開十幾窩,連一個拇指粗的紅苕根子也沒有,真的是抱雞母爪糠——一場空事。他極度失望,破口大罵:“這是哪個懶龜兒子種的莊稼哦,給老子,人家地里的紅苕都長得有酒杯大了,這家人的連紅苕蒂蒂都沒有長出來。這樣種莊稼,要吃屎都沒有人給他屙,吃毬都沒有人幫他按腦殼······”

罵是罵痛快了,餓依然還是餓。安禿娃順手掰斷一根玉米桿,掉過頭來一咬,嘿嘿,甜的。於是捋掉玉米葉子,像吃甘蔗一樣啃嚼起來。很快就啃完了一根,再掰斷一根照樣捋掉葉子,才記起朱雲貴,知道他也餓了,拿來遞給他,讓他也嚼一嚼甜味。

朱雲貴接過來,沒有啃。這不是人吃的東西,他現在感覺不到餓,也不覺得有好累,他沒有什麼感覺。他最近腦袋就像一個木頭疙瘩,到處都是溝溝岔岔,就是沒有一處是開竅的,想不了事情。安禿娃每天都會講一些事情,都是涪城的人和事,在他聽來,那就是楊么姑和兒子,家裏有關的事了,悲哀傷心,但毫無辦法,就麻木了。什麼都感覺不到。

天說黑就黑了,滿天黑雲,大地像被蓋在一個大黑鍋里,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望歸路,前邊是大山橫亘,夾在兩座山峰之間。左邊那座山上黑森森的長着一片松樹和柏樹,右邊那座山也是長着一片松樹和柏樹。今天晚上沒有找到宿處,看來只有在那裏的樹林子裏過夜了,也不知道裏面有沒有什麼大野物喲。

安禿娃在地里啃玉米桿,啃嚼玉米桿是要花力氣的,那一點甜味根本抵償補了他花的力氣。所以就越啃越餓,越餓越啃。也不知道啃了幾根幾十根了,只感覺餓得撩腸剮肚心煩意亂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四肢無力腳酸手軟。啃玉米桿卻無法停止。他又掰斷一根,捋一把葉子,卻沒有啃——那玉米桿在扭動,特別粗,肉嘟嘟的,冰涼——媽呀,一條蛇,安禿娃抓住了一條酒杯粗扁擔那麼長的一條蛇,差一點就把蛇頭喂進嘴裏,和它親嘴了。“啊——梭兒棒啊——”(四川話:蛇。)安禿娃驚叫一聲,扔掉手裏的東西,拔腿就跑。誰知道跑出七八丈遠,剛上埡口,“咚,”的一聲,和從埡口那邊翻過來的一個人對碰,把那人撞了一個母豬坐稀泥,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安禿娃收不住腳,也“撲”的一下一個餓狗搶屎,撲到那人身上。

再說朱雲貴,見安禿娃突然驚炸炸的跳起來就朝埡口上飛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本能的就跟着他跑。但畢竟慢了一步,落在他後面好長一節。

那個被安禿娃撞倒的人就住在這山腳下不遠的大院子裏,中午走親戚到親家屋裏吃酒,這時還是半醉半醒的,兩手提着親家回送給他的禮物——兩封點心,一個大雞腿,和一壺酒朝家裏走。這突如其來的一撞,把酒給他撞醒了一大半,爬起來剛想罵人,卻見一個彪形大漢,手拿一桿炮火,急如流星地向埡口奔來。就想起剛才撞自己這個人大叫的什麼棒老二。(四川話:土匪。)知道今天是遇到短埡口搶人的土匪了。嚇得膝蓋一軟跪下,雙手高舉着手裏的東西,說:“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啊。我今天是去走人戶,身上的錢都送了禮,確實沒有現錢了,只有這點點心孝敬大爺,大爺饒命啊。”

朱雲貴氣喘吁吁的跑上埡口,被眼前的景象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安禿娃在搞什麼,那人怎麼會給自己跪下求饒。以為遇到瘋子了,怎麽會這樣呢?

安禿娃是餓急了的人,一聽說有點心,那還管顧什麼,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抓過那人手裏的東西,這才仔細打量那人。那人穿着一件白大綢汗衫陰丹布褲子麻耳朵草鞋。五十歲左右年紀,白白凈凈細皮嫩肉的,不用說都知道,這是一個有三四十畝田地的狗兒紳糧,稍微有幾個錢的土肥鱉。但是他為什麼要求饒呢?還把自己的東西恭敬奉送給朱叔叔。這種人是最吝嗇的了,刻薄成性。安禿娃討口都從來不到這種人家裏去,沒有用。他們的剩飯都是要餵雞餵豬的,那是他們家的一筆財產,不會施捨給叫花子。

討飯,要麼到大戶人家,這種人家大方不在乎;要麼到窮家小戶,這種人家善良溫情。就是這種要發財還沒有發財的狗兒紳糧,積攢吝嗇,眼睛完全被金錢迷濛了,沒有一點善良。

他這是幹什麼呢?

安禿娃看看那人,看看朱雲貴,明白了,他是把朱叔叔當成了攔路搶劫的土匪。

這樣一想明白,安禿娃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比剛才抓住蛇心裏還要害怕。這個地方,周圍都是人家,離這裏不過幾十一百丈遠。只要那人一吆喝,他們就插翅難飛。鄉下人是最怕也最恨土匪的了,遭他們逮住了,那還不打死啊!!

情急生智,安禿娃對獃獃站着不知所措的朱雲貴大喊一聲:“老搖,到手了,扯呼!”這是土匪搶人說的黑話,老搖就是舵把子的意思,扯呼就是快跑。是安禿娃在茶館裏聽人家擺龍門陣學到的。說了,也不管朱雲貴聽懂沒有,跟沒有跟着,閃身就往左邊的山上跑去,一轉眼就進了黑森森的樹林。

朱雲貴仍然不知道安禿娃在幹什麼,跑什麼,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麼啦?沒有辦法,只好跟着安禿娃跑。餓,累,也很疲倦。但是不能不跑。

因為那人已經扯起嗓子在大喊大叫抓土匪了,說棒老二搶人了,快來抓土匪啊!!

誰呀??

誰是土匪,誰搶人了?

是朱雲貴他們嗎?

不對呀,他們可是好人,沒有想要搶誰的東西啊。是那人誤會了吧?

朱雲貴本能的跟着安禿娃跑,不知道要跑到什麽時間什麼地點才是個頭才可以停下來。天黑,也沒有路,難免摔跤,跌到了,爬起來又跑。他害怕和安禿娃走散了。就是為了這個才跟着他跑的吧。

畢竟,安禿娃是大病初癒,又是半大孩子,腿桿短,跑了一陣,朱雲貴就攆上他了,喘着氣問你在跑什麼,還要跑到什麼時間才算完?

安禿娃累得要死,他也不想跑了。手上拿着吃的東西,肚子餓得前胸貼着後背,腿桿軟得像麵條。這餓,累,饞的滋味真的太難受太難受了。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就弄成這樣了。但現在已經這樣,不跑,被人家當土匪抓起來,那是必死無疑的。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所以,只能跑,跑掉了才有生路。他指着樹林外面叫朱雲貴看,說:“你看看,他們都是抓我們的!”

的確,外面人聲喧囂,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幾百上千人在吆喝:“抓棒老二——抓棒老二——”

“堵住了!——”

“抓住他!——”

“你兩個龜兒子還不快出來,抓到你們,把稀屎都要給你們打出來。”

“快點出來,老子已經看見你們了,再不出來老子就開槍了!”

就聽見“乒乒砰砰”的一陣炸響,不知道是真的在放槍還是放火炮。

驚嚇,逃跑,但實在是太累了,跑不動了。安禿娃一頭栽倒在地上,朱雲貴幾乎同時也癱軟在地。相互看着,想問對方,沒有言語。問什麼?很明顯,人家就是在逮他們。

還好,外面吆喝着追趕他們的人很多,但只是順着路跑,大路小路,田埂地角一路路火把一團團人群,卻沒有人敢於進樹林子。這些都是附近的農民,他們也害怕,都是有家業有妻子兒女的,攆棒老二是為了保住一方平安,特別是保衛自己的家業。犯不着和土匪亡命之徒去性命相博。所以搞了怎麼半天,也沒有人進入他們藏身的這片樹林裏。他們當然算不上逃脫了,四周圍都是人都是火把。但那些人都離他們很遠,最近的都有六七十丈遠。他們看了,就稍微鬆懈了一點,不那麼害怕了。

安禿娃把點心拆開,遞到朱雲貴面前,一股誘人食慾的香味撲鼻而來。他禁不住就拈一塊丟進嘴裏邊嚼邊說:“來,朱叔叔,吃一點,好香啊。”

“什麽東西?”朱雲貴也聞到香了,伸手拈一塊放到嘴裏,知道是花生片。那是用糖熬稀了,和上花生米做的。的確是很香很好吃,問:“哪兒來的?”

“就是剛才搶來的啊。”安禿娃說,不斷拿糖往嘴裏喂。

朱雲貴大吃一驚,問:“搶來的,你說這是搶來的嗎?”

安禿娃點頭說:“是啊,就是剛才你把那人降伏了,我搶來的啊。”

朱雲貴眼前一黑,差點暈倒了,着急的說:“這麼說來,我們是真的搶人了當了土匪啰?怎麽會這樣啊?”

安禿娃笑笑說:“就是,只不過說起來太喜劇了,拿了一根玉米桿,鬧得驚天動地的,一文錢都沒有搶到,就搶了一點吃的。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在安禿娃的意識里,搶人,偷東西,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乾的事情。說實在的,聽那些關於小偷土匪的龍門陣,他最遺憾的就是自己沒有那些神偷飛賊的技術,偷不到;又沒有那些棒老二土匪的力氣,打不贏別人,搶不來。

“你,你還說可惜??”朱雲貴吃驚,安禿娃怎麽會這樣想呢?

“是太可惜了嘛。搶了一次人,最差也應該搶個幾元十元錢嘛。就這麼一點東西,連半圓錢都不值。狗日的土肥鱉,連錢都不帶一點,就在路上走。”安禿娃吃了一些東西,肚子裏有貨,氣也歇勻均了,話就多起來。說:“來吧,朱叔叔,你啃這個雞腿,喝點酒。”

朱雲貴氣惱的說:“不喝。你還敢說搶了人,還要搶人家幾元十元錢,還敢罵人家。你知不知道,搶人是犯法的!!”他氣惱,這個安禿娃怎麼這樣啊,連最起碼的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能做,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是善什麼是惡都分不清楚。他媽媽沒有教他嗎?

“知道啊,城裏年年都要抓棒老二砍腦殼。怎麼會不知道搶人是犯法的呢。”

“那還說可惜,還吃得那麼津津有味?”朱雲貴問得義正詞嚴。

安禿娃也回答得斬釘截鐵:“這些東西不能吃嗎?已經搶到手的東西,不吃,拿去丟了,可惜不可惜??”他和朱雲貴都很餓,這一點吃的東西,是他們現在最需要的,丟了肯定很可惜。

朱雲貴無語。不知道該怎麼說教安禿娃。

這是道德觀的碰撞。安禿娃是在妓院那種惡劣環境裏長大的,耳濡目染的大多都是醜惡。朱雲貴從爸爸那裏繼承的卻是勤勞善良規矩法律。做事不能違背天理人情,靠勤勞節儉立身處世。

人人平等,但道德觀是有高下的,偷搶拐騙都是壞事,是犯罪。是一個人餓死也不能做的事情。這就是朱雲貴他從父親那裏繼承的道德遺存。

想了半天,朱雲貴說:“你知道搶人是犯法的,也知道······”他還是語塞,他知道他要說的安禿娃都知道。

“說啊,也知道什麼?”

“是搶來的東西就不能吃!”朱雲貴因為剛才語塞,也因為安禿娃這問話的語氣,感到了一種挑戰,他的道德觀是非觀價值觀受到了挑戰,他惱怒。“雖然搶來的東西不值幾個錢,但總是搶人了,是錯的,犯法了!”

“那怎麼辦?我們把這些東西拿去還給人家?可能嗎?只怕我們還沒有走攏,人家就當我們是土匪,被抓住打死了。”

朱雲貴不得不承認,確實,不可能把東西拿去還給人家,安禿娃說得也有一些道理。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再說了,人家會在乎這麼一點東西嗎?換了你,土匪搶了你這麼一點吃的,再拿回來還給你,你會要嗎?值不了幾個錢嘛。”

歪理,歪理邪說。但歪理有時候比真理還要理直氣壯。

“不是在值不值錢,也不是人家對這些東西怎樣看。一個雞蛋吃不飽,一張賊皮背到老。這件事情,就是我們搶了人家的東西,犯了法,是我們錯了,我們得認錯啊。”

“是!是我們錯了,我認賬不賴賬,這就對了嘛。我們又不是故意要搶他的東西,就是一個誤會嘛,說那麼深沉幹什麼?”安禿娃始終都想不明白這個朱叔叔,為什麼什麼事情一到他那裏,就被說得天那麼大海那麼深。他把東西遞給朱雲貴說:“朱叔叔,還是吃點喝點啊,你不餓嗎?”

朱雲貴沒有動。安禿娃說得有點道理啊,這就是一個誤會。應該怎樣去解釋,消除這場誤會呢?這些東西是誤會搶來的,應該拿回去還給別人啊,當然是不能吃的。

見朱雲貴沒有動,安禿娃急,說:“管他媽的搶沒搶,反正這些東西現在在我們手裏,你就是長了一千張一萬張嘴,去給人家說你沒有搶人,也沒有打算搶人,說你是好人,不是土匪。人家會相信你嗎?這就是黃泥巴落到褲襠里,是屎是屎,不是屎也是屎啊。”

是,是啊。朱雲貴玩味着安禿娃的話。黃泥巴落到褲襠里。天底下就是有那麼多說不清道不明,叫人煩心叫人傷心叫人痛心叫人揪心叫人呼天滄地無可奈何的事情。很多事,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的錯,不是我們任何人的錯,卻有一個叫人難以接受的出人意料的結果,非要你來承擔。

比如,燒船的事情;又比如,今天這個事情。

人不要臉,百事可為;狗不要臉,天天打錘。不知道怎麼的,朱雲貴突然就想起了這句涪城一帶人們習慣愛說的諺語。自己現在都窮得討口叫化了,還有什麽可以保留不能放下嗎?自己回到涪城,無論怎麼說,都是逃脫不了一個死字,命都沒有了,還有什麽必須要保住必須要堅持的嗎?還不能百事可為嗎?朱雲貴這是要做一件與自己習慣的道德觀完全背離的事情,哪怕只是吃一點不該吃的搶來的東西,第一次,都是這麼艱難。

“來呀,朱叔叔,吃得喝點,把肚子吃飽了,有力氣跑,免得呆一會兒被人家抓住。”安禿娃一直都在吃東西。兩封點心,一封是花生片,已經被他吃完了,一封是芝麻圓,剛剛開封,不過照他吃東西的速度,他的食慾肚量,把這一封點心吃完,再把那雞腿吃完,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對不對,所謂是非觀道德觀,取向越高的人,活得就越累。像安禿娃這種人,就沒有什麽可以顧忌的,就活得很輕鬆。

安禿娃繼續勸說朱雲貴:“其實,就是安心要搶了他的東西,惹了潑天大禍又怎麼樣嘛,只要跑掉了,就沒有人知道。你這樣不吃不喝的,遭人家困在這裏,等一會兒天亮了,人家進樹林子裏來,你跑不動被人家抓住了,肯定先就是一頓痛打。人家會不會可憐你本來是不想搶人的?不會!人家知不知道你在後悔?不知道!打死你,人家知道只是打死了一個土匪,仔細一看,嘿嘿,這不是涪城放船的朱雲貴嘛?你看他都在搶人了,這世界還有好人嗎?”他說著就笑了,感到這一輩子說話從來沒有今天這樣順溜這樣清楚這樣理直氣壯;這麼大氣這麼伸展這麼自如這麼志得意滿。朱雲貴是什麼人,是上等人,是他平時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見的人,他也有迷糊的時候,也有他安禿娃可以教訓的時候。“你說嘛。我們現在是跑掉了好呢,還是被人家抓住了好??”

道理是這樣,肯定是跑掉了比被人家抓住了好。朱雲貴感到好像是舉着拳頭在打天,無從着力使不上勁。自己堅持、遵守了幾十年的那些東西錯了嗎?活了幾十年,難道見識反倒不及安禿娃這樣一個半大小子嗎?他不禁長嘆了一聲:“唉——,這才幾天啊,討口子當了,土匪也當了,明天後天恐怕就把這一輩子過完了。”

“怎麽會啊。”安禿娃說。他剛剛感到這個世界,這個離開醉月樓,離開媽媽的庇護管教的世界很精彩。這個可以由着自己性子打拚奮鬥,做事為人,當然也包括偷搶拐騙的世界,正好活人,怎麽能就完了呢。

“你說怎麽會?明天再去偷一回,這一輩子壞事就做完了。被人家逮住,拉去見官砍頭,這一輩子不是就活完了嗎??”朱雲貴大聲吼安禿娃。

安禿娃不吭聲。在朱雲貴面前,他自認為是說不贏他,也打不過他,反正都是他有道理。和他爭辯是沒有用的。再說了,道理是講給懂道理的人聽的。各自有各自的道理,也只能講給懂自己這一套的人聽。

朱雲貴沉痛的說:“安禿娃,像今天這種事情,這回就算了,以後再也不能做了,知道嗎?這是錯的,是犯法啊!”

“知道了。”安禿娃答應,把雞腿和酒遞過去。

這次朱雲貴沒有再拒絕,拿過吃喝起來。說:“安禿娃,你得好好的。你媽把你交給我,我得把你交給你媽。我們這是往回走。”

“我知道。”安禿娃見朱雲貴開始吃東西喝酒,就放心了。其實,他也在關心維護朱雲貴,也同樣是真心實意的,心底里有一種與朱叔叔共赴危難共赴死亡的悲壯。因為他感覺到了朱叔叔對他的關心愛護。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但他能感覺得到,他願意陪着他,朱叔叔並不是他自我感覺那麼強大那麼無所不能。他有他的弱點,那就是他的強悍,堅毅,他的自尊。“我們就這樣討口叫化的往屋裏走吧,反正我是沒什麼的。”

朱雲貴說:“討口叫化當然很丟人,但是討口是明着要,人家願意給就給,不給就算了,那不會害人。偷人家東西讓人家着急,搶人東西讓人家害怕,把人家急出了毛病嚇破了膽子,那就是謀財害命了。你懂不懂?”

“知道了。”

朱雲貴聽出了安禿娃的那份敷衍那份心不在焉,繼續教訓說:“你不要以為自己做了壞事沒有被逮着,就沒有人知道。天知道,天要報應你,你的心裏知道,良心就會不安。就要後悔難過······”

沒想到,安禿娃睡著了。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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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土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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