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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軟繩套猛虎

下午放學,三小姐剛剛回屋換衣服,二姐新買的丫頭碧雲到學校來說:請白老師到家裏去一下。

三小姐大驚,問是不是秋萍有什麼不好。

丫頭子碧雲說沒有什麼,小姐睡了一覺,起來就歡蹦亂跳的了。

那還請白老師去幹什麼?

好像是先生請了一個什麼戲班子唱戲,請客看戲吧。我不知道。

這個新買來的丫頭碧雲13歲,很是靈巧,深得二小姐三小姐喜歡。三小姐說她像青草,直爽開朗;二小姐說她像青荷,細心認真。一起買了兩個丫頭,碧雲紅雲,紅雲就差一些,沒有人理睬她。

已經弄清楚了,嚴格地說也不能怪人家狗屁娃陸雲衡。早上上過第一節課,白老師帶着余秋萍回小屋坐馬桶,然後溜達。熟悉學校的環境。一大群一冊的小學生,如朱雲龍之流,在教室外面拍着手唱兒歌遊戲:巴巴掌,油旋餅,你賣胭脂我賣粉,賣到成都蝕了本,買個豬頭大家啃,啃又啃不動,摔倒河裏乒乒乓。

白老師叫余秋萍過去和那些小學生一起玩。余秋萍詫生,不去,牽着白老師的手走。不小心就走到陸雲衡放火炮的地方了,看見他和幾個小孩異樣的眼神,剛想做出反應,火炮就爆炸了。是白老師帶着余秋萍走到人家放在那裏的火炮上了。余秋萍當場被嚇得昏死過去。後果非常嚴重。

三小姐聞訊,連忙過來把侄女兒抱回家裏,請醫吃藥。

這是被嚇的,心病。醫生也是束手無策。保生堂的醫生開了一些犀角辰砂丹參鹿茸之類保心安神的葯,就是一個貴,有沒有效果那要看醫緣,吃了再說。

沒有想到小姑娘不等葯熬好喝下去,就醒了,鬧着還是要到學校去上學。她喜歡學校,喜歡白老師。

“白老師,白老師。我二姐請你去一趟。”三小姐隔着牆壁叫着。她知道白老師回來了,就在隔壁。

白老師馬上就過來了,關心的問:“余秋萍真的沒有什麼嗎?”她正在為這件事煩心呢。

三小姐笑笑說:“應該沒事吧,是我二姐想和你擺龍門陣。”隱約記得今天應該是余保利的生日,是他要請客,吃飯聽戲吧。她不想說余保利的事。她已經換好了衣服,可以出門了。說:“走吧。”

“我去鎖門。”白老師說。

三小姐拉着白老師就走。這些事情自有張甫臣去做。

白老師不放心的看着自己那門,她記得窗戶也沒有關,還有自己換下的內衣褲也還放在床邊上。想到張甫臣會看見,就彆扭。但人已經被三小姐拉着走了老遠了。

碧雲緊跟在她們後邊。

張甫臣趕緊的進屋,收拾好三小姐的學習用具以及換下來的衣服。鎖上門,看看隔壁白老師的門沒有鎖,也拿鎖鎖了,就跟着出來了。

這兩間房子,在學校的一角,原本是米老爺當年在這裏讀書時買地修建的。考中了舉人,就捐給了文廟。現在三小姐來上學,有一個女教師了,就收拾出來,一間做白老師的住所,一間做三小姐的換衣間,其實最大的功用就是坐馬桶,因為學校是沒有女廁所的。

走到學校門口,三小姐站住了。

白老師和丫頭碧雲也站住。白老師問:“米石和,還有什麼事嗎?”

三小姐皺着眉頭說:“還在罵,從早晨罵到這時候。”

出學校門往北看,麻婆娘坐在一根長條板凳上,整罵得起勁呢“······看什麼啊,讓你們看笑話了吧?我兒子惹了包天大禍你們看了就高興吧?我的兒子,他就是惹了禍事他也是一個兒子,好孬是個兒子黑白是坨銀子!他不像你屋老婆,就是一個瓦窯,生一個女兒再生一個還是女兒,結二連三都是生女兒。你以為女兒不惹禍事就好嗎?我告訴你,養女一場空,養大了人家弄,本想留着自己用,道理又不通······”

不知道她在罵誰,罵得太惡毒了,這簡直就不是人話。三小姐憤怒,女兒怎麼啦,女兒就不是人了嗎??

白老師拉拉三小姐說:“走啊,米石和,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罵大街一罵開了,不罵舒服她就不算完。”她不想聽,也不想讓三小姐聽見這種潑婦罵街,怕污染了她的耳朵。

三小姐倔強的站着沒有動,她心裏有氣。不知道又是誰招惹了麻婆娘。但這樣罵人確實太惡毒了,傷害了天下所有的女人。這就包括了三小姐。她決定要做一些什麼,懲戒一下麻婆娘。

碧雲說:“三小姐,快回家吧,太太先生都在家等着呢。我過來時,先生就催促大家換衣服,怕戲班子的人來了看見不好。先生高興,說今天晚上喝三小姐最喜歡喝的洋酒。”

三小姐說:“碧雲,你和白老師先回去,我等一會兒就回家。”

“那——”白老師說:“讓碧雲跟着你吧。我自己過去就行。”她不知道三小姐要幹什麼,也不便問。

三小姐堅決的說:“不用,張甫臣跟我就行。”送走白老師,張甫臣就出來了。她問:“虎兒,敢不敢去惹一下麻婆娘?”

張甫臣大驚,以為三小姐是瘋了,沒事去招惹麻婆娘幹什麼?“我們去惹她幹什麼?沒的穿着新鞋子去踩狗屎嗎?”

“敢不敢吧?”三小姐堅持問。

張甫臣搖頭。麻婆娘兇惡,招惹上了,不但罵人,還敢出手打人呢。這麼幾年以來,他無數次看見麻婆娘和人打架,打顧客、打鄰居、打街上過路的人,當然最多的還是打她丈夫陸老闆,就在大街中間,拳打腳踢,扇耳光。

他也真的遭麻婆娘罵過一次。

那是有一天,余保利給了他一塊麵包。半晌午餓了就拿出來吃,陸雲衡沒有吃過這個東西,高矮要吃一點。要買,或者拿東西換。

如果他就是向他要,給他吃一點也沒有什麼。買或者換卻是不行的,他不稀罕他的東西。

陸雲衡就去找他媽麻婆娘要,叫她給買來吃,恰恰這東西在涪城買不到。

麻婆娘急了,就罵:“你個死娃娃,見到別人的**嘴動,你就想吃。人家媽賣**有錢買得起,你吃了拿毬去給人家抵住啊?”她是罵得自己兒子,卻句句都是說張甫臣,而且罵得彎酸刻薄,讓張甫臣沒有辦法回罵她。直到現在,他想起來都還是頭皮發麻。

三小姐說:“你不敢是不是?好,你回去嘛,我去惹她,離我遠點,免得血噴到你身上了。”

這就太嚴厲了。張甫臣說:“三小姐,老爺太太叫你不要惹事。”

“你敢管教我嗎??你應該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吧?”三小姐氣憤的說。

“什麼話?”

“你說你陪着我,你說話不算嗎!!?”

“這——三小姐,這不是······”張甫臣急了,就下了決心。她說什麼就什麼吧。陪着她!大不了遭麻婆娘打一頓,回家再遭老爺打一頓,爸爸再打一頓。她是要招惹麻婆娘就招惹,死,也去招惹她。這樣的事情既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是最後一次。想着,就豪情萬丈,說:“好,做什麼,我衝上去打她一頓么?”

三小姐笑了。她想要的就是張甫臣這樣。只要她想,不管可不可能,能不能做,做不做得好,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只要她想,他就去做,水裏火里,生死艱難,他都為了她去做。說:“打她幹什麼,沒有那麼嚴重。我只是想把她弄到學校里去關起來,免得她這樣罵人,一天了,也不歇一歇氣。”

“這樣都還不嚴重啊?罵她幾句,打她幾下倒還好辦。我們怎麼能把她弄到學校來關起來呢?她勁大,又敢於下死手打。”見三小姐冷着臉,知道多說無益,不能再露怯了。就把書箱子放在地上,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回還的意思。說:“我去。你先回去吧。”

三小姐笑笑,搖頭說:“用不着,軟索套猛虎,金鉤釣鰲魚。你只是幫我裝一會兒瘋就行了。”就附在張甫臣耳朵邊悄悄說了自己的計策。無非是把麻婆娘叫到學校白老師的屋裏,讓她在那裏等着白老師回來處理她。鎖上門,就是關她黑屋子的意思。

張甫臣贊同說:“好嘛,你小心一些啊!”

三小姐很自信,說:“她不敢把我怎麼樣,也不會。”就徑直往麻婆娘那邊走過去,沉着臉對她說:“老闆娘,白老師叫你到她屋裏去一趟。”

麻婆娘其實一直注意學校門口。見三小姐往他這邊走,就沒有敢再罵人了。心裏說:來了,該來的一定會來,躲不過讓不開逃不脫賴不掉。今天,她兒子狗屁娃把警察局余大隊長的女兒給炸了。余大隊長啊,那都是惹得起的嗎?她並不怕禍事,狗屁娃也沒有少給她惹禍事。她只是不知道這次禍事有多大;會賠償多少錢,該怎麼了結。心裏害怕,越想越怕,所以為了不再去深想,就只好坐在這裏罵大街,從半上午一直罵倒現在。其間也看見余大隊長來看過一眼,白老師也來看過幾次,不知道怎麼回事,都不搭理她,也沒有叫她去說什麼。等得越久,就越是覺得那小女孩子傷得越重。她就像大牢裏判了斬刑的囚犯一樣,躲不開那一刀,她不怕。等待卻令人恐懼令人煩躁令人瘋狂。

終於來了。

麻婆娘的心反而輕鬆了,站起來就跟三小姐走,進了學校大門。就是大成殿,裏面神龕上供奉着孔夫子。她說:“我進去拜拜可以嗎?”

“去吧。”三小姐陪着麻婆娘進去,瞻仰聖人。

張甫臣跟着,新式學校,他們不再每天叩拜孔夫子,所以,雖然在學校,他們也是很少進大成殿裏來的。念那牌位上的字:“大成至聖文宣王。”

麻婆娘拜過了,抬起頭看着神像,聽虎兒念字。說:“這文廟裏不是供奉的孔夫子嗎?怎麼又是一個王爺呢?”

三小姐張甫臣相對莞爾,以為有趣。沒有回答她,帶着她來到白老師屋裏。說:“這個白老師怎麼回事,她叫我把老闆娘叫來,她自己又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嘛?”

張甫臣說:“剛才丫頭碧雲過來把白老師叫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余秋萍出了什麼事情。她吩咐說老闆娘來了就叫她在屋裏等她,她馬上回來。”

“老闆娘你看怎麼辦?”三小姐問道。

麻婆娘殷情的沖三小姐笑笑說:“沒什麼,我在這裏等她就是了。”

“好吧,虎兒,收拾好了沒有,秋萍還躺在屋裏,我們得趕緊的去看她。”三小姐催促說。

“好了,可以走了。”張甫臣提着書箱子過來。問麻婆娘:“你不進屋裏去等白老師嗎?”這是關鍵,要把她弄近白老師屋裏,鎖起來。

“這——好嗎?”麻婆娘反問。白老師不在家裏,自己這樣跑到人家屋裏自然是不好的。

張甫臣看看三小姐,又看看麻婆娘,說:“白老師吩咐,叫老闆娘一定要等他回來。她害怕萬一有什麼事情,找不到人。”

麻婆娘說:“虎娃子,你放心,我們這些人肯定是不會跑的,再說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家飯館還在那裏嘛。”

“這——”張甫臣很為難。菜根香飯館就再學校斜對面,麻婆娘跑了,那飯館也搬不走。她說的很有道理。關鍵是他要把她喊到屋裏去,關起來鎖上房門。

三小姐收拾麻婆娘的辦法就是關她黑屋子。在她心目中,關黑屋子就是比天還要大,最恐怖不得了的懲罰了。從小上學,她也會做錯事情,大多數都由張甫臣給頂了,去挨打。但總有一些說不過去,必須她自己承擔。打屁股,這是米家祠堂家學裏得規矩,也是最嚴重嚴厲的懲罰。拔了褲子用戒尺打凈肉。五個十個十五或者二十,挨打的人自己數數,一個數字沒有數清楚,前邊打過的就全不算數,重新打過。但三小姐是女孩兒,不能拔了褲子打。

對她,懲罰就是關黑屋子。

懲罰,就是關黑屋子。沒有比這更厲害恐怖的了。

三小姐想把麻婆娘鎖在白老師屋裏,就回家去陪着白老師聽戲,關她大半夜,送白老師回來,再開門放她出來,告訴她余秋萍沒有什麼事,就完了。這樣做至少可以讓麻婆娘不再那樣罵大街。她吩咐張甫臣,進來把白老師屋裏的燈盞洋火都收拾了。現在的關鍵是麻婆娘不進屋。怎麼關她呢?

麻婆娘不進屋,她有她的道理。她有家有業的,她也沒有招惹三小姐余保利。她是為了她兒子來頂禍事的。要跑她就不會來,既然來了,等着就是,還跑什麼呢?她堅持就在這裏等白老師。

“虎兒,我們走。”三小姐發怒了。說:“你要真的害怕老闆娘跑了,你就在這裏守着她,反正我是要走了。”

“余保利說——”張甫臣編謊話,但不知道怎麼編。余秋萍沒事。余保利忙,可能都不知道他女兒這事。“我實在是不放心啊。”

“算了算了,虎娃子,我進屋去,你把門鎖了。這你就放心了吧?”麻婆娘直率,說著就走進屋去。

張甫臣虛情假意,說:“這——恐怕不合適喲。”一邊沖三小姐遞了一個會心的眼神。

三小姐豎起大拇指誇獎張甫臣,說:“算了,老闆娘你還是回去,等余保利來找你的好。”

她這是扯虎皮做大旗,拿余保利來嚇唬麻婆娘。

“不,我就在這裏等着白老師。”麻婆娘規矩的坐在屋裏的凳子上,說。

張甫臣鎖上了門。三小姐叮嚀說:“不要跑啊。當然,要跑也隨你,反正屋裏那窗戶也是開着的。”

麻婆娘就差賭咒發誓了,說:“三小姐你放心我肯定不得跑,我麻婆娘那是臂上跑得馬拳頭上站得人的,不是膽小怕事的。天大的事情,我也會一力承擔。”

三小姐又說:“還有,這裏是文廟,剛才你拜的那個王爺就是孔夫子。你最好是一句話都不要說,你那嘴巴,說出來的話就沒有一句不是有辱詩文的。外面不能管你,在文廟裏,隨時隨地都可以打你的嘴巴子。”

麻婆娘說:“知道了,謝謝三小姐吩咐。”

成功!!三小姐走出學校,高視闊步,能把麻婆娘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她有一種捨我其誰的驕傲。

試問涪城,除她米家三小姐,還有何人??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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