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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衫綠裙佳人笑
三小姐回家以後,青荷青草他們就輕鬆自由了許多。煮飯做粗活的老媽子也放假回家不來了,前面院子的老媽子也不一天到晚不斷地偷看內院了。二小姐坐月子,也不再經常到內院來。她們現在每天就是煮飯,侍候白老師吃了,再自己吃飽,白老師每天都出門去,到她的學生家裏去做家訪,她說主要是擴大學校的影響。以便在下一學期多招幾個學生。所以見了有七八歲十來歲的孩子,就要求人家帶她去找家長,勸說家長讓孩子讀書。涪城這地方窮,有錢的人家很少,加之現在也不興科舉考試了,人們都不知道讀書還能有什麼用途,就沒有多少人願意送孩子進學堂讀書。勸家長送孩子進學堂,就是白老師每年要做的工作中最重要也是最多的事情。
白老師出門以後,青荷青草就找事情做。丫頭嘛,也不敢太閑着了,每天就把三小姐的棉衣棉被拆了洗乾淨,棉絮暴晒了再縫好。把三小姐的弄完,再弄她們自己的。弄完了,再弄張甫臣的。兩個人進了張甫臣的小屋,嘻嘻哈哈的青草就拆被子,卷床單,青荷就收拾張甫臣的臟衣服臭襪子,然後就跳到床上去拆蚊帳。
青草抱了一大包被面被單床單衣服出去放在洗衣盆里再進來,就看見床底下,床腳邊,有一張寫了一些字的紙,彎腰撿起來,不認識,給青荷看。
青荷也不識字。但看見那字紙很像以前二小姐在這屋裏搜走的那些字紙,那是肯定要交給老爺看的,也不知道寫了一些什麼。那是虎兒喝醉了酒寫的,跟這字紙紙是一樣的字也差不多。連忙說:“撿好,藏起來。”
“哦。”青草就掖在裙子的腰邊。
一個前面院子的老媽子進來,看看問:“洗衣服呢?”
“是啊,趁着他們回去了,把該洗的都乾乾淨淨的洗一遍。”
老媽子在屋裏轉悠,翻翻床鋪草,看看床下邊,又看虎兒的書桌,那上面是一些書本和寫着字的本子。伸手要拿來看,青草說:“別動,你幹什麼?”
“我看看。”
“你又不認識字你看什麼?不準亂動他們讀書寫字的東西,這是老爺說的。出去!”青草轟趕老媽子,這在平時可是不敢的。小姐要打丫頭,一般都是叫這些老媽子動手,她們手可是狠心可是毒啊。
老媽子冷笑一聲,見確實沒有什麼好看好拿着去向她們太太邀功的,就悻悻的走了。
井畔上,轆轤嘰嘰嘎嘎的絞動,青草從井裏提留起一桶水,倒在洗衣盆里。這些下氣力的活一般都是青草干,她個子大力氣也大,像個男孩子一樣。青荷從廚房那邊端來一砂鍋煮熬過的菩提子,把裏面的水倒進盆子裏。
那時,已經有肥皂了,大家都叫它洋鹼。但很貴,一般人家不用,三小姐他們家當然用得起,三小姐的衣服就是用洋鹼洗。青荷青草他們的衣服,張甫臣的衣服,就用菩提子皂角洗吧。提水打濕了青草的鞋,她乾脆把鞋脫掉,打着赤腳,跳進洗衣盆里踩那些被單衣物,讓有去污功能菩提子水更快更充分的沁入衣物。踩着,腳板心痒痒,心裏也是特別快活,就呵呵的笑。
青荷看見青草那樣子,滿頭大汗,青衫綠裙,提溜着裙擺露出了大半個雪白的大腿,深覺不妥。說:“把鞋穿上,看有人進來看見了要挨打的。”
青草高興,說:“誰,誰會進來看見呢?”
青荷無語。這裏是內院靠近廚房一角的井畔,在內院裏都是偏僻的地方,平時即使前院的人進來了,也不會轉悠到這裏來。她就想起早些時候,那是冬天,難得一個好天大太陽。
涪城這地方吧,天總是陰沉的,陰天,不出太陽,也不下雨。就是天上陰雲密佈,這樣的天氣,一年起碼會有一百天。有一句成語——蜀犬吠日,就是說的小狗,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天上的太陽,猛然一天天晴了,太陽出來了,小狗以為神奇,狂吠不止。
那天,她燒了一鍋熱水,把自己的小腳的裹腳布拆了,燙洗了腳,曬着冬日的太陽,掰開小腳的那些平日裏難於顧及的旮旯,搓着裏面的老皮垢甲,非常愜意。
那也是在這井畔邊上。
女孩子的小腳是不能隨便讓人看的,那是小腳女人**中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張甫臣就進來了,問:“青荷你們幹嘛呢?叫着也沒有人應。”
她感覺到張甫臣的眼睛就盯着她的兩隻腳。那有什麽好看的嗎,醜死了。青荷卻因為坐着,寬大的裙擺壓在屁股底下,無法遮掩。驚慌的問:“你們,你們不是上學去了嗎?怎麼回來了?”
張甫臣也覺得很不好意思,看見了青荷的小腳,不知道為什麼就心跳忒忒,臉紅了,說:“三小姐不好了,要用那個東西。叫我趕快回來拿。”
“那個東西是什麼東西?”青荷問。屋裏的東西多,三小姐吃的穿的用的寫字的讀書的。得說出個名目來她才好給她找啊。叫:“青草,青草啊,快點出來,幫着小姐找一下東西。”
青草從屋裏出來,見了張甫臣也是覺得奇怪,問:“你怎麼回來了,三小姐呢?”
張甫臣只好又說了一遍,說:“她說叫青荷給找就對了,青荷你知道她要什麼東西。”
青荷想想就明白了三小姐要她找什麼東西。三小姐上着學,月經來了,要用月經帶。就派張甫臣回來拿。當然只能說自己不好了,張甫臣是聽不得三小姐不好的,急,也許在外面喊過,青荷她們沒有聽見,就直接進來了。說:“青草,趕緊的找去呀,愣着幹什麼?”
“找什麼,東西總得有一個名目吧?”
“你笨哪!”就勾手指頭讓青草把耳朵附在自己面前悄聲說:“找三小姐的騎馬子。”
“哦。”青草也紅了臉,說:“我不知道放在哪裏,這些東西不是只有你才找得到嗎?”
“你看我這樣,收拾好了還不要半個時辰啊?趕緊的去,放在衣櫃中間那一格的抽屜里,就是放內衣褲的那格。”
青草看看青荷,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她是小腳,不纏上裹腳布走路是很痛苦的,纏上裹腳布,那真的可能就要半個時辰。就進屋去,按照青荷指點的地方,找到了那東西,拿出來交給張甫臣。
沒想到青荷一把搶過,說:“青草你要死啊,你拿一件衣服來啊。”
青草莫名其妙,說:“小姐她又沒有要衣服。”看看惱怒的青荷,一想,也明白了。這是女孩子專用的東西,不能就這樣讓一個男的拿着。就又進屋去。
青荷覺得張甫臣一直在看自己的腳,也不能遮掩,就乾脆伸開,說:“好看嗎?我媽說這是給我裹出來了一生的富貴呢。”
張甫臣臉紅。他是一直在看着青荷的小腳,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女人的小腳,不知道人的腳,可以畸形到那種程度。那是真正的三寸金蓮。張甫臣當然還沒有那種怪癖,只是覺得好奇。青草就拿來一件三小姐的衣服,裹着那東西交給了張甫臣,打發他走了。
青草在洗衣盆里跳舞,摔胯扭屁股呵呵笑着問:“青荷你想什麼呢?”
青荷說:“我媽說了,女人的腳是不能讓不相干的男人看見的。”就看着青草的腳,那是一雙沒有裹過的天腳,健康靈活,也是非常好看的。
青草哭笑不得道:“青荷你說什麼,這裏不說是不相干的男人,相干的男人也沒有啊,除了你,還有什麼人嗎?”
青荷搖搖頭,沒有辦法跟青草這樣的笨女孩子講道理,說:“我灶上還燉着苦楝子,我去看看,別燉糊了。”就進廚房去了。
給張甫臣的被子蚊帳洗乾淨,用苦楝子燉的水漿過,晾好。漿衣服,一般都是用米湯,他們講究一些,用苦楝子水,漿過的衣物有一股苦味,可以防蚊子。菩提子皂角苦楝子這些東西,都是買來的。
就到中午了,青荷煮好飯,等待白老師回家來吃。
青草拿出撿來的那字紙,問青荷:“你說這都是寫的什麼?”
“不知道。那次被二小姐搜走的那些,也不知道叫老爺看了會怎麼樣。反正虎兒是沒有好的。”
青草不無擔憂的說:“哦,也不知道虎兒怎麼樣了?”
“惦記虎兒啦?”青荷開玩笑說。
青草反唇相譏:“你就不惦記着嗎?”
一個院子住着,六年了,都是一樣的三小姐的下人,她們和張甫臣特別要好。主要是她們和張甫臣說話不需要防着,像和前院裏那些大丫頭老媽子一樣處處小心,一不留神就被她們告上去,就要挨打。在張甫臣面前不需要,該幹嘛幹嘛想說什麼就說。張甫臣不告狀,還經常幫着青荷青草她們承擔禍事。所以,她們都惦記着這次極有可能要挨打的張甫臣。
青荷說:“等白老師回來,請她看看這寫的是什麼就知道了。”
“那是。”青草說。就起來往外面走,說:“我去看看白老師回來沒有。不要又被二小姐留在前面吃飯,我們在後面白白的等她。”就走到前面院子來,看看幾個老媽子大丫頭正侍候二小姐吃飯,沒有白老師的蹤影。也沒有問什麼,就到大門口,兩頭路上一望,守大門的李大爺問:“青草,你看什麼?”
“我看我們白老師回來沒有。等着她開飯呢。”
“還沒有回來。”梁大爺說。
就見路那邊晃悠過來一個穿警察服裝的男人,青草說:“那不是周警官嗎?”
“是啊。”李大爺說。
周警官是警察局的巡警小隊長,最近天天都要到這裏來,先生余保利把太太的陪嫁丫頭青雲許配給他了,到這裏來,在門房裏和青雲說一會兒話,主要是說租房子佈置新房擇期結婚的事情。見他來了,梁大爺就進去叫青雲出來。
周警官過來,見青草在門房,就招呼:“青草啊,我來找青雲的。”
“我知道。”
“怎麼我看着你們姐妹們不是很好啊?”
青草笑笑,知道他沒有搞清楚狀況。就說:“青雲都沒有給你說嗎?我們不是一回事,不是姐妹。她們是我們家二小姐的陪嫁丫頭,彩雲白雲紫雲青雲,我是我們家三小姐的丫頭青草青荷。雖說都有一個青字,但是不是一回事。”
“哦,明白了。我還真的是沒有搞清楚你們家這些人的名字。”
周警官站在門外,等着。
青草問:“哎,周警官,你認識字嗎?”
“認識啊,怎麼,有事需要幫忙嗎?”
青草就拿出那字紙,說:“請你幫着看看這是寫的什麼?”
沒想到青雲從背後過來一把搶過字紙,問:“這是什麼東西?我拿去給太太看。”
青草大驚,完全沒有想到會這樣。說:“青雲姐,青雲姐姐,那是我的,你快還給我。”
青雲冷笑,也不管周警官等着和她說話,轉身就往院子裏面走,說:“拿給太太看了再還給你吧。”
聽見這裏有事,裏面馬上就出來了老媽子李大娘和彩雲,一人一邊扭住了青草,把她押進了堂屋。
鬧鬧嚷嚷的,早驚動了太太,也就是二小姐。問:“怎麼啦怎麼回事?”
青雲掀帘子進裏屋,把那字紙遞給太太,說:“太太你看,這是青草拿來的,很可能是虎兒的東西。”
太太就打開看。
太太是米家的二小姐,在娘屋的時候跟着老太太,也就是三小姐的母親是讀了一些書,認識字的。她當然不是像三小姐一樣正規的讀書,三小姐是被老爺當著一個男孩子在養,而她就純粹是當著女孩子養的,讀書識字,也只是淺顯一點點。好在那也只是張甫臣酒喝醉了寫的一首打油詩:你是天上的金鳳凰,我是地上的屎殼郎;你終究會修鍊成仙,我只能往泥巴里鑽。
太太看完,禁不住笑了。說:“這個虎兒,真是不叫話。真是,看老爺怎麼收拾他。”
老爺讓張甫臣陪着三小姐進城讀書,就已經做好了安排,叫二小姐嚴防他們——三小姐和虎兒有什麼紅娘西廂,牆頭馬上的私情發生,隨時嚴密監視,特別是字紙傳遞眉目傳情,一舉一動都必須看在眼裏,告訴給他。她也真的一心一意的做好了監視,她知道,她妹妹不能名節有虧,那關係到妹妹今後受聘出嫁,一生的幸福。後來,也看出來了,老爺言語中已經很中意虎兒,極有可能就招贅虎兒作他的養老女婿了。但老爺現在還沒有明確說出來,這種東西就是大逆不道的。問:“外面是青草嗎?”
“是,二小姐。”青草顫抖着說。她已經被嚇癱了。她哪裏知道連青雲也必須防備呀。二小姐當年出嫁余保利,米家陪嫁了四個丫頭,其中兩個大一些,彩雲白雲,那時15歲,紫雲青雲那時才10歲。8年過去,青雲紫雲雖然已經18歲長大成人了,在前邊院子還是受氣包,受老媽子呵斥受已經嫁人的彩雲白雲欺侮打罵。很多時候受了氣,沒有地方述說,就進裏面院子找青草青荷訴苦。青草完全把青雲看成是自己這一波的了,所以就沒有防備她。她哪裏知道青雲現在馬上要嫁人,就是想邀功請賞,好在她出嫁時,太太多給她一點陪奩。她真是後悔死了。裏面問:“這是哪兒來的?”
“這——”青草不知道該怎麼說,不知道會給虎兒帶來多大的禍事。
“這什麼這。去,去把青荷給我帶出來。”李老婆子劉老婆子得令,出門把已經聽見外面出事的青荷拎小雞一樣抓進來,跪在青草身邊。那劉老婆子就是早上被青草呵斥過的老媽子了。陰陰的笑着,覺得這真的是六月債還得快呀。看今天怎麼收拾這兩個張狂的都不知道姓什麼的小賤人。
太太隔着牆問:“青荷,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青荷怨艾的看看青草,後悔怎麼就沒有把那字紙拿過來自己收着呢。她一直知道青草就是一個毛毛躁躁的人,做事情顧頭不顧尾。
青草這時已經從剛開始的驚恐中緩過勁來,說:“沒有青荷什麼事,這是我的,是虎兒寫給我的!”
“寫給你的??”
“是。”青草大聲說,她已經沒有畏懼了。挨打她受,死她也不怕了。就大包大攬的說“就是那天虎兒,三小姐說他賭錢,他喝醉了酒,寫給我的。因為我給了他一元錢,讓他過了難關。”
“你給了他一元錢?錢是你的嗎?”
太太在裏屋,拿出那一元錢,看看問。
“是,賭錢,讓老爺知道了,還不把虎兒打死啊。所以我就給了他一元錢。”
太太冷笑一聲,問:“是什麼錢?”
“袁大頭。”
又問:“是什麼年號?”
這個青草就回答不上來了。她在青荷的腳下看見過那錢,所以知道是袁大頭,但是年號就不知道了。
“怎麼,你有很多錢嗎?隨手拿一塊給虎兒。”
“不是。”丫頭,很難的攢夠一元錢,那錢是在手裏反覆摩挲端詳過的。肯定應該知道它是民國幾年的。
“青荷你說!”青荷張張嘴,覺得她說出來了只能使事情更加複雜,就沒有吭聲。其實,太太早就知道這錢是青荷的了。她沒有追究,她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這都是只能老爺才能夠管的。今天,她也不準備深究,沉默稍許,說:“你們給我狠狠的——”那些老媽子就拿皮鞭拿板子。等待太太說怎麼打,就扯翻了青荷她們打着出氣。
太太也想着該怎麼懲罰這兩個丫頭,她們並沒有犯多大的事,只是不應該遮掩着不報告這些本來應該報告的。說:“給我狠狠的吐青草一臉口水!不知羞恥,就她,也配!”
沒想到會處罰這麼輕。老媽子很失望,只好嚼釅了,一人沖青草的臉上吐了一巴口水。
太太說:“起來,滾吧。好好的別惹事。今天這事完了就算了。我聽見有人再提起這事情,這屋裏所有的人都得脫一層皮。聽見沒有!!”
“是,太太。”下人們一致答應道。
青荷青草哭喪着臉往內院走。
青草說:“青荷,我寧願挨打。”
“你犯賤啊,沒有打你還不舒服了是不是?”青荷沒好氣的說。
青草難過的說:“你不知道,那些老婆子的嘴真臭啊,我都噁心死了。我寧願挨一頓打,也不要這麼噁心。”
青荷理解,苦笑,說:“那快去洗啊,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就陪着青草到井畔,幫她提水,讓她洗。“這是你自找的,你知道嗎?”
青草猛地抬頭,洗臉水刷了青荷一身。憤怒的說:“青荷你這是沒良心,我是替你頂罪啊。換水,快點,真臭。”
白老師回來,就被二小姐叫道她屋裏去了,青荷她們不知道二小姐會給白老師講什麼。心裏驚慌不安的等着。她們自己倒沒有覺得害怕,大不了挨罵,挨打。很害怕給虎兒惹上什麼禍事。虎兒是個不會為自己辯解的人,每次挨打,不管是不是他的錯,他都不會辯解,也不會哭。所以就總是被打得特別狠,傷得特別重。
到半下午,白老師進來了,問二小姐給她講什麼了。白老師說是問一些學校里的事情,問他們家余秋萍可不可以也去上學。
余秋萍??那是誰呀???
白老師說那就是二小姐的女兒啦。
青草說你說萍兒不就完了嗎?
白老師說她以後讀書了,就不能叫她小名了。叫余秋萍。
又問,沒有問另外的什麼嗎?
白老師說沒有啊,還有什麼事情嗎?
青荷連忙說沒有沒有。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