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8:懲罰
米老爺焦急憂煩惱羞成怒,回家以後見了亂成一鍋粥的妻妾下人,圍着已經醒過來的大姨太勸慰着。沒來由的大吼一聲:“跪下!”就大家像割倒的麥子一樣跪了一片。
三小姐和她媽也心驚膽顫的跪下了。
連剛剛救下來的大姨太也翻身下床,跪在床邊。
出了這種事,出了這麼大的事,太太也從來沒有經歷過。
老爺行走在外,家裏就是她主事了,出了事情,她自然是難辭其咎。
老爺心痛,說:“三女子扶你媽起來,沒你們什麼事。”
“哦。”三小姐連忙扶起母親。
太太知道老爺今天要打人,說:“三女子你進去。等一會兒吃飯再叫你。”
三小姐害怕,怕看見老爺行家法。
就進裏面她的綉樓去了。老爺指着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叫:“五嫂三嫂九波娃他老婆,把他們褲子拔了,打!”
被點名叫到的幾個人,姨太太嚇得渾身發抖,連忙抓住褲腰。
五嫂他們則哀求的看着老爺,求饒。
老爺大叫:“去請家法呀,每人打十鞭子。給我狠狠的打。”
施家法的刑具,鞭子,板子,杠子都是放在外面祠堂神龕旁邊的。
九波娃他老婆出去拿皮鞭。
三嫂五嫂就來拔姨太太們的褲子。
祠堂里幫工的下人大致分兩種,一種是外人,比如太太的四個陪嫁丫頭,過來十八年了,已經配人戶成了家,但依然是太太的用人,每天進來服侍太太。還有家裏的管家、長工的老婆女兒,願意進來做事的,也可以進來拿一份月錢,做洗涮洒掃的活路;另一種就是米家的人,家裏窮,種着祠堂的公田,老婆女兒在家閑着也是閑着,田地里的事情女人做不了,就求着老爺,到祠堂來幫忙做事,抵消一部分租谷。他們在祠堂里的地位比外人稍高一些,甚至比姨太太們說話都管用。
姨太太,那就是娶來給老爺生兒子的,沒有生出來,那就什麼都不是。連下人都不是。
打,每個姨太太打十鞭子,儘管祠堂內院裏只有老爺一個男人,但就是在女人面前拔了褲子挨打,幾個姨太太也是羞憤難當。
打過了,老爺剛要叫收拾擺飯。
大姨太自己拔下褲子,爬在打人的條凳上,說:“打呀,是老爺給的,憑什麼就沒有我的份?”她剛才上吊,被很及時的解救了下來,身體沒有受太重的傷害,心卻是傷透了。既然是老爺施加的,痛她也要領受!在這個高屋大廈,錦衣玉食的金絲籠里,一切就是憋屈,就是無聊,就是壓抑。有這種老爺施加的痛,都是難得的。叫:“打呀,你們打!”
沒有老爺吩咐,沒有人敢於動手。
老爺不解的看着大姨太,問:“皮癢了是不是?”
大姨太勇敢的點點頭。
老爺氣急敗壞,說:“那就打,狠狠的打,二十!”
打過,皮開肉綻,大姨太提溜起褲子,依然跪倒四個姨太太的當頭,高昂着腦袋。似乎在宣佈她依然是大姨太,是姨太太們的第一,連挨打都是加倍的。
老爺過去,拉開大姨太的褲子,看看她挨打的地方,似乎是看看效果。又掰開她脖子,看看弔頸繩的勒痕,憤憤地說:“你,你們,就是一個賤。賤貨!”
大姨太笑笑,說:“是。”她已經達到目的了,讓老爺看看她的屁股,希望老爺今天晚上要她陪睡。老爺記着,太太姨太太,誰是哪天來月經。月經過後的第二天第三天,他就與那女人同房。五個女人,老爺精力有限。為了固精養元,為了早生兒子,所以才這樣。誰知道今天剛剛是大姨太的日子,屋裏出了這麼檔子事。
老爺惱怒的走進正房,說:“叫三小姐出來。擺飯。”
吃飯,三小姐幾次要說話,要繼續老爺今天在路上的那話題,把招贅張甫臣給她做女婿的話題接上,說明白了。
老爺打斷,說食不言睡不語。
看太太。
太太以為三小姐是要求情讓姨太太們免跪,起來。也是,一家人難得在一起吃頓飯,外面不遠處跪着幾個哭哭唉唉的女人,彆扭,很不舒服。但她知道老爺正在氣頭上,求也沒用。就搖搖頭。
都沒有心思好好吃,一頓飯很快就吃完了。
三小姐不等收拾碗筷的下人走遠,就急不可耐的說:“老爺,虎兒賭錢了。”
這是告狀啊。告惡狀刁狀。
老爺聽了果然大驚,結巴着問:“賭,賭錢!!”看看太太。
太太點頭。
三小姐在城裏讀書,他們的言談舉止是有幾條渠道彙集到老爺太太的耳朵里。青荷青草他們算一路;二小姐一家人算一路;經常進城的幾個管家貨賣東西採購東西的人算一路。他們,特別是三小姐和虎兒的一言一行,隨時都在老爺太太的掌握之中。隱瞞,只能換來更多的懲罰。於是三小姐就原原本本的說了她誣衊虎兒賭錢,虎兒沒有辦法,就撿了一元錢來交差,她又誣衊虎兒偷錢,虎兒氣不過,就到外面廚房裏要炒菜用的酒把自己灌醉了。
老爺聽了,問:“這麼說來,虎兒沒有賭錢,是嗎?”
“是,是我誣衊他的。”
“為什麼?”
“心裏煩,覺得好玩。”三小姐說。“怎麼,不可以誣賴他嗎?”
老爺笑笑,心裏明白得明鏡似的。沖太太一笑。
太太說:“聽說你也喝醉了,那又是為什麼呢?”
“不是心裏煩嗎,借酒澆愁罷了。”
太太又問:“你知道虎兒喝醉了寫什麼了嗎?”
“寫什麼了??”三小姐吃驚了,酒醉以後,腦子不清醒,真寫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那是神仙也救不了虎兒的。
太太過去在她屋裏拿來幾張紙,讓三小姐自己看。
寫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凡人神仙,永不想干。
寫的是:昨日之事不可留,今日之事甚煩憂。幾天以後被告發,一頓痛打萬事休。
寫的是:天上人間,天上人間,天上人間······
說:“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打油不像打油,字也寫的這麼爛。憑這個,老爺就該打他一頓。”
老爺笑笑說:“算了,我會告訴他以後不準喝酒。醉了,能寫什麼好字?都是李太白嗎,醉草嚇蠻書。老爺也累了,你過去睡覺吧。”扭頭叫服侍的下人:“小瓊子,九丫頭,是你們在那邊打理嗎?”
“是。”
“打燈籠好好跟着過去,半夜記着看看,掖好被子,天氣還是很涼的。”
“是,老爺。”
怎麼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就算了,三小姐想要老爺說的話可是一句都還沒有說啊。三小姐不甘心,彆扭着說:“老爺,這是,我想······”
老爺打斷了三小姐的話,怕真的當著下人的面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就丟人了。說:“我知道,我都知道了。過去睡覺吧。”見三小姐還是不甘心,有話要說,就逗她,說:“我知道了,你是要查那一元錢是誰丟在那裏的。出怪事了,那屋裏除了青荷就是青草。沒有外人。查出是誰丟的,就把她配給虎兒。也是一件好事嘛。丫頭小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也是談論婚嫁的時候。”
“不,不行!!”三小姐大驚,叫道。
老爺戲謔的問:“為什麼?你不是冤枉他誣衊他,就是要讓他挨打嗎?”
“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說道理。為什麼不行?”
三小姐無語,看着太太。母親總是最知道女兒心事的。
太太說:“也是哈,沒有丫頭子先於小姐成婚的,對不對?”
三小姐猛的點頭。
太太說:“那你就要把你的丫頭管好啊。真的弄出了什麼花前月下的事情,老爺能看着不管嗎?”
“是。太太。”
“去吧,老爺自會給你做主的。”
三小姐很不甘心的帶着小瓊子九姑朝後面走去。
老爺給太太安排自己走後家裏的事情,說了大半夜話。
張甫臣吃過夜飯,心慌難耐,出後院門來到祠堂門外轉悠,希望再看一眼三小姐,就是看看,絕對肯定只是看看。一會兒看不見三小姐他就心慌。回到家裏,三小姐就不是最大說話最管用的了,這裏有老爺太太,有米家的長輩,所以,見到了三小姐也是不能說話的。剛才聽見這邊打人了,也不知道打誰。是不是喝酒賭錢的事情發著了,老爺打人。他肯定三小姐是不會挨打的,但是,老爺會打下人,讓三小姐看,嚇唬她。她被嚇唬了嗎?她吃飯了嗎?她現在還好好的嗎?虎兒就是想看看她。
祠堂守大門的五祖爺爺打開了正中間的大門,探頭出來就看見了虎兒,問:“虎兒你在這裏幹什麼?”
虎兒拿起手裏的書,遮掩說:“溫書呢。五祖爺爺你開大門幹什麼?有貴客來嗎?”
中間的大門平時是不開的,祠堂的門是三道,中間一道大門,左右兩道小一點的門,平時進出就開右邊的小門。只有祠堂有貴客臨門,或者有大事,比如每年清明祭祖,紅白喜事,就開大門。
五祖爺爺嘎嘎嘎地打開大門說:“我給門碗子上一點油。”
就端一小碗菜子油,在一邊門碗子裏倒了半碗。舊時的大門都是用硬木,比如樺木柏木做的門扇,門邊伸出一點,削圓,放在同樣是硬木做的門碗子裏,開合時轉環。門碗子幹了,與大門摩擦,開門關門就會發出嘎嘎嘎非常刺耳難聽的聲音。上了油,再開關,就沒有那種難聽的嘎嘎聲了。
有人進祠堂去,是米家的人,他們是聽說老爺回來,來回稟事情,請求老爺辦什麼事的。
張甫臣得再等一會兒,等有在內院侍候的女人出來,才能問問裏面發生了什麼,三小姐好不好。問問,也許就放心了。想想還有九天,每天都不能見到三小姐,他就心慌心悸,苦啊。昂頭望天,漫步走過去又走回來。
五祖爺爺看了說:“虎兒,你這樣子很像我們老爺年輕時考秀才那樣呢。也是這樣看着天,在門外面走過來走過去。你也要考什麼了嗎?”
虎兒笑笑,說:“是啊,馬上就畢業考試了。”
“畢業是什麼功名?”
虎兒想想,說:“大概算秀才吧。”
“哦,那就難怪了。我們三小姐也要考嗎?”
“是。”五祖爺爺關上大門,到門房裏坐下,繼續與虎兒講話。“那考上了,我們三小姐就是女秀才了對吧?”
這就不太好回答了,一個初中畢業生,究竟和原來的秀才舉人有沒有可比性都成問題。五祖爺爺沒有等虎兒回答,又問:“大學生算什麼功名?”
“這,舉人吧?算舉人。”
五祖爺爺沒有讀過書,但一直在米家這個書香門第守大門,只知道前清的讀書人考取的功名。老爺就考中過舉人,後來考中了進士。五祖爺爺說:“那就合適,我們家的女秀才配一個舉人女婿,就合適。”
虎兒一驚,問:“誰!誰配我們家的女秀才??”
“哦,你不知道啊。北京的大姑爺來信了,說看中了一個什麼燕京大學的大學生。那學生家是成都的大戶人家。太太已經叫人家過來相看了。”
“這——”虎兒心裏痛,涼透了。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五祖爺爺說:“這是好事,天大的喜事啊。我們家又要辦喜事了。”
“哦,是啊。”門當戶對,是三小姐應該有歸宿。但是,他就是心痛。
就看見三嬸五嬸結伴着出來了,看見虎兒在祠堂的大門口,五嬸打趣的問道:“虎兒幹什麼呢?老實交代,是誰給你的那一元錢,老爺說要把給錢的人配給你呢。”
三嬸問:“那是誰呀?你未來的媳婦?”
虎兒心裏更加驚慌,說:“我不知道啊!!”
三嬸說:“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那錢是我撿的。不知道是誰掉的。”
“多半是青荷吧?青草家屋窮,沒有錢。青荷這丫頭是有福的,沒想到一元錢就買來了一段好姻緣。”三嬸他們說著話,一起走了。丫頭小子擇配成家,在祠堂算不得什麼大事,完全就是老爺的一句話就決定了。
虎兒悲哀,傷心難過抬頭望着晴朗的夜空,明夜當空,天河橫亘。阻隔着牛郎織女。不禁朗聲吟詠:“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啊,忍顧鵲橋歸路!!!”
五祖爺爺愛憐的看着虎兒,覺得可惜了虎兒這麼好一個娃娃了,讀書有才學。又有功名,他想求老爺,把自己的那十七歲的孫女兒嫁給他。窮不離豬富不離書。他家裏幾輩人都窮,也許就因為有了虎兒這個孫女婿,就改變了窮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