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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走平常路

大姑慈祥的看着米百宏。這個祠堂老夫子，年紀並不大，四十餘歲，乾瘦清癯，白淨面皮，要不是幾根蝦米鬍子留得四五寸長，說他是三十來歲不諳世事的小年輕都可以。米家是詩書傳家的，讀過幾天書，能來，想來祠堂教書的人很多。像他這種應童生試的秀才，就有好幾十個。他能在這些人中脫穎而出，正是因為大姑一力舉薦。大姑很喜歡他女兒秀兒，說要讓秀兒好好的掙一份嫁妝，風風光光的嫁一個大戶人家。在秀兒十四歲的時候，也就是四年以前，就讓秀兒到祠堂拿一份月例，名義上是幫忙做事，其實是跟大姑學習大家閨秀的禮儀規矩。再後來，就讓米百宏來教書，掙一份俸祿。

大姑看着米百宏，心中不由就有一種興奮和快活。其實，米百宏交不交那一點兒錢，根本無所謂；其實，米吉橋壩子裏所有人，不交錢都無所謂；其實，把堰埂加高，主要得利的只是長房後頭灣的那些田地，因為工期延長，會耽誤壩子中年間的這些人家，受損最重的就是田地較多的米千滄他們家；其實，要修，堰塘現在就可以修好的，因為大姑有的是錢。她現在辦的是另外的事，——她要把田壩中間的田地，全都買到長房，祠堂名下來。沒有道理，沒有原因。大姑就是看好壩子中間這幾百畝田地。特別是米千河米千滄名下的近百畝田地。

祠堂現在有七百多畝土地，有過去的公田六十畝；大半是族人抵押借錢質押給祠堂的；數目不定；還有一部分，是鰥寡孤獨廢疾者，無力耕作，就把田地交給祠堂，祠堂管他們生養死葬。人死了，田地就永遠歸祠堂所有了。不過這一部分田地，是可以由族裏富裕人家購買的。富裕了，兒子多，就可以買這些田地耕種，分家分給兒子。

長房，現在有一千四百餘畝田地。

兼并土地，聚斂財富。對大姑來說，不是為了生計，不是為了吃穿。那似乎是她與生俱來的狂熱、必須。大姑的必須是——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特別是這幾年，水旱交作，連年歉收；瘟疫流行，哀鴻遍野；軍閥混戰，民生凋敝；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天災**，致使多半人家負債纍纍，不得不典賣田地以至於賣兒賣女。不經意間，大姑就為祠堂、為長房、為她米大姑的名下，買來了近千畝土地。她覺得，這是天老爺都在幫她。她還有什麼辦不成的事情呢？

米百宏見大姑半閉眼睛遐想，意醉神迷。不知道她想什麼。說：“大姑，沒事，我就回家吃飯了。”

大姑一驚，回到現實。說：“問你一件事，好像你在給人看病啊？聽人說，你們家的葯，很靈驗，也不貴，五文十文錢，就把病治好了，是嗎？”

“這個——”米百宏一聽，尤聞驚雷，臉色大變，頭髮都差點豎起來了。見問，知道也瞞不過，說：“大姑，你知道的，我哪會治病啊。那是，那是那個東西。”

大姑驚問：“真是大煙嗎？”

大姑是聽說，米百宏家有葯，是省城弄來的驗方，治痛症非常靈驗，一粒見效。祠堂濟養院常年有十餘個老人孤兒，傷風感冒頭痛發熱，一般都是用成藥丸子。有這樣的靈藥，大姑就想把藥方討來，和葯給濟養院用。也估計過，是鴉片。沒想到真是。米吉橋米氏子孫是不允許燒鴉片煙的，一經發現，就要拉到祠堂教訓，直至除名，趕出米吉橋，不準姓米。大姑臉色一寒，說：“老輩子，你怎麼這樣啊？這也太張狂了吧？拿鴉片煙給人吃，說是包治百病的良方靈藥。大煙能止痛，但治不了病啊。這是害人你知道嗎？馬上回去收拾了，再讓我聽見一點兒風聲，我們祠堂見！”

米百宏嚇得幾乎癱瘓，幸好這裏不是祠堂，要不然他就給大姑跪下了。解釋說：“大姑，是因為我們家秀兒，你知道她有一個心痛的毛病，一痛起來就要命，在床上打滾啊。這個，大姑你是親眼見過的。”

是，自古天妒英才，紅顏薄命。米秀兒生就了一副好容貌身段脾氣，卻沒有一個好身子骨，心痛。不知道大姑是先看好她那身段容顏，才憐惜她的西子捧心的情態，還是先可憐她的痛苦，才發現了她的美貌。總之，大姑就是這樣，喜歡，憐憫，嬌寵米秀兒。現在，她也不用每天到祠堂幫大姑做事，每月就可以拿一分月錢。只是大姑要見什麼重要的遠客，秀兒身體又還可以支持，就帶她在身邊。也是給她傳揚美名的意思。

米百宏繼續說：“這麼多年了，先生請了無數，葯也吃了無數，就是不見效啊。沒有辦法，聽說鴉片止痛有奇效，就弄一點兒給她燒了，果然就止住了痛。鄰居們問起，哪敢說那是大煙啊，就只好說是省城的驗方靈藥。鄰居們家裏有什麽疼痛病症，就要來討葯，我沒有辦法，就拿煙灰合成藥丸子模樣給他們。五文十文錢我都不敢收啊。”

大姑知道，米百宏說的是實話。訓戒道：“正是因為我知道你沒有販賣鴉片，所以才給你提一個醒。不然，還問什麼，弄到祠堂亂棍打死了事。”

新葯年年有，還真是有包治百病的良藥。比如“萬金油”“萬應錠”“冰硼散”這些成藥，祠堂、濟養院都是購買不少，貯備應急的。大姑以為米百宏的藥丸也是這種東西，所以問問。不是，也知道米秀兒那心痛的毛病，什麼葯都止不住痛，痛得實在可憐。她吃，也就讓她吃吧。說：“以後別給人家吃了，有病，叫他們請醫生看，葯才能治病，止痛不治病，治標不治本。耽誤病情要害死人，知道嗎？秀兒嘛，也只能是痛得沒有辦法了，才給她用一點兒。”

米百宏抹一把臉皮，抹下一把冷汗，說：“謝謝您，謝謝大姑。”

那米秀兒究竟是什麼，哪些地方讓大姑着迷呢？大姑一直迷惑。想着，就想起了二姐。對呀，秀兒就是太象二姐了，在錦繡綺羅中哀愁痛苦，心痛。西子捧心。二姐當然是生活折磨，遇人不淑。二姐一生的苦難，像一幅長卷，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在大姑眼前展現，她沒有辦法幫助二姐，鄙視余保利，也不能改變二姐漫無際涯的孤獨。大姑大概就是這樣，才下決心，要給這個同樣有西子捧心情態的米秀兒，找一個溫柔憐惜的丈夫。看看能不能由大姑來選擇決定，使秀兒得到幸福。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俗話，真理啊！

大姑想着，又問：“米百家回來了，真發財了嗎？”

米百宏見大姑不再追究鴉片的事情，放下心來。說：“可能是吧。說要來贖回他質押給祠堂的田地呢。”

已經來了。拿錢取回了他們家的地契。祠堂有規矩，除了那六十畝公田不能分剖賣黜，另外的田地，都是可以在族人之間買賣的。他們家的田地是賣斷給大姑的，但是，按規矩，也是可以讓他們加價買回。因為大姑買來並不是自己耕種，田地依然是米百家耕種着。這是大姑這幾年最遺憾的一件事了。問：“他很得意，在族人面前顯擺了，是嗎？”

米百宏不知道大姑為什麼這樣問，想想，說：“那倒是沒有，也沒有講他怎麼做生意賺了多少錢。就是給父母老婆孩子做了新衣服，問他，也不說生意經，就是說些外面的奇聞異事。說山裏的花貓熊，吃竹子。真的很奇怪哎，竹子能吃嗎？”

大姑說：“生意有路人無路，正經人按着活路做。俗語，真理！”

“是。”

“還有，孩子們要管教嚴格一些，叫他們多認字多寫字，多教他們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是。大姑，我覺得該送你們家清泉娃進城去讀書了。孩子很聰明，我已經不能再教給他什麼，能像他那樣用功讀書的，就是天才，別把孩子誤了。”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有清泉娃這樣一個好學生，是米百宏的驕傲。

大姑欣慰，問道：“是真的嗎？他才七歲啊。”

米百宏說：“東吳周公瑾，七歲學法九歲能，十二歲拜都督印。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天生英才，不是歲數大小能衡量的。”

大姑笑笑。

米百宏繼續說：“剛才你也聽見了，他對句，說的那些道理：自由一心出息，人守本分得體。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想的嗎？大多數人，就是七十歲，也未必能想出來。”

大姑笑說：“他們不是說那是你們大爺做的嗎？”

“後面的那些是。清泉娃先對的兩句，都是小孩兒口吻。是清泉娃對的。”

大姑點點頭，說：“好啊，這樣，你把學堂里肯讀書的孩子，給我一個名單，由祠堂出錢，都送到城裏去讀書。”

米百宏聽了，感恩戴德，說：“大姑，這是你對米氏家族天大的恩德啊。”

大姑笑笑，說：“什麼啊，這是翰林公進士公的餘澤。我們是翰林公進士公的子孫，不能都是一些睜眼瞎子吧？過幾天，過了清明會就送他們進城！”

么么米石種，數年來跟着大姑，處理家事，已經習慣了靜靜地呆在大姑身邊。不打斷大姑說話。這時突然說：“我也要去。”

大姑扭頭笑問：“你要到哪裏去？上天你去不去呀？”

米石種說：“我要進城，到二姐家去！”

大姑說：“人家去讀書，你去幹什麼，脹乾飯嗎？字都寫不伸展，跟着我在屋裏讀書寫字好些。”

米石種堅持，說：“不嘛，清泉娃要去，我也要去。我不想在屋裏讀書！”他其實是懶，不想讀書。

大姑無奈，說：“好，去！”

米甫臣回來，和大姑吃過午飯。大姑拉着他就一路去拜訪十個現在的清明會管事的祖爺爺爺爺們，讓他們到恍惚痴獃了的祖爺爺米萬咸家裏去，一同商議一件家族的大事。都不明所以啊，問什麼事，是修水利的事嗎？

大姑不說。米甫臣搖頭說不知道。

一群人前呼後擁的來到祖爺爺米萬咸家，這是一戶非常貧窮的人家，房屋窄小，連大姑他們坐的地方都沒有。就在屋外的院子裏坐下。大姑說她想讓現在家學裏的孩子，肯讀書，都送到城裏學堂去讀，費用由祠堂承擔。還要讓聰明的女孩子也進城去讀書，我們都是翰林公進士公的後代，不能都是睜眼瞎子！

這——這確實太意外了。大姑啊，吝嗇，視錢如命，她怎麽會想到這個呢？這要用很多錢的啊，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嗎？

有爺爺就說：祠堂的錢，是用來祭祀祖先的。怎麽能這樣胡亂花銷呢？

大姑說：這怎麼是胡亂花銷？教兒孫耕讀學藝，延續翰林公進士公詩書文脈，可能比給祖先燒化紙錢，香燭禮拜更現實有用吧？再出幾個通儒才子，光大米家門楣，祖宗泉下有知，當舉杯相慶。

這——現在不是也不開科取士了，不能再出進士狀元了吧？

是。但是文化繼承發展是千古不變的。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什麼時候，也不會讓沒有文化的睜眼瞎子發達。

這——那麼多錢，不會用得每年清明祭祖春秋祭祀都捉襟見肘，失信於祖先吧？

大姑笑笑，看看米甫臣。說：這就要靠我們努力，奔波吧。總不使爺爺們失望就是。

遴選，學堂里除米石種清泉娃外，選了十個孩子，外加四個女孩兒。決定送這些孩子進城讀書。男孩兒住東門外糧倉的屋子，女孩住學堂過去大姑讀書用過的房子。一邊派一個女人給煮飯，管理。

見有這樣的好事，那些一直抗拒，不願意送孩子來讀書的家庭，趕緊的送了孩子來家學讀書。希望吧，讀一讀，就被保薦去城裏讀書，家裏就少一個人吃飯了。

因為這事，確實是大姑辦的前無古人澤被後世的好事，她要做什麼，大家也都支持，那些同情壩子中間十幾戶人家，抗拒交款修堰埂的人，現在都譴責米千滄他們。收錢，出工，也積極了。辦事，現在什麼都順利，政通人和吧。

米甫臣要進城，先一步收拾好男生女生的住處，還得給兒子清泉娃安排好進城讀書的事務。大姑讓祠堂安排滑竿，送大爺進城。滑竿準備好，等大爺坐。米甫臣堅決不坐，要走着進城去。習慣了，十餘年，都是走着進城走着回來的。他沒有做過農活，就沒有做過什麼體力勞動，就是走路，練就了一雙鐵腳板一副健壯的身子骨。

大姑就是覺得米甫臣太辛苦勞累了，奔波操勞，要讓他坐轎子，或者滑竿。見他不坐，生氣說：“還真是狗坐箢篼——不識抬舉啊？”

米甫臣笑笑，說：“我自己的路，我還是願意腳踏實地的自己走。”

大姑說：“你現在是我丈夫，是米家人的大爺，要有與身份相適應的派頭。你也讓這些抬滑竿兒的米家人，有一個掙錢出力的機會呀。”

米甫臣說：“就是不習慣。我還是自己走着好。”

大姑說：“你應該習慣於不走路，讓人家抬着你到你的目的去。”

米甫臣無言。

大姑說話呢，內急，撩衣服進裏屋。米甫臣跟進來，大姑解衣，苦笑。說：“出去呀，跟進來幹什麼？”

米甫臣臉紅說：“我以為你進來給我拿錢呢。”說完，促狹，就抱起大姑，對着馬桶。給大姑把尿。大姑情急惱怒，說：“你幹什麼？快放下我！”

外屋青鳳不知道怎麼啦，一頭撞進來問：“大姑你怎麼啦？”

米甫臣一愣，鬆開手，大姑跌坐在馬桶上，屁巴骨跌得生痛生痛的。怒斥青鳳：“滾出去，滾啊！”

青鳳臉紅，知道看見了不該看的事情。退出去了。

大姑余怒未消，說：“虎兒你怎麼回事，瘋了嗎？搗亂！”

米甫臣見大姑沒有摔壞，說：“我就是想抬着你，去你的目的啊。不能吧。很多事情，必須自己去，別人幫着抬着，就是不習慣啊。”

原來這樣啊，他在這裏等着。大姑剛才只是吃驚了，說：“不一定，來呀，抬着我，達到目的。”

“這——”米甫臣傻了，問：“還真的可以啊？”

大姑媚笑，說：“第一次可能不太習慣。多了習慣了，就好。”

米甫臣仰天長嘆。就不能和大姑玩笑，多了，那就是以後都給她把尿嗎？這是米甫臣自己找來的麻煩哪！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