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1
11:收養兒子
一天一天,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去,轉眼就三個多月。
楊么姑生的嬰兒朱老四一天天長大,沒有牙,那胃口也倍兒好,吃嘛兒嘛兒香,身體倍兒棒。倒是沒有生病,就是吃不飽,像餓死鬼投胎。醜女子給他討口,討奶水吃,一天更比一天難了。人家那些有奶水的女人,自己也都有一個孩子啊,人家不可能讓朱老四把奶水吃完吃空,自己的孩子挨餓吧。這個朱老四,只要一銜着奶頭,就不鬆口,一口氣非吸吮幹了**里的奶水不可。那些給他餵奶的女人,沒有辦法就只好在估計醜女子要抱着朱四娃來討口之前,先給自己孩子餵飽,每隻**留下一點兒,讓他過癮;更有甚者,看見他們就遠遠躲開了。朱四娃餓啊,嚴格地說,他從生下來,就沒有吃飽過。
朱雲貴給這個兒子起名叫朱義彪。城裏的這些給他餵奶的媽媽、女人們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彪娃子。這個彪字,不是biao,念biang。字典里不知道為什麼,連這個音都沒有,沒有辦法寫出來字。就用這個代替吧,記住,合著娃子念,就念biang。彪娃子。
我們涪城有一句俗語——老虎見了彪(biang),溝子抵到牆。傳說中這個彪,是一種身體不大,靈動無比的小動物,專愛跳上老虎的背,掏老虎的屁眼,抓扯老虎的腸子,吃它的心肝內臟。所以老虎就特別怕彪,一見它,馬上就把屁股抵在牆上,讓彪無計可施。
我們涪城,還有一個故事,說有一對很窮的夫妻,晚上睡覺前,老婆問老公門關好了沒有,最近有老虎出入,別讓老虎進來傷了我們。老公看看屋頂,說:老虎我都不怕,我就是怕漏。意思是,太窮了,活着受罪,死了也就一了百了。現在這樣的連陰雨天氣,房子這裏那裏的漏雨,真煩人。屋漏怕遭連陰雨嘛。剛好,有一隻老虎,在外面聽見了,大驚。我,老虎,百獸之王,這都是寫在腦門上的啊。山林中也沒有出現過什麼狠角色啊,怎麼這個人不怕我,偏偏要怕那什麼漏呢?恰巧,貓抓老鼠,老鼠急了,一跳跳在老虎的背上。老虎大驚,逃跑,回山林給自己的母老虎說:不好了,有一個狠角色初現江湖,叫漏,專爬在老虎背上掏屁眼,今後見了,可得躲他遠點兒。
現在,涪城有奶水的女人,見了朱四娃朱義彪,就有一點老虎見了彪的味道,怕了他,躲遠點。奶水,不是河水,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自己的孩子還餓着不夠吃呢。醜女子在金爺爺麻婆娘的幫助下,城裏城外找尋,現在有十七八個女人可以討要。卻是路遠,分別住在東南西北,最遠的離城**里遠。所以,她現在真的成了討口子了。還比那懶討口子忙碌得多,懶討口子懶討口子,特點就是懶,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來討要一兩家人,就吃飽肚子了。醜女子給朱四娃討口,要討十幾二十家,要跑遍全城,甚至城外十幾里路。還是不能餵飽他。每到一家,就給人家跪下哀求:“張家媽媽,給我娃娃吃一口吧。”
“王家媽媽······”
“李家媽媽······”
越到後來,越是忙碌,忙得就沒有時間給自己和三個大孩子煮飯吃,乾脆也討飯吃飽了事。這天,又是這樣,跑遍全城,還是沒有餵飽彪娃子,自己卻腰酸背疼腿抽筋,肚子餓得呱呱叫。坐在馬路邊上想下一家該去哪裏。手裏抱着的朱四娃大哭,背上背着的朱三娃大哭,牽着醜女子衣角的朱真真也大哭。餓了。舉目四顧,這裏是涪城衙門口,南街。這裏都是衙門、公館,住着有錢人。有錢,卻沒有善良沒有人情味,討口子能見到的只是張牙舞爪的狗。怎麼會走到這裏來了呢?醜女子討口,從來不到這裏的。
金爺爺一搖三晃的過來,看見醜女子,大喜說:“醜女子老子到處找你,你怎麼在這裏呀。你幹什麼?”
醜女子無奈的說:“彪娃還沒有吃飽,我們幾個卻跑餓了。我歇口氣,想想該再到哪一家去。”
金爺爺看看彪娃,拉着朱真真,說:“走,走走,金爺爺帶你們去吃油大。今天正好有人請我。走啊,醜女子。”
“這——金爺爺,人家請你,你去就是,我就算了吧?”醜女子滿面羞愧。當務之急是餵飽彪娃,金爺爺現在是,每次有人請他吃飯,就要帶着醜女子孩子們一起去。酒席當中,人多場面大,難免也會有有奶水的女人。給彪娃討口也容易些。但是,醜女子受不了那些主人的冷臉白眼。她肚子也消化不了油水葷腥,吃了總是拉肚子。所以,能夠不去,她一般就不去。
金爺爺笑說:“他請金爺爺老討口子,你醜女子不是,我彪娃不是討口子嗎?”
是啊,一家人都是討口子。醜女子站起來跟着金爺爺走,也應該讓大孩子吃東西了。問道:“金爺爺,今天又是誰請客啊?”
“陸老闆。他抱養兒子,擺酒請客。”金爺爺說。
聽說是陸老闆麻婆娘他們請客,醜女子就放心了。麻婆娘其實是面噁心善,是刀子嘴豆腐心。過去醜女子很怕她,現在,知道她就是那脾氣,就不怕了。討口路過,總是進他們家去,大人孩子,殘湯剩水吃個肚兒溜圓。當然免不了要被麻婆娘臭罵一頓,她心情不好嘛。他兒子被土匪綁架,賣了原來的飯館菜根香,拿錢贖人。結果兒子被打死了,人財兩空。現在,她又在這南門外租了三間門面房,開了一家小飯館。這裏這飯館,無論從位子,排場說,都和菜根香相差甚遠,吃飯的顧客,也主要是推腳抬轎擔鹽巴的苦力。每位顧客賺一文兩文的渣渣錢,很艱難。醜女子問:“他們抱養誰家的孩子啊?”
“聽說是陸老闆他大哥的孩子,都十幾歲了。”金爺爺說著,就走到了陸老闆的飯館門前,大聲招呼道:“陸老闆,恭喜恭喜。”
現在這飯館很小,就沒有再請夥計。麻婆娘立鍋做菜,陸老闆跑堂招呼客人。熱情招呼:“金爺爺來啦,快請進來坐。都進來坐。金爺爺,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後山裏的紳糧肖興富肖老闆,這位是他夫人,姓蔣。”
因為陸老闆的大哥大嫂,金爺爺認識,大嫂就是金爺爺收養過的女孩,就免了介紹這手續。金爺爺看那肖老闆,三十齣頭,魁梧高達身強力壯。穿一件補巴衣服草鞋,看穿着,和金爺爺差不多,什麼老闆啊?再看他老婆,也三十來歲吧,坐在那裏撩起衣襟,給一個三歲多的女孩兒餵奶。金爺爺看着她,覺得特別熟,那眉梢向下的八字眉,嘴角下彎,微笑着,卻給人她在哭的感覺。誰呀,這是?姓蔣。問道:“十幾年前,城裏有個蔣酒罐兒,是你什麼人?”
女人大笑說:“金爺爺,我就是他女兒狗女子啊。”
“哦,狗女子啊,還真不敢認了,發財了飛上高枝兒了。嫁了一個老闆?”
肖興富大笑說:“金爺爺你什麼眼神兒啊。我就是她爸爸的徒弟肖莽娃啊,那年,汪家的大狼狗咬了我腳後跟,不是你帶我找汪老闆賠的湯藥錢嗎?”
金爺爺很是意外,說:“你龜兒子,怎麼長成這樣了,那時你頭大身子小,像豆芽兒一樣。幾年不見,怎麼長得跟狗熊似的。真發財了?”
肖興富笑笑。財不露白,真正發財的人,都是不說自己發財的。
金爺爺扭頭對陸老大說:“老大,你發財沒有?還認識金討口嗎?”
陸老大年近半百,也是穿着油跡麻花的補巴衣服,肯定沒有發財,憨憨一笑說:“沒有沒有,在山裏幫肖老闆燒窯榨油,混口飯吃。”
金爺爺笑說:“老子看走眼了,把我心尖子許老三嫁給了你,吃苦受累。又生孩子沒有?”
陸老大的老婆許三姐說:“金爺爺,我跟了他,很幸福。真的,他很好很體貼。我們又生了一個女兒。”就從身後拉出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孩,女孩兒清秀,眉目如畫,圓圓的大眼睛紅紅的小臉蛋。膽怯地看着,說:“你就是金爺爺嗎?我媽媽經常說起你,說是你把她養大的。叫我以後掙錢了,要孝敬你。”
童言真誠。這肯定是她媽媽經常教導她,她才會這樣說。問:“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小女孩說:“我叫陸雲英,一歲十個月。”口齒清楚,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金爺爺問:“不會是要把這個孩子過繼給你兄弟吧?”
陸老大說:“當然啊,哪有過繼女兒的。是我老大。他媽,兒子呢?”
廚房裏,麻婆娘大聲說:“在這兒呢。兒子,你怎麼回事你,叫你出去出去,怎麼就是不聽話呢?男人,就是要大方,見客說話,等着吃飯。丈夫丈夫,什麼意思?就是脹飽了飯,馬馬虎虎。圍着鍋邊轉,算什麼男人啊。去,出去等着。就像你那老漢兒一樣,也肯定是沒出息,怕老婆的。”
那個男孩子被麻婆娘罵了出來。又被他媽媽拉到金爺爺面前,說:“說話呀,你連你妹妹都不如嗎?”
男孩羞怯的說:“金爺爺,我叫陸雲五,十二歲。”
金爺爺拉着陸雲五,看看他長得很壯實,像他爸爸。連聲稱讚:“好,長得好,壯實。”
醜女子一進門,就看見了狗女子在給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兒餵奶。抱着朱四娃站在她身邊,卻沒有辦法開口哀求。金爺爺樹老根多人老話多,就像犯了話癆,嘚吧嘚吧不停。她也不敢打斷,怕罵。好不容易等金爺爺說完有這麼一個空歇。趕緊跪在狗女子面前,說:“肖家媽媽,求求你,把你的奶給我孩子喂一口吧。”
狗女子聞言大驚,看跪在自己面前這個人,很顯然是一個黃花閨女,因為她一條大辮子,沒有盤成髮髻,臉上毛茸茸的,也沒有絞掉汗毛。非常醜陋。狗女子自己不漂亮,她自己清楚,但是這個女子比自己更醜陋不知多少倍,怎麼還帶着三個孩子呢?還真有比如肖興富這樣不長眼睛看上我,還有餓癆餓蝦,看上這樣醜陋的女人的男人嗎?
狗女子的女兒肖淑英,連忙一隻手捂住一隻**,大聲說:“不給,這是我的。”
狗女子生了三個孩子,都是等到下一個孩子快要出生了,奶水自然沒有了,才給孩子斷奶。是因為窮,買不起零食給孩子吃。萬一孩子餓了,就扯出**讓孩子吃一口。見女兒護食,拿開她的手,抱歉的說:“想給人家也沒有啊。你個癩皮狗,吃得空空如也的。真不好意思啊。本來就很少了,又剛被女兒吃過”
狗女子才想清楚,自己為什麼吃驚。這個嬰兒是私娃子啊。因為醜女人說的不是給我弟弟,侄兒。很乾脆的就是給我孩子喂一口。就不禁又看了醜女子一眼。
醜女子很失望,怨恨金爺爺話癆。但也沒有辦法。她知道人家那是奶水,不是河水,想有就能有。
醜女子失望的眼神打動了狗女子。扭頭問:“陸大嫂,你的還有嗎?給人家喂一口吧?”
許三姐很為難,看看自己的女兒。剛剛給女兒斷了奶,真害怕她記起了,再來討奶吃。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每次放下活路,給女兒餵奶,狗女子就要抱怨說又耽誤了她的功夫。幫人的,不自由啊。才給女兒斷奶的。沒想到陸雲英懂事的說:“媽媽,你給這個毛娃娃吃吧,我不跟他爭嘴。”
“真是,真是乖孩子啊。”金爺爺大笑,說:“我這個女兒以後是有出息的。”拉過陸雲英,和身邊的朱真真,一手一個緊緊摟着,愛意無窮。
麻婆娘出來,叫丈夫幫着端菜。給醜女子說:“醜女子,孩子三個多月了吧?你這樣總是討奶吃也不是辦法啊,可以嚼飯喂他吃了。嚼飯喂,你會嗎?”
“會,可是他還小啊。”醜女子說,感覺,朱真真撿來時,比彪娃大一些,抱着就沉重很多嘛。
麻婆娘說:“懶得給你說,小,你就少喂他一點,得讓他學着吃飯啊。這樣討不着,也有辦法不讓他餓死。這些孩子落到你傻婆娘手裏,真是受罪。給孩子嚼的飯,不能粘油葷你知道嗎?要新鮮飯。你屋裏還有米嗎?”
“有,謝謝您老闆娘。謝謝您又教了我一種喂孩子的辦法。”醜女子說。
麻婆娘就又教了醜女子給孩子舂米漿,煮米糊羹。怎麼泡米,舂細,可以搭一瓣核桃,兩粒花生,或者半個雞蛋黃。
醜女子說:“慢着慢着,雞蛋黃,稀溜溜的,怎麼拿出來呀,還要分成兩半。”
麻婆娘哭笑不得道:“你賣熱雞蛋,是怎麼弄的?是坌開給人家吃的嗎?笨蛋!雞蛋煮熟了,剝開,不要蛋清,掰一半蛋黃。知道嗎?醜女子!”
“知道了。”醜女子自己也懊悔啊,怎麼天生就就這麼笨呢?
“瓜兮兮的,有時候老子真恨不得啃你幾口。你那頸項上頂的就不是腦袋,是他媽個麻袋。對了,你來這裏吃飯,二娃呢?”
“哎呀,對了,二娃還在學校呢。他別等不到我,回家去了。”見彪娃在陸家媽媽懷裏很愜意的飽餐一頓,醜女子放心了,趕緊跑出去接二娃。出門,差一點撞在米家三小姐身上。三小姐二小姐,丫頭老媽子一大路人前呼後擁的走過,兩乘轎子在後面跟着。醜女子趕緊讓在路邊,垂手侍立,讓三小姐先過去。
米大姑看見醜女子,說:“醜女子啊,楊么姑的墳塌了。你抽空去給她壘壘呀。別讓野狗糟踐了楊么姑。”
醜女子點點頭。很不理解的看看米家三小姐。心裏想,她怎麽會知道哪一座是楊么姑的墳呢。楊么姑埋在南門外的亂墳崗,沒有立碑啊。
米大姑笑笑,說:“我看見黃大爺在那個墳前坐着。真的,墳塌了。給她壘壘呀。”
金爺爺在屋裏聽見,說:“這是老叫花子的事情。得幫幫她呀。”
麻婆娘說:“反正今天也不做生意,吃過飯,我們都去吧。”
狗女子問:“剛才,那就是醜女子嗎?她怎麼那麼老啊?”她聽說過醜女子,那是才二十來歲嘛,看醜女子面容,三十歲都不止。
麻婆娘點點頭,說:“犟遭瘟!”
狗女子又問:“這個孩子就是那楊么姑偷人生的嗎?”
麻婆娘再次點點頭。她懷疑了,覺得楊么姑不是偷情生下的孩子,但是又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也是偷人生的吧?”狗女子指着朱三娃問。
金爺爺很不滿,說:“你們這些婆娘家呀,怎麼就不留一點口德呢?這偷什麼都有,人怎麼偷?你去偷人家,人家叫喚起來怎麼辦?老叫花子一輩子,房子連門都沒有,怎麼沒有被誰偷去一次呢?老闆娘,要不,你來偷一回。”他和麻婆娘陸老闆開玩笑是習慣了的,百無禁忌。
麻婆娘笑着說:“好啊,你等着吧,等我哪一天飯館裏來了貴客,就來偷你。”
“為什麼?為什麼要等貴客來了才偷呢?”
麻婆娘說:“有貴客來了,捉你來熬一鍋老王八湯好賣錢啊。”
一句話說的大家都笑了。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