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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照不宣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有亮，醜女子照例早起，煮好兩百個雞蛋，收拾好就出門來。她沒有像過去那樣，去叫醒朱雲貴，過去都是，她起床來煮雞蛋，就去叫醒他，讓他早走。以免被人看見了，知道他的存在。他差不多有兩個月沒有回家來，楊么姑說是醜女子得罪了他，這次回家來，她要讓朱雲貴在家裏呆上幾天，要在大白天，好好看看他。也讓醜女子大白天看看朱雲貴，是不是還是過去的他。這不是不可以的，現在，城裏的人，都傳說楊么姑和黃狗兒相好，一個接着一個的生兒子。所以，官家百姓，都不敢到河邊楊么姑家裏來攪肇。甚至於派苛捐雜稅，都是直接找黃狗兒收取楊么姑家的份額。那黃狗兒也很怪，就認了，該給多少，直接就給了。現在，因為誤會，朱悶娃不再到前邊他媽媽楊么姑屋裏去了，跑了；朱二娃也聽哥哥說媽媽不正經，不到前邊他媽媽屋裏去。所以，如果楊么姑要把朱雲貴留在家裏，只要朱雲貴不自己走出屋子，讓別人看見，留他多久都可以的。

醜女子挑着兩桶雞蛋，悄悄的走上河堤，才開始大聲吆喝：“賣熱雞蛋，熱雞蛋了，有誰要買呀，熱雞蛋。”

朱雲貴和楊么姑都勸說過，叫醜女子不要再賣熱雞蛋了，家裏現在過得去，不差錢了。不差她每天賺這幾十文錢。這真不是一個女孩子乾的事情，勞累辛苦不說，還要受人欺侮。但是，不管楊么姑怎麼說她罵她，醜女子就是不聽，這是她唯一不聽楊么姑的話，照楊么姑的意思辦事。每天照樣賣熱雞蛋，照樣侍弄她那塊沒有多少收成的沙沙地，照樣打掃那茅廁，收野糞水賣錢。她堅持，說很難得找到這樣一種賺錢的門路。醜女子有她自己認定的道理，她有手有腳，她堅持要用自己的勞動，養活她自己，養活她願意養活的人。

活路，願意做活路的人，就有活路。

醜女子一路叫賣，朝下河方向走。

“熱雞蛋，來四個。”河邊的一條大船里，有人叫道，要買雞蛋。這是一條可以裝載六萬斤貨物的大船，已經裝好了貨物，是棡炭。貨主就是黃狗兒，等着天亮祭了王爺，就要開船。船上有八個人，船老闆和七個船工。在這裏停泊了七八天，每天都是這個時候，被醜女子的叫賣聲吵醒，就吆喝一聲，買雞蛋吃了，再翻身睡他們的回籠覺。幾個船工就打賭說誰要是把這個賣熱雞蛋的女子，拉到他床上睡一下，大家就請他喝一台酒。其中一個船工就爽快的說他能。他就睡在船篷子的最外面。

醜女子剝好雞蛋，拿到船頭上，伸手撩開遮擋露水的布簾兒，還沒有問是誰要雞蛋，那船工就抓住醜女子的手，一拉，把醜女子拉得倒在了他的鋪位上。醜女子大吃一驚，聽見幾個男人哈哈大笑，嚇得魂飛魄散，大聲驚叫道：“救命啊，搶人了，救命啊——”

拂曉時分，萬籟俱寂。醜女子的驚叫聲撕破了凌晨的寂靜，遠遠的傳開了。

河邊上，挨挨擠擠的停着二十幾條船，每條船上都有少則三四個多則十來個船工，聽見有人叫救命，都爬起來，拿着蒿桿繞鉤，菜刀斧頭，大叫抓土匪，一起朝發出驚叫聲的這條船跑來。一時間人聲鼎沸，喧囂不止。

黃狗兒早起，來河邊送自己的這一船棡炭，剛走到河堤上，就聽見有人叫救命，還聽出了是醜女子。大驚，醜女子可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楊么姑身邊的人，她出了什麼事，誰來照顧楊么姑呢？一個縱步跳下河堤，大叫：“什麼事？醜女子你怎麼啦？醜女子，怎麼啦？”搶先跳上這條船的船頭。

這條船的老闆船工都認識黃狗兒，知道他是涪城的袍哥大爺。又是這一船貨物的貨主，財雄勢大，可是惹不起的主兒。船老闆忙說：“黃大爺啊。是這個女子，賣熱雞蛋上船來，不小心摔了一跤，嚇着了，就吆喝起來。”

“醜女子，是不是這麼回事？”黃狗兒不相信。醜女子自己摔了跤，怎麽會吆喝得那樣驚天動地的呢？要叫救命！

醜女子看看那拉她的船工，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壯漢，一臉歉意。也許人家也是不小心的，不願意多事，給船工惹麻煩。就說：“是，天黑，我沒看清楚，就摔了一跤。”

醜女子沒有怎麼樣，倒在了暖和的很軟的鋪位上，沒有受傷，只是嚇壞了，心動過速。她知道這是船工們在開她的玩笑，過去也出現過這樣的事情，那就是摸摸她**擰一把她屁股，沒有這樣過分的，拉得她和那船工——男人一床睡了。她知道這船工很壞，但是，黃狗兒更招惹不得，他更壞！

黃狗兒問醜女子問不出什麼，就狠霸霸的指點着船上船下的幾十個船工，說：“你們這些狗日的，別在黃某人的地盤上惹是生非。大家都要好好的，過得去就行！”

“是，是是。我們怎麽敢在這裏惹事嘛。”

船老闆說：“我們真的沒有惹事，就是買她的熱雞蛋啊。”

醜女子驚嚇過度，到現在還是沒力氣站起來，還是坐在那裏喘氣。

黃狗兒見狀，以為醜女子受傷了。就對那些船工說：“看什麼看，買熱雞蛋吃啊。五文錢一個，自己拿。把錢放在桶里。拿呀。給老子。”

一個船工訕笑，也不知道這賣熱雞蛋的女子跟黃大爺是什麼關係啊。說沒有帶錢。

黃狗兒憤怒，提溜起船工一搡，推了他一個屁蹲。說：“你給老子扯怪叫，老子要你出不了涪城。你哪條船的？”

另外的船工害怕了，趕緊掏錢，給黃狗兒看看。這是當二十文的銅板，我拿四個。拿了。

剛才被搡了一跤的船工，拿出一個半圓的銀角子，丟盡進桶里，伸手到桶里去撈剛才那人丟進去的銅板。

黃狗兒指着他問：“你幹什麼？”

“我，我找零錢啊。我也吃不了十個雞蛋吧。”桶里的水很燙，熱氣騰騰，他撈不到銅板，倒把手燙壞了。

黃狗兒說：“在涪城這裏找錢，燙手你知道嗎？拿雞蛋，滾！你們，還有你們，還要老子給你們剝了喂在嘴裏嗎？拿雞蛋吃啊！”

那些船工無奈，都拿出錢來，小錢銅板銀角子，扔在熱雞蛋桶里，拿起雞蛋。拿起雞蛋去碰石頭，他們當然不敢。黃狗兒的地盤，打死你，也是該死的。

醜女子說：“黃大爺，我的雞蛋是三文錢一個。”

黃狗兒武斷的說：“五文！”

“就是三文，我的東西，我不知道嗎？”

黃狗兒霸道的說：“我說五文就是五文。你們這些狗日的趕快拿呀。人家醜女子摔了跤，不要湯藥錢嗎？快點！”

一窩蜂，幾十個船工，不一會兒就把兩桶兩百個雞蛋拿完了。有些人沒有拿到雞蛋，又把錢扔進了桶里的，也有那拿了雞蛋，才發現沒有零錢的，都只有自認倒霉。丟一個銀元在桶里了事。

黃狗兒下船，倒掉桶里的熱水，嘩啦啦的收拾了那一大堆小錢銅板銀角子，在一個離自己最近的船工身上嗤拉一聲，撕下一塊衣襟，包好錢遞給醜女子。扭頭看那船工，問：“看什麼看，不服氣是不是？來咬我一口啊？”

那人憤怒，真想咬黃狗兒一口。給了錢，沒有拿到雞蛋，不說。現在，好好的一件衣服，又被扯掉了半邊。苦笑說：“我招誰惹誰了我？”

黃狗兒說：“你幸好沒有招誰惹誰了，就是站在順手方了。你那條船的，再說一句，老子叫你在這裏消失，你的船在這世界消失！”

那人相信，袍哥大爺說話是算話的。什麼也不說，趕緊走了。

黃狗兒讓那船老闆趕緊去放炮祭王爺，拿起桶和扁擔。說：“醜女子，你能走路嗎？我送你回去。”

醜女子喘一陣氣，已經緩過來了。跳下船來，說：“我能走路，我沒有什麼。”

黃狗兒看看醜女子，手腳完好，也沒有哪裏流血受傷，也不能脫開她衣服看哪。就提溜着桶，前頭走了。

醜女子緊走幾步，趕上黃狗兒，要接過扁擔和水桶，自己拿着回去。說：“黃大爺，我真的沒什麼。你把東西還給我吧。”

“我送你回去。這麼黑燈瞎火的，你又剛剛摔了一跤。你是你們家的頂樑柱，什麼事都要靠你做。你不要再出什麼事情，誰照顧楊么姑和孩子們呢？”黃狗兒確實是一番好意，要幫助醜女子，沒有別的意思。他仰慕暗戀楊么姑，這麼幾年來，一直看着醜女子辛勤幹活，幫助楊么姑照顧孩子，他覺得能夠幫醜女子做一點事情，應該，他也十分願意。他覺得，楊么姑是知道他的心思的。知道就好，他就滿足了。

醜女子跟在黃狗兒後面往家裏走，走着，心裏機靈靈一個冷顫，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她突然想起，楊么姑屋裏有人啊，朱雲貴在家裏啊。萬一遭黃狗兒看見了朱雲貴，怎麼得了啊？

黃狗兒可是出了名的壞人啊！

朱雲貴現在的身份，是不能見外人的啊！

這可真是俗話說的：一跌有三趄，背時有三年。早知道是這樣，今天早晨就不應該來賣這熱雞蛋了。這裏離楊么姑的院子已經不遠，十來丈吧。黃狗兒還在快步往前走，眼見得就要走到楊么姑家門口了。怎麼辦？怎麼辦哪？？？

“黃大爺，我真的沒有什麼，沒有傷到哪裏，不需要你的大駕來送我。”醜女子萬般無奈，突然急中生智，高喉嚨大嗓門的說：“黃大爺，這一段路我很熟，閉着眼睛都可以走回去。你就不要再送我了。你有事忙你的去，把桶給我吧。”

醜女子想，屋裏的楊么姑朱雲貴，肯定能聽到這些話。她沒有辦法阻止黃狗兒送她，但她可以不讓黃狗兒進院子，進屋。只要這時候朱雲貴不出來，不讓黃狗兒看見，就沒有什麼。

黃狗兒扭頭，奇怪的看着醜女子。問：“你那麼大聲說話幹什麼？又沒有隔山隔水，吆喝什麼？”他是聰明人，轉念一想，就明白了：醜女子這是在給屋裏報信。楊么姑屋裏這時候有人，就是楊么姑孩子的爸爸，就是朱雲貴！他作弄試探醜女子，指着楊么姑的院門說：“咦嘢，醜女子，你看那是誰呀，剛才從楊么姑屋裏跑出去了。”

“哪裏，在哪裏呀？”醜女子笨蛋，心裏大叫糟糕，順着黃狗兒的手指看過去，什麼也沒有看見。

黃狗兒說：“好像是一個男的啊。”

醜女子仔細看，說：“哪裏有什麼啊，鬼影子都沒有一個。”

從醜女子焦躁不安的神情里，黃狗兒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他要實實在在的幫助楊么姑一次。他想讓朱雲貴回家來，讓楊么姑堂堂正正快快活活的生活。這種事情，在別人，很難，不能。黃狗兒做卻一點也不難，他只要和朱雲貴見一面，知道他怎麼啦。再給他一張重慶什麼地方袍哥大爺的片子，叫他名正言順的到沁泉茶館來拜天益公袍哥碼頭，說他這麼幾年都是在重慶某大爺家裏躲災避禍，回來過幾次。就和楊么姑有了孩子。袍哥行走江湖躲災避禍，在所常有，不算什麼事情。這一天的烏雲不就散了嗎？他要放船，黃狗兒也可以出錢給他造一條船。他現在有錢了，也需要一個人放船幫他做生意啊。

醜女子笨蛋，但是還是反應過來了，是黃狗兒使詐欺騙作弄她。就乾脆來一招豬八戒爬城牆——倒打一釘耙。說：“從楊么姑屋裏出來的人，不就是你嗎？”

“我！？”黃狗兒一愣，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是你，還會有誰？你說呀。”醜女子反問。

黃狗兒苦笑，他仰慕，暗戀楊么姑，卻從來沒有要登堂入室，進入楊么姑屋裏的奢望。沒那能力也沒有那可能。就悄悄對醜女子說：“醜女子，我知道楊么姑屋裏的人是誰，你回去給他說，說黃大爺要會會他，有很重要的話要給他說。黃大爺可以讓他堂堂正正的回家裏來，和楊么姑和你一起生活。么姑和孩子們太苦了。要什麼沒有什麼，還要受別人的欺侮。我一個側閑人都看不過去，要幫幫他。你給他說，事情都過去好幾年了，早就冷下來，他可以回家了。”

“你說誰呀？”醜女子問。她知道黃狗兒說的誰，但是，朱雲貴是土匪，犯了彌天大罪，他黃狗兒就是一個壞人，他說朱雲貴可以回家，朱雲貴就可以回家嗎？他以為他是誰？皇帝、官老爺嗎？醜女子不會相信黃狗兒的。

黃狗兒在醜女子耳邊悄聲說：“我說的是朱雲貴。”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