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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除卻巫山不是雲

和幾位長輩好好談了一回,話題自然離不開過繼一個孩子到長房來。來祠堂的幾個老輩子,分別代表着米家幾房人,各自都有自己中意的子孫。

米萬成他們家沒有人來,五房的人選是二房的米石稻。祖爺說那娃聰明伶俐,很會辦事。

老爺說他就是沒有讀書,不識字。書香世家的當家人,不能選一個不識字的人吧?

祖爺說不識字可以學習啊。現在就教他讀書也為時未晚嘛,他才十七歲。

老爺笑笑。沒有說話。他現在還沒有定見究竟選誰。

另外幾個爺爺就說自己的候選人,有的上過學,就是比較木吶,不愛說話;有的歲數太小,沒有過痘麻關,還不能算是成年人;有的年紀又太大了,比老爺也差不了幾歲,給他做兒子顯然不合適;有的又讓老爺看不上眼。

長輩們也不能強迫老爺指定哪一個人。因為他們都是代表自己那一房人說話,如果說過分了,不但老爺不會答應,別人也要說三道四,指責他。

米老爺知道,現在過繼一個孩子是當務之急。從葫蘆溪回來,他就一直病着,請醫吃藥,羸弱不堪。特別是張耀松死了以後,他更是日日茶飯無心,夜夜輾轉反側,睡不着覺,還光做噩夢。他自知是不久於人世了。過繼一個孩子到長房來,繼承長房的香煙,接替族長的職位,不但得辦,而且必須快辦。只是他一直找,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管理這一個家族的事務以及長房的產業,說重不重,也絕不是一件輕鬆省心的事情。各房各家,都烏眼雞似的盯着長房,祠堂。沒一點智計心機,沒有公心善意的人,來管理這些事情,不出幾天,就會弄出事情,破敗家業損傷人口,以至於天怒人怨,親人相殘。

談了很久,沒有結果。送走了幾位長輩,米老爺回到後面,卻見老太太屋裏燈火通明,錦繡綾羅,大紅大紫,像是開了一間綢緞莊,床上案上桌子椅子上,全部都是各種花色各種質地的錦緞綢絹。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在抄家嗎?問:“你們在幹什麼?”

老太太笑着說:“自己去看你的書,這裏沒你什麼事。”

見老太太不說,老爺又一次看屋裏幫忙的另外幾個女人,么嬸,五嬸,銀德媳婦,光斌媳婦,三寡婦。這些人都緊閉着嘴巴不說話。老爺說:“巧兒,你給老爺說,他們在幹什麼?”

巧兒是後頭灣米百宜的女兒。原來在祠堂幫忙的九姑小瓊子先後出嫁了,祠堂現在也沒有黃花閨女,不必一定要小姑娘侍候。是米百宜來求老爺,是家裏窮,沒有辦法給巧兒辦嫁妝,讓老爺抬舉一下,叫巧兒到祠堂來幫幾年,積攢一點錢。老爺就答應了。巧兒聰明伶俐,特別是嘴巴乖巧。說:“我們家大姑不是有喜了嗎?太太在翻找料子,想做一些披衫圍裙小抱被,以及奶娃娃穿的衣服。料子太多了,正不知道該選什麼好呢。老爺,你也來幫着挑選一下吧。”

老爺大笑,說:“這也太早了吧,南瓜才起蒂蒂,就忙着做這些?”

老太太笑着對屋裏的幾個女人說:“你看如何,就是知道他要這麼說,才故意不告訴他。”

么嬸和幾個女人大笑,說就是,一字不差。

巧兒給老爺說:“老爺,不知道怎麼這麼巧,你進來之前,太太正在給我們說別告訴你我們幹什麼。說你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說你剛才說那幾句話。果然,你說的,和太太說的,一個字都不差,連語氣神態,都是一模一樣的。剛才,你在外面偷聽嗎?”

老爺嗔怪的說:“打胡亂說,我為什麼要在外面偷聽?”

巧兒並不怕老爺,說:“老爺,那你接著說啊。”

老爺奇怪,問:“說什麼?”

巧兒就模仿老爺的語氣,說:“你們知道是生男生女?萬一做了一套男的衣服,又生一個女的不是白做了浪費東西嗎?”

這還確實就是老爺要說的話。老爺想想,肯定太太在給這些女人講他們過去幾次給外孫做嬰兒衣服的爭執。就也模仿老太太的語氣說:“那我們就一樣做一份,反正已經懷上了,她總要生一個孩子,不會下一個蛋。巧兒,我說得對不對?”

巧兒和幾個女人笑得彎腰捧腹不能自已。巧兒說:“老爺你肯定在外面聽來的,要不然,你要說什麼你隨口說了出來不奇怪,太太要說什麼,你怎麼就知道呢?”

老爺拈髯微笑,說:“這說怪也不怪。夫妻之間在一起生活久了,對對方的性格脾氣,說話的語氣,處事的方法,基本上都清楚。特別是這件事情,經歷幾回了。前些年,你們家二小姐懷孕了,要做這個,太太做了一大堆男孩的衣服,結果秋萍生下來是女孩,只好趕工再做一套送去。後來,她又懷上了,再做一套女孩的。我還和太太爭了幾句,她說二女子肚子懷得很平,又愛吃辣的東西,酸兒辣女,肯定要生一個女的。結果,生了一個兒子。這回,她不這麽說不這麽做,才是怪事呢。”

巧兒歪着頭,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說:“老爺,太太說你還要說一句話,你說呀,我看太太說得對不對。”

老爺想想,知道要說什麼。說:“我不說什麼了。”

“是老爺不知道了吧?”巧兒笑着說。

老爺很喜歡巧兒,就是喜歡她的乖巧,聰明。時常在身邊唧唧喳喳,看着養眼聽着順耳。

巧兒說:“我給你說吧。太太說老爺還要說:孩子一生下來,就這麼綺羅錦繡的,紈絝子弟的不良,就是由此而起。老爺,你是要這麼說嗎?”

米老爺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過去我是這麼說過的,但現在我不這樣說了。人之初,性本善,吃什麼穿什麼,會對孩子的習性產生影響,但主要還是教育。我把我三女子教育成了一個男孩子性格,她從小不是穿着女孩兒衣服嗎?穿什麼,適合而已,富貴不淫,淫是過分的意思。富貴了,不過分才好。我們這種家裏,真要用舊衣服撕了包嬰兒,也不合適。穿得太寒酸了,不像,是給我們米家一大家族人丟臉。對不對?”

太太說:“算了算了,巧兒,給你們老爺沏一杯參茶來。你們幫我收拾了。他一來攪合,我們什麼也做不成了,反正也不着急。我們不如聽老爺給我們講道情。”

米老爺聽了,假裝正經的說:“巧兒,給我找一根道筒來,我梆梆梆打了給你們說,可是要收錢的啊。”

打道筒是涪城一帶的民間娛樂活動,一般是一個老頭,拿一段竹筒,竹筒一頭蒙上羊皮,在人多的地方坐了,梆梆梆的打道筒,說唱一些勸善勸孝,因果報應的故事,聽眾高興了,就給他一文幾文錢。其實就是一種討口叫花的方式。屋裏的女人們想像老爺打道筒的情景,禁不住又大笑起來。

老爺說:“巧兒,把茶給我放在書房裏,我去看一會兒書睡覺,不打擾你們了。”

巧兒說:“是,老爺,香薰里加安息香嗎?”

“加一些吧。”老爺真的想好好睡一覺啊。

太太說:“你想在這邊坐,坐你的,沒有人會以為你打擾了我們。你以為我們真的要連夜趕工做嗎?這只是有喜事了,很高興。找一些事情來混手,讓這高興勁兒,隨時都看得見摸得着。有你在這裏講笑話,不是更好嗎?”

太太也知道老爺心事重重,很鬱悶。但是她又沒有辦法為他開解。

老爺還是過書房這邊來了。祠堂里有兩個書房,外面一個大書房,裏面的藏書,米氏家族的子孫都可以看,那裏主要是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歷朝歷代狀元文章,聖賢哲人的文集墨寶,農耕醫典,籌算曆書。特別是米氏家族子孫應試的文卷。內書房藏書就主要是家譜了,還有一些小說話本。老爺給米甫臣看的那《造橋記》就是在這裏拿的。他看過很多次那書,還清楚的記得裏面的一些話:“記不得那許多了。宇無際緣,宙無始終。人於其中,歷劫無窮。能忘,善忘,也是福緣。心海有限,世事繁瑣。什麼都記着,豈不是要盈溢胸懷。尋尋覓覓,終究不渡,明知苦海,也不回頭。得了廣造橋路,實乃欲隨那想渡不渡,渡又思返之人的心愿。我佛普度眾生本意,那只是勸人向善,明心見性。並非要逼人焚香頂禮,苦修禪機。其實,只要心存善念,殺生也是頌佛。君不見,金戈蕩寇,除魔斬妖,使眾生少受磨難,雖殺戮,亦為大善;而意在邪惡,貪慾,雖禮佛誦經,也只是徒增煩惱。修福緣,修壽算,修財修官修富貴,欲求雜陳,意亂情迷,何以明心?佛說:明心即佛。”

那得了,把這熱鬧富貴的花天酒地,當成了講經說法的靈山佛堂。大聲宣講道:“所謂善意惡念,唯心自知。人可以瞞天瞞地,瞞不了自己。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自在自心。為善則心安理得,雖善小也是一樂,此便福由心生;為惡則終日惶惶,怕天譴地罰,更怕為人所知,雖惡微,卻心不得安,此便是禍,便是苦,便是魔障。福自心生,劫由心造。得了說:我心即佛。修橋補路,雖為之捐助一文,亦是善行,有善行,心即安,即福緣。”說完,得了和尚就盤腿大作,閉目養神,再不言語。

宇無際緣,宙無始終,人於其中,能忘,善忘,確實是一種福。

米老爺就是忘不了啊。他心裏有太多的事情,不能為外人說,充斥胸臆,令他食不知味夜不安眠。那八萬元銀元,就放在他卧室里。他得到了,但是感覺不到一點得到的喜悅和滿足;張耀松被他整死了,以為從此就不必擔心事情敗露,可以安穩睡覺了。卻不然啊,比過去更加惶惶不可終日,寢食難安,苦不堪言啊。

夜深人靜時,米老爺恍惚了,要睡覺了,起來走到自己睡房門前,就清醒得一點睡意也沒有。是屋裏的錢箱子影響的嗎?他走過來,來到太太的門前,敲門,叫道:“妹兒,妹兒,你睡了嗎?”

妹兒,是太太的小名。太太醒來,說:“睡了,老爺,有什麼事嗎?”

米老爺有自己的卧室,平時是不和太太在一張床上睡覺的。他現在要想在太太屋裏,和太太一張床睡覺。說:“我想——”

因為考慮到太太屋裏還有伴睡的巧兒,他沒有敢再說下去。他其實就是一睡着就會做噩夢,到不是要和太太做什麼夫妻事情。

太太當然知道老爺要幹什麼。她與老爺很久沒有同房了。說:“你過去上床等着吧,我馬上就過來。”

老爺連忙說:“不不,我就是不想在那邊睡。”

“哦。”太太就叫起巧兒,叫她收拾一下,到廂房裏去睡。

老爺進來,可憐巴巴的問道:“我可以在這裏睡嗎?”

太太說:“你才怪頭怪腦的呢,有什麼不可以?老夫老妻的了,趕緊上床來呀,你不冷嗎?快點。別弄着涼了。”

米老爺一邊脫衣服,一邊問道:“我,這是不是有一點怪?”

過去,米老爺是在他的卧室里睡覺,要和哪一個姨太太同房,就事先說一聲,那個姨太太就到老爺房裏去睡。從來沒有老爺到哪一個女人房裏睡覺的。

太太苦笑,起來幫着老爺脫衣服,說:“老都老了,還能怪出新鮮樣子嗎?你不會比年青時更怪吧?只不過,下次要做什麽,早點說。不要這樣半夜三更的鬧,人家要笑話呢。”說著,讓老爺睡在自己捂熱的被窩裏,自己爬上床,翻過老爺的身子,要到床裏面去睡。

老爺說:“妹兒,你睡外邊,我,我怕!”

這個怕字,在老爺嘴裏說出來,好難好難。他是男人啊,他本來應該什麼都不怕的。他是讀書人,子不語鬼怪力亂。他是不相信鬼怪精靈的。但是,張耀松陰魂不散,他一直在米老爺心裏啊。所以他就是害怕。

太太在老爺身邊睡下,手很自然的就抓住了老爺的手,引導着他撫摸自己的身子。說:“怕什麼?自己的老婆,你害怕誰來捉姦嗎?”

老爺苦笑,說:“不是。”

老爺不知道自己究竟怕什麼。弄回來錢的事情,已經擺平了,沒有人再過問了。唯一的知情人張耀松已經死了。沒有事情了呀,他還怕什麼呢?

太太拉着老爺的手,在自己身子上撫摸一陣,動了感情,想了,摸摸老爺,卻發現一點反應都沒有。大驚,說:“你,你不想嗎?”

老爺苦笑。他沒有一點心氣啊。

太太以為點着燈盞,老爺不好意思了,就爬起來去吹燈。

“別吹燈,我怕黑。”老爺又說了一個怕字。

太太躺下,才覺得老爺真的很奇怪啊。怎麽會這樣呢?太太三十八歲,正是如狼似虎之年,沒有丈夫在身邊,不想這事,還好過一些,他在身邊,不能,就太難過了。老爺五十六歲,應該還沒有老得就不行了吧?

老爺說:“我們擺一會兒龍門陣,好嗎?”

“可以啊,你要說什麼說吧。”

老爺說:“我想,以後天天都在這邊睡。”

“這有什麽呢,還用得着巴巴的特意說嗎?嫁給你了,是你老婆,你就是把我弄到露天壩里和你睡,我都陪着你,給你懷一個野種。”太太戲謔的說道。

老爺很認真的說:“過來睡,卻不一定要做什麼。”

太太大笑,說:“這更加求之不得。老爺,你該不是老得不行了吧?你不是會醫治這種病嗎,開方子拿葯吃啊。”

老爺無言,他沒有老得不行,是沒有這份心勁兒了,對生兒育女絕望了。

“人老血氣衰,屙尿打濕鞋,本想屙遠點,越屙越攏來。老爺,你是這樣嗎?”

老爺苦笑說:“妹兒你說些什麼啊,你這嘴巴,可是越來越下流了,你原來可不是這樣的,男人屙尿,你怎麼知道?”

太太說:“還不是你弄回來那些女人,以及大嫂五嬸么嬸,利兒秀兒季兒媳婦,一幫子女人在一起,你以為他們在講什麼?只是你們男人在一起要講女人嗎?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也要講男人。說長道短,議論深淺。他們說:二十歲的男人是野狗,三十歲的男人是瘋狗,四十歲的男人是狼狗,五十歲的男人是看家狗,六十歲的男人是癩皮狗。”

“七十歲的男人呢?”米老爺問道。這些話很俗,但是也有道理啊,很值得玩味。

“不知道,他們沒有說。”太太想想,就想起了晚上來祠堂的那些祖爺爺爺爺們,一個個胡攪蠻纏,真的很煩人,不就是俗話說的耍死狗嗎?說:“死狗。他們還說:二十歲的男人毛,但笨;三十歲的男人行,但混;四十歲的男人能,且精;五十歲的男人疲,很真;男人一過六十,就別讓他上身。弄得倒癢不肇,叫人心欠欠,上不去又下不來,難受。”

“女人啊,你們這些怪頭怪腦的女人,你也跟着他們亂說嗎?”老爺問道。

太太笑說:“我哪裏敢啊,我去亂說,那還成體統嗎?只不過覺得很有趣,豎起耳朵聽了,背人偷偷笑笑。給你講,都深怕你罵我呢。”

“俗!”老爺批道

這飲食男女,凡夫俗子,不也就是有,只能有這些俗的論說。孔夫子說:食色性也。所以,俗,那也是可以說的嘛。

老爺又說:“妹兒,明天,叫人把我屋裏的那些大箱子,搬到三女子屋裏去。”

“那不是你任上的賬目嗎?還是我給你看着穩當一些。弄掉了,麻煩。”

“不,把它弄走!”老爺激烈的說。

太太驚奇的看着老爺,老爺現在越來越莫名其妙了。他過去不是這樣啊。挪動一下身子,卻發現老爺一柱擎天,行了。這發現可是太重大了。說:“老爺你行了嗎?”

老爺說:“你就不該誤會,我也沒有慚愧嘛。你不是說五十歲的男人疲嗎,來得慢了一點,尚請夫人見諒啊。”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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