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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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月十六,九姑出嫁。

作為米家最尊貴的客人,大姑米石和,大爺米甫臣代表米老爺,當送親客,送九姑過去。九姑出嫁的地方也不是很遠,九姑家在漏風埡這邊,婆家在漏風埡那邊,隔着一道山樑。九姑的婆家當然很窮,特別是現在又是災年,又是春荒時節。因為知道大姑大爺要來送親,婆家人特別安排了一桌酒席,擺在九姑還算乾淨整潔的新房裏,招待送親客。除大姑大爺,還有兩個米家的長輩,九姑的哥哥米寶娃夫婦,六個人六六大順一桌坐了,席面不豐盛,很粗糙,但也有肉,有酒。

大姑哪吃過這麼粗糙的東西啊,看着就噁心。也不好說什麼,喝茶陪着大家。

大爺米甫臣是第一次當這樣的貴客,非常開心,過去,他都是三小姐的跟班,去人家屋裏,三小姐老爺是貴客,他就是下人,客人都算不上,自己找地方獃著。所以今天,他大塊吃肉、酒到杯乾,一點兒也不客氣。另外的幾位客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啊,知道這一桌席,就是一斤多肉做出來的,這桌子上任何一個人放開了吃,都能夠吃光。但吃光了怎麼辦,主人家也沒有多餘的添上來。也只有這一壺酒,誰都想喝,誰都能夠喝完它。也沒有誰敢多吃,沒有誰敢喝酒,就是陪着大爺,斟滿酒勸大爺喝,自己拿酒杯在嘴皮上抿一下。熱情的勸酒:“來來來,大爺你請,我這快肥,你夾着。”

米甫臣不客氣,沒有經歷過啊。不知道這是窮家小戶忍嘴待客,還以為大家都是他這樣大吃大喝呢。奉菜就吃斟酒就喝,結果一桌子席面的大肥肉,一大壺酒,幾乎全部都進了他的肚子。

這就把一邊看着的大姑氣得,恨不得咬米甫臣幾口——你稍微忍着一點兒啊,吃過這裏,馬上就回去吃飯,什麼沒有呢?這哪裏是做大爺的樣子?這哪裏是做客吃飯的樣子?簡直就是餓死鬼嘛。丟人啊!就一次次的瞪眼恨虎兒,在桌子底下踢他。

米甫臣有點暈乎,他是一個很直率真誠的人,很難得有這樣一次,作為貴客,被人尊敬,奉菜斟酒,熱情邀約的機會。也卻不過人家的熱情啊,笨嘴拙舌,無法推拒。就吃,就喝。端起酒杯說:“我,我要去敬九姑的公婆他們一杯酒。”

九姑和她新婚的丈夫連忙過來扶住大爺,看看大姑。外面還有幾桌人吃飯,但那就不是裏面這樣的席面了。就是一大筲箕紅苕,每人一大碗煮紅苕的水。怎麼敬酒啊。

大姑雖然也是第一次當送親客,但在窮家小戶吃飯卻不是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人肯定吃的和裏面不一樣。讓虎兒出去看見,主人就很沒有面子了。皺眉說:“對不起了,九姑,你大爺他喝醉了。”

九姑苦笑。客氣說:“哪裏,是菜不好。”

米甫臣豪情萬丈,酒喝得剛剛有一點意思。說:“我哪裏就醉了。我要去給九姑的公婆敬一杯酒,告訴他們,我們九姑可是很好的女孩子,要好好待她。”他覺得很有必要叮嚀一下,公婆夾磨媳婦是很多很平常的。趁着給九姑的公婆敬酒,就說一說。

這很不像話,大姑很尷尬。九姑和他丈夫也很尷尬。幾個人眉來眼去,商量不定。沒有辦法,大姑說:“來人哪。”

外面等着的丫頭跟班進來,跟米甫臣的小子米石稻也進來了。

大姑說:“你們大爺酒喝醉了,扶着他,我們回去。”

“是,大姑。”米石稻過來扶着米甫臣。青草收拾大姑的東西。

米甫臣不服氣,推拒說:“放開我,我沒有醉!”他真的還想喝酒啊。

九姑見大姑這就要走,很難過。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規矩,送親客是要在新婚夫婦家住一晚上的。他們娘家很窮,大姑是最尊貴的送親客,能請到她來給自己送親,她在婆家就很有面子。雖然也沒有安排她在這裏住一晚上,但是,留下玩一會兒,和她婆家的親戚擺一陣龍門陣,到晚上再走,九姑在婆家才有面子啊。大爺這樣鬧騰,怎麼辦?想想,說:“大姑,要不,先把我大爺送回去吧,你就在這裏,好嗎?”

大姑知道九姑的為難,九姑在祠堂幫了五年,她回米吉橋家裏,都是九姑照顧她,他們年紀相當,感情很好。想想,說:“好吧。米石稻,你送大爺回家。我過去補一下妝。青草青苔青萍跟我進來一下。”

米石稻就架着米甫臣出來,拉着他走了。

丫頭們跟大姑進去,把帶來的點心讓大姑吃一些。大姑平時也和老爺這裏那裏,走米氏家族窮家小戶,赴人家生日宴會婚宴。能請來老爺三小姐,是人家最大的體面。當然,宴席上的東西,老爺三小姐都吃不下,就準備一些點心帶上,背着人吃一點兒。

大姑說:“青草,你們也吃一點兒吧。”

青草吃東西,說:“跟着大姑,真好。外面的人都是吃紅苕呢。”

大姑搖搖頭。想,人,就是不一樣的。

米甫臣被米石稻拉着推着,翻過漏風埡,遠離了九姑的新家,才放開他。

米甫臣強調:“盜兒,我沒有喝醉你知道嗎?”

米石稻笑着說:“我知道。”

“知道你還拉我走!”米甫臣很喜歡米石稻,現在已經專門讓他跟着他跑腿辦事了,前幾天,放賑,給米氏家族窮人,每人五斗穀子,就是他主持做的。米甫臣屁股被打爛了,只能坐在那裏看花名冊,點名。很多人,他也不認識啊,就是米石稻幫着認,避免被人冒領了。

米石稻說:“大爺啊,你真是穿鞋的不知道打光腳苦。沒有酒了,外面也沒有人喝酒。我們這就回家喝,好不好?”

一說起回家,米甫臣心裏就發怵。回家,那還能喝酒嗎?老爺在家裏,也不讓他喝啊。讓你喝酒,卻不讓你盡興不讓你醉,大姑不讓,老爺不讓。祠堂的氛圍環境不讓。大家都看着他呢。

回到家裏,青荷接着。

青荷是留在家裏守門的。現在大姑都不讓青荷跟着她出門了,冷落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問大爺怎麼啦。米石稻笑着說沒有什麽,大爺喝了一點酒。讓他洗洗睡吧。就趕緊到外面找飯吃去了。

米甫臣沒有喝醉啊,滿腹委屈無處述說,一把拉住青荷的手,說:“青荷,我沒有喝醉。真的,你要相信我啊。”

青荷一驚,想抽回手,但是不能。說:“我,我相信你,你沒有喝醉。”

米甫臣緊緊拉住青荷的手,胡亂的說話:“春蠶應不老,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他們讓我喝,就是不讓我醉啊,他們,她,你的大姑,你的三小姐啊。她就是不讓我醉,不讓我盡興啊。她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她是大姑不是三小姐了啊,青荷你知道嗎?”

青荷苦笑,怎麼大爺就醉成這樣了,莫名其妙嘛,太笑話了。他和三小姐結婚那天,三小姐就不是三小姐了,這祠堂的人,米氏家族的人都知道啊。他不也不再是虎兒,是大爺了嘛?

米甫臣繼續說:“思念君子,怒如朝飢;朝雲暮雨,如饑似渴;烈火焚身,柔腸寸斷;刻骨銘心,天荒地老;杜鵑啼血,燭炬成灰。我的心很痛,很痛很痛啊,青荷,你知道嗎?”

米甫臣這樣胡亂的說,青荷當然不知道。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大姑從城裏回來以後,變了,可以和他同房,但絕對不允許他放肆,不允許他來勁,不允許激情奔放,要溫柔,像溫吞水一樣。她更是一次次提醒,輕柔,再輕柔。她也很清醒,清醒得就像在做老師佈置的作業,老爺叫寫的文章。這樣做有意思嗎?沒有啊。讓你做,卻不允許你好好做,而且,就是你做,她是置身事外的。

這好像不是這樣的啊。怎麽會這樣呢?

過去,就是大姑進城之前可不是這樣啊。那時,米甫臣不行,在他的三小姐面前他不敢放肆,誠惶誠恐,心裏非常壓抑。是三小姐,是大姑認真的告訴他,她是他老婆,他是她丈夫,即使他單獨和青荷在一起說話了,他以為大姑會大發雷霆,她也沒有。她告訴他,他可以,也應該放開手腳,可以放肆。夫妻生活就是要有激情的啊。她說她要好好的經營自己的生活,是專心一意的經營啊。是夫妻之間只要不傷害了對方,怎麼都可以的啊。怎麼進了一趟城,回來就變成這樣了呢?

修用遮羅袖,愁春懶上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問。

答:敦倫。

夫妻生活的美好精彩和魅力,就是被這敦倫,這非常經典的兩個字給淡化,給弄得蕩然無存了。

米甫臣記得,余保利曾經說過:有一種懲罰叫冷落。

大姑現在這樣是不是就是冷落呢?

大姑是不是跟二小姐學會了整治余保利的那一套,回來用在自己的生活里?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她要這樣懲罰我呢?

這些心思,米甫臣不能給青荷說。他胡亂的把自己的心思,無聊的想法,說給青荷聽:“清風動簾帷,晨月照幽房,佳人處深閨,蘭室無容光。襟懷擁虛景,輕衾覆空床。歡樂惜夜促,悲戚怨宵長。撫枕獨嘯嘆,感慨心內傷。”

青荷一句也聽不懂大爺說的什麼。很惶恐很害怕。屋裏沒有人,只有她和大爺。這樣被他拉着手,聽他嘚吧,萬一被人看見,像什麼樣子?萬一被大姑知道了,怎麼辦?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很喜歡虎兒,她的三小姐、現在的大姑也清楚她這個。就是為了她給虎兒綉了一個荷包,大姑就罰她學綉,什麼好玩有趣的事情都不帶她去做。她認了。現在,虎兒如果要做什麼,哪怕這就死了,她也認了。但是也不能就這樣被他拉着手,就讓人誤會,就冤枉死啊。她使勁抽出自己的手,說:“大爺你說的什麼啊,能不能說白一點,說我懂得的話。就說,你要幹什麼吧?”

米甫臣驚覺,收回手,聞聞,手裏還殘留着青荷的香味。他好難堪,訕笑一下,給自己一個嘴巴,說:“你不懂我說的什麼嗎?”

“不懂。”青荷老實的說。

米甫臣拍拍胸口,鬆了一口大氣。說:“萬幸之至啊。”自己真的糊塗了,怎麼會給青荷說這些呢?自己確實是太壓抑太痛苦了,要找宣洩的地方。但是,怎麽能給青荷說呢?青荷一個黃花閨女,也不懂啊。也幸好,青荷是黃花閨女,不懂他說的什麼,懂得了,他的笑話就鬧得太大了。大姑和她以後怎麼見面啊?想着,說:“不懂就好,不懂就好啊。”

青荷更加莫名其妙,說:“大爺你真的是醉了。我給你打水,洗洗睡吧。”

米甫臣心裏一動,臉刷的一下就紅了。洗洗睡吧,這是大姑每次完事,就是這樣給他說的啊。現在,大姑是絕不纏綿。完了,就說洗洗睡吧。不會是青荷聽見什麼了吧?不應該呀。

青荷被米甫臣看得詫異了。問:“大爺,怎麼啦?”

米甫臣訕笑,遮掩說:“我沒有喝醉,你說你相信我沒有喝醉的。”

青荷癟癟嘴,笑說:“是,我相信你沒有喝醉。”去打來一盆水,讓大爺洗臉,再用腳盆打一盆水,放在椅子邊。“過來洗腳啊。”

米甫臣心煩,說:“她又沒有在家,不洗吧?”在大姑的管理範圍內,能有一點兒自由,哪怕是睡覺不洗腳這樣一點,也是很難得的。

青荷苦笑。說:“洗,不洗她回來又要說我沒有侍候周到。算你可憐我,不要被她罵。好不好。來,我幫你洗吧。”

見青荷蹲下,要來脫自己的鞋,米甫臣慌了,說:“免了免了,我自己來吧。”坐下,脫掉鞋子襪子,洗腳。

青荷蹲在地上,很認真的看着米甫臣。

米甫臣抬頭看見青荷,眉目如畫,清純得像一株荷花,不覺呆了。半晌,問:“你看什麼?”

青荷說:“大爺,我其實很想給你洗腳。真的。”

米甫臣無言。他其實一直都是懂得青荷的。懂得她珍惜她,她是一個很細緻很精明的美麗女孩,他們在一起,作為三小姐的丫頭小子,同樣的奴才,相互照應着生活了五年。很多事情,都是青荷幫着他,他記着的。

“她那次叫我給你洗腳,她以為是在懲罰我,她叫我綉荷花,她以為是在懲罰我。其實,我很願意啊。那次給你洗腳,你蹬了我一腳,很痛,但是那痛是你施加給我的,我願意啊。虎兒,你明白嗎?”

完了完了。米甫臣感覺有一種東西在沉淪,感覺心在跳情在燒,再說下去就萬劫不復。連忙振作一下,說:“叫大爺。大爺大了,怎麼還叫小名啊?”

青荷也是一驚,有點醉,怎麼就把這話給說出來了。說:“是,大爺。”

米甫臣不能和青荷這樣對視,不能讓青荷這樣含情脈脈的看着自己。沒話找話,說:“起來,去歇着吧。”

青荷起來,仍然情不自禁的看着虎兒。不是大爺,是虎兒。她知道現在家裏只有她和虎兒,如果發生了什麼,那也是很正常的,她甚至希望發生一點什麼,挨打,她認了,死,她都認了。其實,從那天把荷包交給虎兒,她就認定了,交給他,管他珍惜也好隨意拋擲也好。隨他了。

米甫臣說:“我很無聊,是不是?說了那麼多無聊的話。”

“我相信。”

“什麼?你聽懂了嗎?”

青荷搖搖頭。說:“我相信是緣分讓我們相逢。不然,我就不會這樣,一想起你,就那麽心痛。她是小姐,我喜歡的人結婚了,新娘卻不是我。我很心痛啊。但是我是丫頭,爭不過我的小姐啊。”

米甫臣大驚,不能啊。怎麼會這樣呢?說:“這是老天爺在作弄我們,你好好的吧。別胡思亂想了。”

青荷搖頭。說:“我醉了。”

米甫臣苦笑,說:“我喝了那麼多酒都沒有醉,你怎麼反而倒醉了。”

“都是這樣啊,喝醉了的人不說自己醉了,沒有喝醉的人反而說自己喝醉了。”

米甫臣悲哀。他一直是知道青荷的啊。無可奈何,大笑,說:“太精闢了。青荷,你應該去寫書。你很有才華啊。太有才了。哈哈哈哈”

外面一陣鬧騰,大姑回來了。

再說大姑,打發米甫臣走了以後,吃一點兒東西出來,馬上就想起不對,怎麼把青荷這茬兒給忘了。她是女孩,女人。直覺,青荷對虎兒是很動情的。她生活的家庭,環境告訴她,青荷作為她的陪嫁丫頭,這身份就註定了,她就是一個妾媵,就像二姐的陪嫁丫頭彩雲白雲她們一樣,余保利喜歡,就得給余保利。她不能,不願意,不想讓青荷插進她和虎兒的生活。但是,她已經很清楚的感覺到了,青荷對虎兒很好很動心。虎兒對青荷呢?

不知道!

不行,不能讓他們在一起。

出來,就向九姑他們告辭。

九姑難過,一直挽留。

大姑說這邊也不是很遠,我會經常過來看望你的。就帶着丫頭跟班,急匆匆的回來了。進來,見屋裏沒有發生什麼,放下心來,問:“怎麼,還沒有睡下嗎?說什麽呢,這麼高興。”

青荷遮掩說:“大爺一直要我相信他沒有醉。酒話連篇,我沒有辦法相信啊。”

大姑說:“酒喝醉的都說沒醉,說醉了的都是沒有醉的。”

米甫臣再次大笑。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剛才青荷就是這麼說的。”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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