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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佳期如夢

——是一隊螞蟻,牽起一條線,上樹。

因為樹上有一窩蜜蜂,蜂巢里蜂蜜滿了,流出來了,順着樹榦往下流。

螞蟻聞到了蜂蜜的甜味,就往樹上爬,爭先恐後的去吃蜂蜜。

楊么姑怎麼也變成了一隻螞蟻,對,就是一隻螞蟻,是螞蟻隊伍中很不起眼的一隻,越是走進蜂蜜,越是發現那蜂蜜巨大,甜蜜,鋪天蓋地。

蜂蜜往下流,黏住了,裹挾了前邊的螞蟻,螞蟻在那巨大的甜蜜中掙扎,驚呼,最後被甜蜜吞噬淹沒,在甜蜜中死去。

但是,看見前面的螞蟻死去,後面跟着的螞蟻一點也沒有退縮,沒有逃避,繼續沖向蜂蜜,再被蜂蜜黏住,掙扎死去。前仆後繼,無休無止。

眼看就輪到楊么姑了,她是人啊,也知道可以繞一下遠,從側面去也是可以吃到甜蜜的蜂蜜的。但是,面對甜蜜,她不繞遠,明明知道上去肯定會淹沒在甜蜜里,最終在甜蜜中死去,前面已經死了很多,後面還有很多要在甜蜜中死去。她也不饒遠,面對甜蜜巨大的誘惑,她急不可耐情不自禁,連一步也不願意多走,就那麼衝上去,被甜蜜的蜂蜜黏住了,壓迫了,裹挾了,她掙扎,呼救,蹬腳舞手。她被甜蜜窒息了,要死了。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要死,就在甜蜜中死去。可以吃到甜蜜又不用死,只是她等不及那樣,不能繞遠,讓甜蜜來得更直接更巨大,讓死也來得更快更直接吧!

1:幽思奇情

選米。這是楊么姑一個冬天每天都做的事情。

早晨起來,生着棡炭火盆,拿一個大簸箕,舀一兩斤米在簸箕里,一顆一顆的選。好的,渾狀的,就留下自己煮飯吃,碎米,就交給醜女子吃。麻雀糞老鼠屎就扔掉。她選的就是黃狗兒送來,他們給了五元錢買了的那兩百多斤米。棡炭火烤着,屋裏很暖和。她不着急,每天就是這麼一點活路。

一個人影在門外一晃。

楊么姑問:“誰呀!”

“我,沈么娃。”沈么娃在院門外說。他是黃狗兒碼頭上的么滿。十五六歲的一個半大小子。“我來給黃大爺提一壺開水。”

楊么姑把棡炭火盆上的銅壺提出去,交給沈么娃。說:“你們大爺自己怎麼不來呢?”

沈么娃訕笑,說:“這些事情,就是該我們這些小么兒做嘛。”提着水,走了。

黃狗兒倒賣穀子,發了一筆小財,就拿錢在炭碼頭做起了生意。也就是收購山裡人擔出山來的棡炭,收夠一船約四萬來斤,就裝船往重慶運。每一個月大約收兩三船,每船賺三四十個大洋。他每天都要到河壩里來,要喝茶,就乾脆買了火盆銅壺,叫小么兒沈么娃給楊么姑送過來,讓楊么姑幫着燒水。一個冬天,都是沈么娃拿棡炭過來,提銅壺開水走。楊么姑白撿一季火烤。

楊么姑明白,這是黃狗兒對自己的一種很另類奇怪的關心。他現在每天的在河邊,與楊么姑隔着一道魚嘴。看不見他,但是聽得見他吆喝着稱秤給棡炭錢的聲音。他為什麼就不過來呢?

太陽出來了。太陽很暖和。楊么姑拿一個小砂鍋,倒一些開水放一些米,將就火盆的余火,就算是把中午的飯給兒子煮上了。自己端着選米的簸箕,到院壩中間的太陽下,烤火很舒服,但也沒有太陽曬着好啊。

冬日的太陽,暖洋洋的。曬得楊么姑昏昏欲睡,她現在很苦惱,每天都是,晚上睡不着,白天又沒有精神,昏昏欲睡。還真怕白天睡多了,晚上更加睡不着。腦子裏不想事情,就要瞌睡。可是想什麼?她能想什麼呢?

黃狗兒為什麼自己不過來提開水呢?

楊么姑站起身來,朝上河壩看,隔着房子圍牆,隔着魚嘴,當然什麼也看不見。她偷偷爬上魚嘴,看過黃狗兒買賣棡炭的場子。就是一溜竹篾席子棚棚,黃狗兒和沈么娃就等在棚子裏,有人擔棡炭來了,就過秤,給錢。積攢得棡炭多了,就再請人來裝船。他為什麼自己不過來提開水呢?

楊么姑很無聊,這樣想。馬上,就在心裏罵自己賤。怎麽會去想黃狗兒啊。這是犯罪啊!

醜女子背着女兒朱真真,從門前走過。不知道怎麼啦,大叫:“真真,別弄,弄得我好痒痒。”

真真咯咯的笑。

楊么姑說:“醜女子,把娃娃放在我這裏來吧。你該去接娃娃了。”

醜女子進來,詫異的看着楊么姑。心想,她不是不準真真進她的院子嗎?

楊么姑被看詫了,以為醜女子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發怒說:“看什麼看?教你放下就放下。我臉上有花嗎?”

醜女子不敢惹楊么姑,放下真真,進城接娃娃去了。

一天無事。

晚上,醜女子過來幫着收拾碗筷。洗孩子侍候他們睡覺,無意中提起。黃狗兒可能又有禍事了。她把醉月樓的妓女四喜子也不知道怎麼啦,告到了警察局余保利那裏。余局長找黃狗兒麻煩呢?

楊么姑說嫖客找妓女,會有什麼事?無聊。

醜女子不知道嫖客找妓女會有什麼事,也覺得真的很無聊。黃狗兒本來就是一個很無賴的壞人嘛。沒有說什麼,忙一陣就回後邊去了。

天又黑了。

這鬼天氣,白天短得一眨眼間就過去了,黑夜卻漫長得無休無止。

朱悶娃寫字,看不見了。說:“媽,把燈點亮啊。我還要寫字呢。”

楊么姑惱怒:“睡覺!”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火氣。是因為聽到黃狗兒要倒霉了嗎?

黃狗兒和楊么姑有什麼關係呢?

黃狗兒找妓女四喜子幹什麼?

黃狗兒找四喜子還能幹什麼?嫖客找妓女還能幹什麼呢?

楊么姑心裏很亂,強迫著兒子上床睡覺。心裏一直告誡自己,不能想什麼,什麼也不要想。兒子們很快就睡著了。可是楊么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怎麼辦?老辦法,抓一把小錢撒出去,然後在地上去摸,一個一個的撿回來。錢啊,那就是楊么姑的命,一文也不能丟的。

自從朱雲貴出事以後,每天晚上,楊么姑就是這樣過的。睡不着覺,睡在床上就難免想事情,一想就會想到就是在這張床上,和丈夫朱雲貴的那些事情。那種甜蜜充實,激情四射,對比現在的孤單寂寞艱難苦楚,想像未來漫長和孤苦無依。想着,就會想到黃狗兒。但是又知道不能想他,他是壞人,想他是罪惡啊。

一個很偶然的事件,她掉了一文錢。就下床來摸,抹了很久才找到。緊張一陣忙碌一陣,很累,上床一覺就睡到天亮了。她覺得這倒是一個很好的辦法,所以,每天晚上,她就有意識的丟下幾個小錢,不點燈,黑燈瞎火的到地上去摸。一個兩個,三個五個。現在她每天晚上要摸十五個小錢,才會累,才能睡得着。

摸啊摸。摸到了一隻鞋,不是楊么姑的,不是朱悶娃的,也不是朱二娃的。比他們的鞋都大得多。那是死鬼朱雲貴的鞋啊。楊么姑拿起鞋,放在鼻子前聞,很臭,那是朱雲貴臭腳的味道啊。楊么姑心裏一陣顫慄。死鬼死前就是不愛洗腳,腳臭得都可以熏死蚊子。那是楊么姑最煩惱反感他的地方。現在聞着這味,是那麼親切那麼留戀。這是自己丈夫的味道啊。

與很喜歡玩弄楊么姑的小腳相反,楊么姑很討厭丈夫朱雲貴的大腳板。汗腳很臭不說,還像手一樣,腳趾頭都是張開的。老是愛用腳趾頭夾住楊么姑身上的肉揪扯。他解釋說那是因為他常年在船上生活,搖晃。所以腳趾頭要盡量抓住船板,就成了這樣了。楊么姑說那就不是人腳板的樣子。怎麼給做鞋你穿啊。

緊緊抱住丈夫的臭鞋。楊么姑感覺抱住的不是鞋,是寂寞。抱住,淚流滿面。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分鐘,一點鐘,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心很痛啊,猛然警覺,還有那麼多錢沒有找回來呢。抱着死鬼的鞋就能生活一輩子嗎?吃飯還是要錢啊。趕緊的,找錢。

摸,就又摸到了一枚小錢。她已經不再為能摸到一枚小錢而喜悅了,是刺激太多而麻木吧。現在她已經能仔細摸,憑感覺,知道那錢是什麼年號。這錢邊子很寬,那就不是道光,也不是宣統錢,這邊是冪,這邊是字,字的上邊有一點,這就不是乾隆錢了。下頭這個字筆畫少,不是康熙,是雍正。這是一枚雍正通寶。

楊么姑不識字,是所謂的睜眼瞎子。但是她認識錢,俗話說的瞎子見錢眼睜開,就是說的楊么姑這種人。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宣統,這些字放在另外的地方,她一個也不認識。唯獨在錢上面,她不用看,用手摸就能知道,認識。

楊么姑太愛錢了。

再摸。

如果能睡着,做夢,一覺睡到大天亮,多好啊。

慢,慢着。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這就做夢了嗎?

一陣腳步聲,是踩着沙地的,很輕微的腳步,輕得根本就聽不見的腳步聲。從河邊繞過來,到院門外了。那是死鬼的腳步啊。肯定是死鬼朱雲貴的腳步聲啊。死鬼,你終於想到回來了!這麼久了,你死得再遠,也托一個夢回家來呀。楊么姑連忙開門,走到院子裏,走到院門邊。通過門縫,看外邊。

一牙新月如鉤,掛在西邊的天上。門外有一個人影,魁梧強壯,只是看不清臉,看不清眼睛鼻子嘴巴。披頭散髮,衣袂飄飄。

楊么姑知道這是鬼,鬼來了。但是她一點也不害怕,這是朱雲貴啊,變了鬼,他也是楊么姑的死鬼啊。她不害怕,心裏說:死鬼啊死鬼,你快進來吧。

那鬼影輕聲說:“是么姑嗎,趕快開門啊。”

楊么姑覺得奇怪,就沒有聽說過,鬼進門還得給他開門。鬼行動不是來去無蹤嗎?

楊么姑拉開了門閂。門外月光如水,鬼影站在門外,還是看不清眼目。只看得見他嘴裏呼出的熱氣。三九嚴寒,天非常冷。楊么姑罵道:“你呀,死得再遠,也托一個夢回來呀。重慶遠隔千山,我又不知道在哪裏,也沒有辦法去找。”說著,楊么姑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這是楊么姑的男人,丈夫啊。變了鬼,那也是她楊么姑的死鬼,她不怕他。他如果要把她楊么姑抓去,也隨便他。從嫁給他那天起,楊么姑就打定了主意,隨便他了。

朱雲貴伸手拉起楊么姑的手,撫摸着。他的手很冷,冰涼。她的手也很冷,也是冰涼的。在顫抖。說:“我沒有死。”

楊么姑任隨他拉,任隨他撫摸。一切都和他沒有死一樣,還是那麼粗魯有力。她心裏說:拉走啊,隨便你了,下地獄上天堂,刀山油鍋,雷打火燒,你拉起走啊,陪着你,奈何橋邊都拉緊你,絕不再放開!

朱雲貴說:“我沒死,你還在哭什麼呢?”

月牙兒在朱雲貴身後,月光如水,照着楊么姑的淚眼,她顯得特別凄楚,嬌媚。說:“我知道,這反正是做夢。”

朱雲貴有點着急。他已經回來了很多次,都是這樣在門外站立一陣,聽一聽屋裏平靜得沒有一點兒聲息。在醜女子的菜地里留下一點錢,就走。今天,也不知道是他回來得太早,還是楊么姑睡得太晚。就遭遇上了。他知道自己是不能被外人看見的。但是,楊么姑站在門口堵住了他進屋的路,他說:“么姑,這也不是夢,肉肉,我是你的狗狗啊。你讓我先進屋,我給你詳細講。”

肉肉,狗狗,那是楊么姑和朱雲貴在某個特殊時候相互稱謂的,外人沒有誰知道。楊么姑聽話的讓開。朱雲貴進門,馬上把門關好。進堂屋,說:“把燈點燃啊。”

楊么姑疑惑,扭了自己大腿一把,很疼,這不是夢,那就一定是鬼。不能點燈。不要燈一亮,他就不見了。說:“你不怕火嗎?”

“都跟你說了,我沒死,又不是鬼,我為什麼要怕火呢?”朱雲貴熟門熟路,自己拿起洋火點着了燈盞。

在燈火點亮的那一剎那,楊么姑緊緊地抱住了朱雲貴。不管了,抱住他,他要走就讓他把自己也帶走。是夢是鬼,反正再也不要分開就完了。

“么姑么姑,你幹什麼?”朱雲貴大驚。他現在是驚弓之鳥,最害怕的就是現在這樣被人緊緊抱住不能動彈。

楊么姑說:“不管是夢是鬼,反正我不放開你就是了。”

燈亮了,堂屋裏充滿昏黃的光,朱雲貴沒有刺溜一下消失。反過手,摟住了楊么姑的屁股。漸漸的,楊么姑感覺到了朱雲貴身上的熱氣,聞到了他身上的汗味煙味,那都是她最熟悉不過的了。

楊么姑緊抱着,問:“你真的是人?”

“當然是人。”朱雲貴說。他還不知道,楊么姑那麼小的個子,那麼嬌弱的人,會有這麼大的勁,抱緊了他,他就掙扎不脫。

“這不是做夢?”楊么姑又問。

朱雲貴拍拍楊么姑的屁股,說:“肯定不是做夢,你鬆開我,我想好好看看你,我想你了,要和你說話。”

“我一鬆開手,你不會一下就不見了吧?”楊么姑試着鬆開手,但保持着抱他的姿勢,手臂圈着朱雲貴的腰,慢慢地、小心翼翼的轉到他的身前。朱雲貴沒有不見,還是站在她面前。她再次抱緊了他。她聽見了朱雲貴的心跳,感到了這個胸膛的厚重,雄渾和堅強。是,他不是鬼,這也不是夢,不是,是真真的真實啊!!

朱雲貴簡略的說了自己這近一年來的遭遇。說自己殺了人,上山當了土匪。自己已經回來過很多次了,就是不敢敲門進來。因為自己犯了彌天大罪,被官府捉住,誅滅九族都不足以抵罪。他怕連累屋裏,連累楊么姑和孩子啊。

楊么姑一個字也沒有聽見朱雲貴說了什麼。她緊抱着自己的丈夫,感受着這種實在這種滿足。她只要知道朱雲貴沒有死。現在她肯定這一點了。另外的,還有什麼她必須知道呢?她用頭,用身子在丈夫身上磨蹭,漸漸地,就感覺到了,有一個堅挺無比的東西,抵住了她的小肚子。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其實,她也想了,想得心癢難搔。說:“你到床上去脫了,等我洗洗就來。”

“不,不不!”朱雲貴也很想,但是不敢。這也是他無數次回家都沒有進來的原因,他害怕衝動,把握不住自己,更把握不住楊么姑。

楊么姑推朱雲貴往睡屋走,說:“聽話,我端一點水就過來。”

今天很不湊巧,楊么姑月經來了,必須洗洗。

朱雲貴無可奈何,說:“那就到那邊屋裏吧,別把娃娃吵醒了。”

他們的房子是一排三間,中間堂屋,兩邊睡屋。楊么姑現在和兩個兒子住左邊這一間,右邊的屋子,前一陣馬大娘來了就住在那邊。床鋪什麼的都是現成。

楊么姑堅決的說:“不!”去端來了水,在馬桶上嘩啦啦的洗自己的身子。

朱雲貴問:“醜女子,還好嗎?”

楊么姑氣憤,說:“這時候你提她幹什麼?現在你只能看着我想着我,嘴眼心腦一切都只能有我,知道嗎?過來,抱我上床。”

朱雲貴聽話地過來抱起楊么姑,朝另外的屋子走去。他真的很害怕把孩子吵醒了,楊么姑搞這個,來勁了吆喝得很大聲的。吵醒了孩子,看見他,那就不好辦了。

楊么姑掙扎,說:“回去,回去呀!”

“我們到那邊去,在哪裏搞不都一樣嗎?”

楊么姑堅決的、不容更改的說:“不!我只在自己的床上,和自己的丈夫搞事!”

這個固執的楊么姑啊。

朱雲貴不知道,楊么姑如果能隨便一點,不能這樣堅持,早就不是現在的樣子了。現在,還有多少女人,能夠這樣堅持呢?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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