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一章

91.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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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地點、人物,記憶沒有出一點差錯,如果非要說此刻和前世有什麼不同的話,那也只有林驚蟄這個曾經膽怯彷徨的孩子不再心懷憧憬了。

如同看穿眼前嚎啕得聲嘶力竭臉上卻沒有一滴眼淚的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同樣的畫面,間隔二十年觀賞,他的感悟大有不同。

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林驚蟄知道自己的母親江恰恰如同前世一樣不曾到場。

他不禁疑惑,上輩子的自己究竟是得了什麼樣的失心瘋,才會認為一個連從小寵愛自己的父親葬禮都不願意出席的人會是個好母親?

******

江恰恰那邊的情況,林驚蟄多少了解一點。她和林驚蟄的父親林潤生離婚後,就迅速地和這一任丈夫齊清組合了家庭,兩人目前定居在群南省省會群南市,開了家房地產公司,現在的名字叫“齊清地產”,規模只能算小有根基。

但林驚蟄知道,這樣的現象不會維持太長。

六年後,“齊清地產”將會與已經成為酈雲市著名企業的“知曉地產”合二為一,改名為“齊江集團”,穩坐上群南省第一地產企業的寶座。

“知曉地產”正是林驚蟄的姨媽和舅舅合夥開設的公司,而後搖身一變,他倆又成了“齊江集團”的重要股東,風光顯赫到什麼程度?就連酈雲市的□□都要敬讓三分。

真可謂是殺人放火金腰帶。

不過好在那只是未來,而現如今,這群陰險卑劣不擇手段的傢伙,還不曾發展出如此澎湃的力量。

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心思正盯在古董上,後世對林驚蟄不屑一顧的“齊江集團”副總裁江恰恰,現在也還是那個在丈夫面前想盡辦法和上一段婚姻擺脫關係的普通女人。

江恰恰的第二任丈夫齊清,外表清雋儒雅,骨子裏卻是個非常封建又大男子主義的個性。加上家裏在省城有些威望,他家人自認門第不同於普通群眾,對江恰恰的第一任婚姻一直心懷芥蒂。為了在夫家站穩腳跟,江恰恰可以說是不遺餘力,結婚之後甚至連跟娘家的來往都徹底切斷了。上輩子的林驚蟄被她誆去省城,也不過做賊似的呆了小半年,隨後便被江恰恰以“父親強烈要求”為由,中途退學送到了燕市那邊。

那時的林驚蟄對這個理由深信不疑,也因此在到達燕市后,對同樣毫無印象的父親心中充滿了敵意。只是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離開不到一年,那個對他口口聲聲“今生只會有你這一個孩子”的母親,就滿心甜蜜地誕下了自己真正期待着的“愛情結晶”。

林驚蟄從回憶中醒來,接過公證人員和律師正式移交給自己的曾經屬於外公的古董庫房鑰匙,離開之前,他最後朝內看了一眼。

不大的空間內,三方壁櫃裏,大大小小羅列着的,就是外公這一生最為珍視的藏品。很遺憾的,林驚蟄沒能耳濡目染到這個愛好,他對古董一無所知,也缺乏興趣,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一屋子被安放妥帖的青銅器每一件都價格不菲,並關繫着所有,所有他不大喜歡的人未來的命運。

林驚蟄眯起那雙形狀漂亮的眼,回首一整衣襟:“走吧。”

庫房安置在現在已經獨屬於林驚蟄的家裏,樓下正有人收拾靈堂,葬禮結束,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罕見地沒有立即離開。

他倆坐在客廳里,正抱着電話神情緊張地盯着去往庫房的那條路。

見到林驚蟄的身影,兩人的眼睛都猛然發亮,江曉雲一手拿着聽筒,一手猛烈招呼:“驚蟄,快過來,你猜是誰的電話?”

林驚蟄站在原地,微微仰頭,從視線斜下方面無表情地審視着她。

江曉雲被盯得頭皮發緊,心道自己真是中了邪,同時尷尬地維繫着臉上驚喜的表情:“是你媽媽呀!”

聽到這句話,林驚蟄可算動了,邁開腳步緩慢地朝她走去。

江曉雲心中暗罵一聲,又同時難免生出點得意的竊喜來。不是她自誇,再怎麼關係不好,她也是看着這小鬼長大的,還能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雖然表面上總是一張油鹽不進的臭臉,但沒媽的孩子,心裏總是會念着媽。

江恰恰那邊對她們挖掘的新關係網如獲至寶,畢竟省城負責土地划批的人可不是輕易能牽上線的,他們手指頭漏出點沙來,都夠各大地產公司咂摸個一年半載了。而她和第二任丈夫的齊清地產成立沒多久,正處在急需扶持發展的關鍵時期,這個時候,要是能得到對方一點襄助,那可真是……

更重要的是,一旦她表現出自己擁有此等關係網的能力,那麼她在齊家和整個公司的地位,勢必也會大有提升。

這是個無比肥美的誘惑,且對合作雙方都有利無弊。但省城的下一輪土地劃分已經進入倒計時,沒有太多時間讓他們說服林驚蟄主動將東西拱手相讓了。姐弟三人一拍即合,最終決定由江恰恰和和江曉雲出面穩住林驚蟄,而江知,則見機行事,等到時機恰當,直接把東西拿走。

只要林驚蟄不追究,一切就萬無一失了。且不是他們輕敵,一個十八歲的孩子,小城市裏土生土長的,他能有什麼見識,恐怕連那堆古董值幾個錢都一無所知。到時候哪怕他不願意,自己這邊隨便打發點好處,糊弄糊弄也就解決了。

江曉雲盯着逐漸靠近的林驚蟄,彷彿已經預見到自己計劃成功后的遠大未來。

對方終於靠近了,伸出手,作勢要來拿電話。

江曉雲神經緊張,迫不及待地將聽筒遞去。

林驚蟄瞥了她一眼,接過聽筒,緩緩舉起,然後在她殷切的注視下——

撂上了電話機。

他連接都沒接,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哎————”

江曉雲和江知就跟被針扎了似的,同時刷一下站起身,齊聲驚叫。

江曉雲錯愕道:“你沒聽到嗎?那是你媽啊!你媽媽!她打的電話!!”

被掛斷的電話配合地再度響起鈴聲。

江曉雲撲上去要接,但林驚蟄的動作比她更快,直接把電話線給拔了。

重新恢復沉寂的房間裏,江曉雲姐弟盯着再無聲息的電話面面相覷,林驚蟄將電話隨手擱在茶几上,視線里沒有一絲溫度:“時候不早,你們該回去了。”

江曉雲盯着林驚蟄的眼神彷彿對方突然長出了三個腦袋。

直到離開,他倆也怎麼都想不明白,林驚蟄的回應,這麼會和他們預料中的出現如此巨大的差別。

傍晚,林驚蟄送走雇傭來佈置靈堂的工人,自己又將地方仔細打掃了一遍,他小心地擺好外公的遺照,恭敬地上了三炷香,接好電話線后等待了十分鐘,江恰恰沒有再打來。

他冷笑一聲,並不出所料,循着自己上輩子的記憶,撥通了一個號碼。

上輩子的林驚蟄在首都燕市工作,和不少當地機構都有過合作,那裏的不少單位幾十年也不曾搬遷,號碼大概也不會隨意變動。果然電話才響過四聲,那邊就有人接了起來。

已經是下班時間,值班人員的聲音懶洋洋的:“您好,這裏是首都國家博物館。”

“您好。”林驚蟄說,“我是群南省酈雲市的一個普通市民,我想捐獻給貴館一批文物。”

對方愣了一下,大約是不常遇到這種情況,語氣認真了起來:“非常感謝,那麼請問方便透露一下您的捐獻物有什麼內容嗎?”

林驚蟄不急不緩地說:“大概是一批西周或者商代的青銅器。”

“什麼!!!???”

電話那邊的人顯然被林驚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嚇到了,背景音忽然嘈雜了幾秒,能聽到大概是捂着話筒招呼人的聲音。

接線的立刻換了個人,語氣明顯專業了許多:“您好,請問您要捐獻的文物,是經過合法渠道獲得的嗎?”

“這是我外公的遺物,他剛剛去世,已經經過公證繼承在我本人名下了。”林驚蟄知道他們的顧慮,看了眼時間,主動道,“如果貴館同意捐贈的話,請留下一個傳真號,我會把文物圖片傳真過去。”

林驚蟄記下號碼,掛了電話,閉上眼疲憊地嘆了口氣。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這批古董是外公一生的心血,哪怕價值連城,哪怕他窮困潦倒食不果腹,他也不會拿來換取財富。

既然如此,何不讓它們被保存在更加安全完善的地方?將它們陳列進全國最大的博物館裏,用文化和歷史澤被更多的人,倘若外公泉下有知,一定也會開心的吧。

被掛斷的電話始終就這樣安靜地躺在茶几上,不再響起,江恰恰真的沒有再打來。

林驚蟄忽得鼻子一酸,他躺進沒有開燈的客廳沙發里,狠狠地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

首都燕市,國家博物館辦公室內。

被電話緊急召喚來的一堆人緊張地盯着辦公桌上的打印機,信號燈在眾人的注視下始終平靜,在所有人都快以為那通電話只是個惡作劇玩笑的時候,忽然有人驚喜地高呼出聲:“來信號了!來信號了!!”

安靜的辦公室突然沸騰了起來,機器滋啦啦尖叫着吐出了一堆傳真紙,大伙兒迫不及待地上前分搶,如饑似渴地盯着紙上圖案開始研究。

“真的……真的是……這方彝的外形和饕餮紋,分明就是商晚期的工藝!!”

“還有這頂方樽,天哪,竟然保存得這麼完好!”

“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啊。”一個戴着眼鏡的老人家俯在桌面上細細看完每一張圖,搖着頭驚嘆完畢,有些不敢置信,“對方真的是說捐獻?無償捐獻?”

博物館領導自己也覺得很神奇:“是的,他把地址都留下了,說等我們這邊鑒定完畢后,可以直接派人去群南省酈雲市去取。”

“群南省?”那老人愣了一愣,隨即微微一笑,“那可是個好地方。這樣吧。”

他摘下老花鏡,輕輕地擱在桌上,道:“剛好我最近得閑,就跟你們一起走一趟。”

博物館領導嚇了一跳:“方老,您可別開玩笑,群南省那麼大老遠的地方,您何必親自去一趟?療養院那邊……”

他話未說完,就被老人不耐煩揮動的手打斷了。

方老道:“不要扭扭捏捏了,我心裏有數,這次捐獻還需要現場鑒定,假如這些青銅器都是真的,那麼對我國現在管理混亂的文物市場,一定會是一劑有力的強心針。”

“這可不行啊,連您都中了招,萬一摔着學生怎麼辦?”杜康道,“要加以改進。”

“改進改進,一定改進。”陶方正不住地點着頭,直到杜康的視線從自己身上轉開,才鬆了口氣,同時一顆心卻又高高吊起。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識轉頭,正對上李玉蓉同樣暗含驚懼的視線。

李玉蓉的手一直在後腰懟,陶方正扒拉了兩次,但越扒拉越急,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問:“杜書記,您和我們學校的林驚蟄同學……認識?”

杜康看到他滿頭的大汗,此時也意識到不對勁了,一想到剛才自己遙指時的詢問,陶方正居然回答說這邊是廁所。

廁所?確實是廁所,站在這都能聞到味兒了,可這還有那麼大的一個班級呢!裏頭足足五六十個學生!且不說把學生們安置在這種光線不好還有異味的惡劣環境裏學習有多不負責任,只陶方正剛才那明顯的隱瞞,他是想要直接抹消這個班級的存在嗎?

杜康原本今天多半是為林驚蟄而來,可此時果真找到了林驚蟄,心卻更沉了。

他不動聲色地看着陶方正,回答道:“是啊。”

還真認識!

陶方正雙手一哆嗦,轉頭看到林驚蟄那張同樣波瀾不驚的臉,簡直恨不能上前抓住對方的肩膀來回拚命搖晃——

你他媽認識杜康這種人,以前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

杜康的情緒像一口深淵,陶方正費勁巴拉也沒能看出點什麼信息量來。他拚命回憶,從轉班到罷課,心中越發忐忑不安,他實在很擔憂林驚蟄私底下會不會已經告訴了杜康這件事,或者說告訴了多少,是以什麼角度評價的。

林驚蟄接收到校長似哭非笑的視線,十分莫名,因為這群人的出現,五班原本想去吃午飯的同學們也都不走了。校長和李玉蓉可不常到五班這邊,這次帶了這一大幫陌生人過來,是又想搞什麼么蛾子?大家得團結起來,一起面對。

林驚蟄心知這大概只是什麼視察活動,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掃到班裏的孩子彷彿山雨欲來的警惕視線,他側頭朝鄧麥吩咐:“你讓大家都先去吃飯。”

鄧麥猶豫了一下,但林驚蟄朝他擺了擺手,他下意識還是聽從了。眼見這一場景,杜康心中劃了個重點,稍一咂摸,他越發篤定地認為林驚蟄來歷非凡。

找個機會得仔細查一查才好。他心中落下個日程。

林驚蟄一進食堂就噴了,媽呀。

一中的食堂是處蓋在主教學樓後面的平房,打林驚蟄重生起,從未見過今天這麼乾淨。窗戶明亮,地面也不見油污,水泥地上還有未乾的水漬,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才緊急突擊成這樣。擦洗得乾乾淨淨的櫥窗里,菜色足足有十多樣!大盆油汪汪紅嘟嘟的紅燒肉、整條的煎得金黃酥脆的小黃魚、肥碩的大雞腿、掛着糖漿的排骨……按照以往的菜色相比較,簡直是國宴標準。

食堂里的學生們都震驚得走不動路了,一中的食堂吃飯是不花錢的,因此平日裏最標準的葷菜就是西紅柿炒雞蛋,並且就連這個菜也需要碰運氣才能打到。為此學生們反映了無數次,學校卻從來裝死,只說上頭的餐飲撥款就那麼多,學校經費有限,只能提供這個標準,不吃拉倒。

杜康哪裏知道其中的奧妙,他看到菜色,非常滿意,點頭讚許:“不錯,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吃很好,千萬不能節省,每天的材料,必須保證新鮮營養。我看,還可以再加一道骨頭湯。”

陶方正急忙點頭:“一定一定,我一定堅決貫徹落實。”

莫名被拉進隊伍里的林驚蟄心道:呵呵。

他琢磨着杜康到底是走過場還是真心的,對一中以往的情況究竟知情不知情。

陶方正一邊點頭一邊從頭到尾注意着林驚蟄的臉色,焦慮得心梗都快發作了。他覺得這簡直就是顆無法摘除的不□□,誰也不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引爆,因此引爆前的每分每秒都格外折磨。

再多的美食對他而言此時也味同嚼蠟,陶方正焦灼不安,又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起已經嚇得躲到了接待隊伍的最尾端,生怕林驚蟄注意到自己的李玉蓉來。

杜康環視食堂,看着那些小雞仔兒一樣的黑壓壓的腦袋,十分欣慰,心道自己這趟來得還算是圓滿,母校也仍舊是他記憶中那個育人為先的母校。一中現任的這個校長雖能力上有些瑕疵,但大體還是不錯的,至少在學生們的吃喝問題上就很捨得。

他這麼想着,便婉拒了陶方正去食堂小包間用餐的邀請,隨意找了處桌子坐下,又示意林驚蟄坐到自己的身邊。

杜康沒去在意陶方正焦慮的臉色,他在琢磨自己的事兒,他感覺自己還是應該問問林驚蟄,方老那邊對那起古董調查案有什麼具體指示。

但總不能沒頭沒尾地開口,他措辭着便挑起話頭:“算算日子,一中高三的模考應該快了吧?”

對面的陶方正趕忙回答:“上周已經考過了。”

“哦?”杜康笑着看向林驚蟄,“驚蟄同學,你發揮得如何?高三可是人生的轉折點,有什麼學習上的困難,一定要立刻提出來。”

陶方正有心討好林驚蟄,當即開口誇獎:“杜書記,您有所不知,林驚蟄同學非常的用功刻苦,成績也很優異,這次二模考試,他考了高三全年級第一,數學和化學兩門課都是滿分呢!”

林驚蟄停下夾菜的動作,筷頭虛虛點着餐盤,支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這麼厲害?”杜康點頭誇獎,琢磨了一下又覺得不對,“驚蟄同學,你這個成績,為什麼沒有在重點班?”

這話一出,陶方正的臉色立刻僵住了,林驚蟄收回目光,夾了塊肉,不咸不淡地回答:“以前待過。”

杜康楞了一下:“以前?”

“唔。”林驚蟄把燉豬蹄里的薑片扒拉開,“後來轉了。”

杜康這就鬧不明白了:“為什麼轉班?”

林驚蟄被問得一笑,側目看了眼他:“這您得問我們陶校長啊。”

杜康一聽這話,神情就嚴肅了起來,林驚蟄的意思,轉班的事情分明不是他自願的。

他鋒利的目光當即就釘在了陶方正的臉上:“怎麼回事?”

陶方正簡直恨死了李玉蓉,他強笑着解釋:“……主要,主要是林驚蟄同學他,當時的一模成績有些發揮失常……”

“什麼?!”杜康哪能不明白裏頭的彎彎繞繞,他一聽就火了:“這不是胡鬧嗎?!”

隨同隊伍考察的另幾位成員也坐不住了,紛紛開口:“是啊,高三正是學生最關鍵的時候,因為一次模擬考成績下滑就隨意轉班,這實在是太把教育當兒戲了!”

“你們這麼做,有沒有考慮到孩子的心理?!”

“是是是。”陶方正連勉強的笑容都維持不住了,“是我的疏忽,我已經認識到這一錯誤了,正準備將林驚蟄同學調回原班級……”

林驚蟄平靜地打斷他:“這就不用了。”

陶方正啞然,林驚蟄朝杜康解釋道:“比起一班,我更喜歡五班的氛圍,我現在的班主任胡玉老師也很負責任。所以轉班就算了。不過比起轉班……”

林驚蟄輕描淡寫地扔出了一記驚天大雷:“比起轉班,我覺得是不是恢復五班的英語課程更加重要?”

杜康一時竟然沒聽明白,他看着林驚蟄說完話后慢悠悠吃飯的動作,下意識重複:“恢復五班英語課程?”

等到下一秒,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你是說,你們五班現在沒有安排英語課程?”

林驚蟄照舊波瀾不驚地點頭:“以前有。”

以前有!以前有!以前有!

杜康簡直難以置信,二模都考完了,高三生即將迎來學習生涯中最為重要的高考,在這種關鍵時刻,一中校方竟然會不給學生安排英語課!?

他臉色立刻嚴肅得嚇人,啪的一聲撂下筷子,桌上的其他考察團成員也大為震驚,整張桌子只剩下林驚蟄一個人在細嚼慢咽。

杜康身邊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考察團成員氣得手都發抖了,他指着陶方正問:“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陶方正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慌亂解釋道:“您聽我說,這是有原因的,五班的學生自己不願意上課,把之前的英語老師趕走了……”

他話音未落,旁邊一桌學生立刻坐不住了,鄧麥蹭的一聲站起身來,大聲嚷嚷:“陶校長,你還講不講道理了,什麼叫我們自己不願意上課?您也要看看李老師上的是什麼課吧!她除了自習和佈置作業之外,教過我們任何東西嗎?”

“胡說八道什麼!”陶方正面色一厲,“趕緊坐下!”

“不!”杜康已經徹底吃不下東西了,他雙手撐在腿上,大馬金刀地一坐,“你讓他說。”

鄧麥瞥了眼林驚蟄,林驚蟄朝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他當即有了底氣,半點不搭理陶方正的威脅的眼神,拉着同桌的幾個同學一起嚷嚷起來——

“每天一進教室,就坐在講台旁邊冷嘲熱諷,說我們垃圾,說我們班主任沒用,說我們以後都是社會的渣滓,誰想要這種老師!”

“就是!就是!”

坐在桌尾的李玉蓉聽得腿都哆嗦起來,心中恨得不行,她捏緊筷子,咬牙切齒,暗暗決定此事過後一定要狠狠教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頭頂卻正在此時,傳來了一聲低沉威嚴的問話——

“你們以前的英語老師是誰?”

是誰?高三就只有一個英語老師,還能是誰。

眾人的目光當即落在了同一個定點,杜康一見之下,氣得太陽穴都脹痛了起來。

他深吸了口氣,怒極反笑,和顏悅色地詢問陶方正:“陶校長,這就是你向我介紹的,重點一班的班主任?”

看熱鬧的人一鬨而散,方才的鬧劇好像從未發生過一般。學委抱着幾沓子試卷進了教室開始分發,政教處主任面色凝重地站在講台上觀察屋內的學生,林驚蟄分明感覺到有道視線長久地停留在自己臉上。

他頭也不抬,接過學委遞來的幾張字跡尚有些稚嫩的試卷:滿分一百二的語文數學,他分別只考了86和90,其餘滿分都在一百的科目,分數也幾乎都只在及格線上徘徊,其中英語最為慘烈,只考了47分,也是唯一一門沒能及格的科目。

林驚蟄只記得自己高三時狀態非常低迷,但究竟低迷到了什麼程度,他還是直到現在才有具體的認知。

江潤的成績倒還不錯,周圍幾個對題的同學傳來的八卦聲說他考進了班內前五名,不過即便如此,林驚蟄的記憶也絕不出錯地告訴他,江潤當年之所以能夠進入群南省的第一大學群南大學,靠的是一中的名額保送。

這不奇怪,因為教育資源分配問題,一中雖然在酈雲市能稱得上最好的高中,但出了這個目前在群南省地圖上都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城市,卻着實算不上什麼。且林驚蟄記得,自己這一年的高考還是全國統一卷,難度稱得上歷來之最,在相對落後的教育條件下迎擊市外的優秀對手,一中的學生們毫無競爭之力。

當年高考失利的人不少,很多曾經的同學都因此選擇了復讀,這是林驚蟄對這一屆高考最為深刻的印象。

他拿起那張幾乎就沒幾個題目做對的英語卷,毫無壓力地以自己上輩子時常出國進修練就的外語水平全篇閱讀完畢,非常遺憾地發現,就連老師批改顯示正確的一些題,也都存在不小的瑕疵。

其他數理化科目,告別學生時代多年的林驚蟄早已經記得不真切了,但畢竟底子在那,他後來又讀研什麼的,所以總的來說,難度並沒有非常大。

酈雲一中的一模題,根、本、沒、有、預、見、到這一場高考會有多麼的慘烈。

林驚蟄琢磨着班主任李玉蓉為了自己名下的重點率做的那些下作手段,真想勸她一句別瞎折騰了。

他低頭專心閱讀考題,一手還用筆在試卷上按照自己現在的思路列出新的答案,看上去認真又好學。教導主任張了張嘴,本想叫他,一見他這樣乖巧,因為最近家人去世身體又單薄了許多,着實是很不忍心。

名字在嘴邊溜了一圈,他出聲時還是先換了對象:“高勝,你跟我出來一下。周海棠呢?又曠課了?”

是了,林驚蟄突然記起,周海棠高三臨近考試這段時間差不多已經開始接觸酈雲市那些開玩笑一樣的“黑社會”了,曠課率十分驚人。

需要回憶的東西太多,他放下筆,雙掌交錯,背靠在後一張桌子上,面無表情地目送還不知道自己會迎來什麼的高勝一臉茫然地隨同教導主任離開。

身後一群一班女生在結束了對題后,仍舊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她們嘲諷過正趴在桌上哭泣的江潤,不免又將視線落在氣場和整個班級都有些不一樣的林驚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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