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
此為本文V章購買率不到50%才顯示的防盜章~持續時間為三小時江潤的成績倒還不錯,周圍幾個對題的同學傳來的八卦聲說他考進了班內前五名,不過即便如此,林驚蟄的記憶也絕不出錯地告訴他,江潤當年之所以能夠進入群南省的第一大學群南大學,靠的是一中的名額保送。
這不奇怪,因為教育資源分配問題,一中雖然在酈雲市能稱得上最好的高中,但出了這個目前在群南省地圖上都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城市,卻着實算不上什麼。且林驚蟄記得,自己這一年的高考還是全國統一卷,難度稱得上歷來之最,在相對落後的教育條件下迎擊市外的優秀對手,一中的學生們毫無競爭之力。
當年高考失利的人不少,很多曾經的同學都因此選擇了復讀,這是林驚蟄對這一屆高考最為深刻的印象。
他拿起那張幾乎就沒幾個題目做對的英語卷,毫無壓力地以自己上輩子時常出國進修練就的外語水平全篇閱讀完畢,非常遺憾地發現,就連老師批改顯示正確的一些題,也都存在不小的瑕疵。
其他數理化科目,告別學生時代多年的林驚蟄早已經記得不真切了,但畢竟底子在那,他後來又讀研什麼的,所以總的來說,難度並沒有非常大。
酈雲一中的一模題,根、本、沒、有、預、見、到這一場高考會有多麼的慘烈。
林驚蟄琢磨着班主任李玉蓉為了自己名下的重點率做的那些下作手段,真想勸她一句別瞎折騰了。
他低頭專心閱讀考題,一手還用筆在試卷上按照自己現在的思路列出新的答案,看上去認真又好學。教導主任張了張嘴,本想叫他,一見他這樣乖巧,因為最近家人去世身體又單薄了許多,着實是很不忍心。
名字在嘴邊溜了一圈,他出聲時還是先換了對象:“高勝,你跟我出來一下。周海棠呢?又曠課了?”
是了,林驚蟄突然記起,周海棠高三臨近考試這段時間差不多已經開始接觸酈雲市那些開玩笑一樣的“黑社會”了,曠課率十分驚人。
需要回憶的東西太多,他放下筆,雙掌交錯,背靠在後一張桌子上,面無表情地目送還不知道自己會迎來什麼的高勝一臉茫然地隨同教導主任離開。
身後一群一班女生在結束了對題后,仍舊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她們嘲諷過正趴在桌上哭泣的江潤,不免又將視線落在氣場和整個班級都有些不一樣的林驚蟄身上。
林驚蟄原本就挺獨,又有江潤老在班裏散佈他爹媽都不要他之類的八卦,因此和同學來往不多。只是他成績不錯,長得又白凈清秀,仍舊是不少姑娘注意的對象。
“喂。”女孩們相互推搡,“我怎麼突然覺得,林驚蟄今天看起來好帥啊?”
竊笑聲中,被叫出班級的高勝神情恍惚地回來了,手上捏着一張大約是通知單的紙,一臉獃滯地坐進座位。
教導主任和班主任李玉蓉還站在班級前門那兒小聲爭吵,李玉蓉面向班級,偶爾遞進來的目光直剜在林驚蟄身上,刀子一樣。
林驚蟄視線直勾勾對上她,露出個嘲諷的笑容。
李玉蓉有大約兩秒的獃滯,隨後如同被戳爛的氣球那樣爆炸了:“林驚蟄!你給我出來!!”
現場因為她突然的怒火立即變得鴉雀無聲,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林驚蟄推開書,不急不緩地朝她走去。
李玉蓉被他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態度氣得手都在發抖:“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不曾看到林驚蟄挑釁微笑的教導主任對李玉蓉的沒事找事非常生氣:“李老師,你到底想幹什麼?!”
林驚蟄這會兒的態度又三好學生了:“李老師,你找我有什麼事?”
李玉蓉看着教導主任無意識將林驚蟄維護在身後的站姿,簡直有苦說不出,自己慪得半死,態度因此也十分不好:“還問我有什麼事兒,你看看你成績下降成了什麼樣兒!我這個一班留不得你了,你把書本收拾一下,跟高勝現在就去五班報道。”
轉班!?終於聽到內容的幾個一班值日生立刻震驚了,丟下掃帚跑回教室開始公告,拿到自己的轉班通知還顯得逆來順受的高勝立刻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出教室:“李老師,我轉班就算了,為什麼驚蟄也要轉到五班?”
李玉蓉沉着臉不說話,高勝急了,拉着教導主任的袖子懇求:“老師,驚蟄的成績真的很好的,他以前都是班裏的前十名,最近因為……因為家裏出了點問題才會發揮不好……”
“李老師!!!”走廊另一頭也傳來一道憤怒的女聲,“你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聽到這道聲音,林驚蟄跟被扎了下似的猛然轉過頭去,一中簡陋的教學樓走廊另一頭,一個穿着半舊灰棉衣的瘦小中年女人匆匆跑來。
她看上去比實際年紀要大一些,打扮非常樸素,剃着不需打理的學生頭,胳膊上還戴着雙一看就是舊衣改的袖套。她在林驚蟄印象中從來都是慈祥溫和的臉上此時寫滿怒容,迅速逼近了,胸口都快貼上了李玉蓉,仰頭質問:“你這樣為學生考慮過嗎?!一模都過了,馬上就要高考,你這個時候給學生轉班,有沒有想過會給學生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壓力?!!太自私了吧?”
李玉蓉一直看不上她,此時皺着眉抬手推她肩膀,眼神也分明不屑:“胡老師,你說話麻煩客氣一點,什麼叫我太自私了?我也是為我們班的其他同學着想。一班是優等班,大家的學習質量都很高,剔除掉影響大家學習進度的害群之馬,也是為了其他同學好啊。”
胡玉聽她說的這樣難聽,擔憂的眼神迅速在林驚蟄身上瞥過,她忍了忍怒氣,低聲道:“高勝,你帶着驚蟄先進教室去。”
“不用那麼麻煩了。”給幾個學生轉班級而已,那麼簡單的事情半天處理不下來,李玉蓉已經非常不耐煩,直接回絕,“你們兩個,趕緊走吧,已經是上課時間了,因為你們兩個第一堂課耽誤那麼久,沒必要吧?”
胡玉咬牙朝主任道:“王主任,高勝是我兒子,我認了。林驚蟄轉班的事情您一定慎重考慮,他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學校這樣做是在耽誤他的前程,總得給個說法吧?”
教導主任心中同樣憤怒,然而面對胡玉的懇求,他卻無法給出一個自己希望的回應。轉班的決定不知道李玉蓉是如何運作的,校長親自開了口,他雖然在行政上有些權利,但面對校長,未免人微言輕。
胡玉見他繃緊的下頜,心就涼了一半,李玉蓉嗤笑一聲:“胡老師,您差不多點就得了,做這樣子給誰看呢?他一模成績怎麼樣你別說自己不知道,還前程,高考還不到兩個月了,您估計是看誰都有前程吧?我勸您一句,與其做好人,不如提高點教學質量,你看看你們五班那些垃……”
“李老師!”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林驚蟄突然開口,略有些強硬的語氣叫李玉蓉立刻不自覺住了嘴。
她停下聲音,又為自己剛才瞬間緊張的情緒感到奇怪,因此警惕地看向林驚蟄,在接觸到對方毫無情緒的視線后,竟然莫名生出點膽怯來。
再度經歷一遍上輩子的爭論,林驚蟄已經對李玉蓉的行事作風十分的不耐煩,因此不想再和她糾纏,直接回嗆:“我同意轉班,你不用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了,這一次一模考我確實發揮得不好,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平心而論,您也別睜眼說瞎話。各門科目平均分您自己去統計吧,大家考得最高的還是胡老師的數學。您的英語課質量如何我不想說了,完形填空第二小題和閱讀理解第五題全都批錯,批評胡老師的教學質量,您應該不太夠格吧?”
李玉蓉震驚得有大約半分鐘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她在還不漫長的教學生涯中尚且沒有聽過這樣不客氣的批評,更難以想像說出這段話的人竟然是自己班上,自己印象中一直沉默羞怯到有些內向的少年。
林驚蟄這話說得非常大聲,班級內外乃至前後幾個探在窗戶大門處湊熱鬧的班級也聽了個清清楚楚,頓時便引起了一片竊笑聲。李玉蓉回過神來,氣得眼前一黑,差點昏倒,手抖了半天,卻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胡玉聽他同意轉班,嚇得立刻伸手去拽:“驚蟄,你別衝動……”
林驚蟄搭上她拽着自己胳膊的那隻乾燥粗糙的手,安撫地拍了拍,神情十分平靜,“胡老師,王老師,我進去收拾東西了。”
教導主任看着他一個半大孩子,情緒卻如此冷靜,心疼又惋惜,因此並不在意他對李玉蓉措辭還算禮貌的反擊,拍拍他肩膀:“去吧。”
林驚蟄領着氣得眼睛都紅了的高勝回到教室時,內里鴉雀無聲。
他與這幫平常為了成績多少都有些小心思的同學沒什麼來往,大多數連名字和印象都不曾留下,因此心中並沒有什麼情緒,很迅速地收拾完書本。
高勝個頭高大許多,提完了自己的書,還過來替他拎了一疊,胡玉這時也雙眼發紅地進來,把林驚蟄還提在手裏的另一疊書硬是抱走了。
林驚蟄雙手解放,無牽無掛,走到門口,回頭朝後掃了一眼。
一班烏壓壓幾十雙眼睛齊刷刷落在身上。
他沒什麼情緒地笑了笑,抬手扣了下門,算是告別:“再見了。”
直到李玉蓉收拾好情緒站上講台,仍有人沉浸在那個笑容里回不過神來。李玉蓉被剛才林驚蟄的指責氣得頭昏腦漲,腳還在發軟,見大家心不在焉,怒不可遏地捶向桌子——
“上課了!都看什麼呢!”她吼罵完,又故作輕鬆道,“好了,走了幾個吊車尾,接下來的複習進度我們要加快很多,大家千萬不要掉以輕心。老師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們好。”
眾人看着講台上那個剛才在門外還張揚跋扈的高大女人,回想到瀟洒離開的林驚蟄和自己幾乎看不懂的英語試卷,都頗有兔死狐悲的凄涼。
雖無人敢為林驚蟄抱不平,卻也並沒有誰心裏尊敬她。
不爭饅頭爭口氣,他們這個頭有一半就是為了胡玉出的,更何況就李玉蓉那種老師,有或沒有又有什麼兩樣?就連她親兒子高勝都覺得解氣極了,李玉蓉給胡玉穿了那麼久的小鞋,卻一直過得順風順水,這回可算跌了個前所未有的跟頭,夠她丟上幾年的臉了,想必今後也會學着如何夾着尾巴做人。
為了說服李玉蓉,他還並一群五班學生拿出了林驚蟄為他們講解的複習筆記,上頭的複習內容清晰而有條理,比李玉蓉的手筆不知道高出了多少。軟磨硬泡之下,才讓胡玉同意維持現狀。
胡玉也很無奈,她恨自己的笨嘴拙舌沒能給學生們營造一個好環境,又恨李玉蓉因私廢公不好好教學,更恨一中的校領導,他們竟然能做出停掉高三考生英語課的決定,多麼的荒唐啊!
被剋扣福利,被搶走編製名額和進修機會,以往的種種不公,胡玉都忍了下來。可這回,她第一次對自己任教多年傾注了巨大心血的學校感覺到了失望。
不過眼見孩子們相當服帖林驚蟄的管教,讓背單詞背單詞讓寫作業寫作業,比往常努力了不知多少,她也算是得到了一點安慰。
她抱着那疊被校領導毫不猶豫否決掉的,花了好幾天時間研究出來的新複習計劃,原本被不斷質疑滋生出退縮和猶豫的心態前所未有地堅定起來。
試試吧,腦海里有道聲音告訴她,試試吧。
五班的這群孩子已經無路可退了,成績再壞也不過就是現在這樣。
那麼試上一試,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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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街緊鄰解放路,白天是條商業街,夜幕降臨后,就會擺出許許多多的夜市,是酈雲市這座小城市目前最熱鬧的地方。
高勝想到自己即將見到酈雲市的“黑道老大”,就完全掩飾不住激動的神情。他幫林驚蟄提着包,走過一攤又一攤冒着濃煙的燒烤攤,就連噴香的烤串味兒都勾不住他的腳步,時常速度過快竄出去一大截,又得轉身顛顛兒朝背後慢吞吞的林驚蟄方向跑回來。
“驚蟄,驚蟄。”他暢想未來,“你說萬一周海棠他老大賞識我怎麼辦?我聽說他可牛逼了,還特~~~有錢!咱們學校後門開遊戲廳那條街你知道不?就是他罩着的。周海棠這是祖墳燒了高香,居然能認識這種大人物。”
還燒高香,祖墳被掘差不多。林驚蟄雙手揣兜盯着地,走得特別平緩,臉上看不出表情,淡淡地回答:“嗯。”
他沒聽高勝說話,正在琢磨自己上輩子的記憶。
酈雲市的治安一直不怎麼樣,直到後世嚴·打前,街頭巷尾都時常可見各式各樣的團伙黑·幫。
不過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團伙都不過是小打小鬧,一群小混混收點保護費開個迪廳遊戲廳混口飯吃而已。這種情況一直維續到98年前後一夥外地勢力的出現,酈雲市才真正變得水深。與那群人相比,酈雲市本地的“黑·幫”們簡直就像是食草的綿羊,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就被鯨吞得乾乾淨淨,高勝和周海棠當時跟的幫派就是這樣解散的。
他一路琢磨,忽然有所察覺,回頭看去,正捕捉到後方一個來不及收回視線的穿皮夾克的紅毛。
那紅毛靠牆躲着,鬼鬼祟祟,發現自己的跟蹤暴露后,演技非常拙劣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隱匿進了人群里,渾身上下寫滿了“我是壞人”的信號,看來混的幫派相當低端了。
腦子裏鄧麥那句提醒不期然閃出來:“江潤說要帶着大哥在校外堵你。”
林驚蟄波瀾不驚地踢開一顆橫在腳下的石頭,心中有了成算。
夜市最東邊的大排檔,炒粉絲的香氣瀰漫過整條街,還沒走到跟前,林驚蟄就聽到一聲亢奮的呼喚:“驚蟄!高勝!這邊!這邊!”
他倏地抬頭看去,視線因為遇上故人變得深邃無比。不遠的大排檔里,兩張簡易塑料圓桌被坐得滿滿當當,那個好久不見的,尚還稚氣未脫的周海棠就站在這群人當中,蹦跳着朝他招手。
林驚蟄雙手在兜里捏緊,手心汗津津的。他簡直想替後世那個監獄中蒼老得不成人形的周海棠,打爆他現在年輕時意氣風發的臉。
做他媽什麼不行,你非得去混黑·道!
他深喘了幾口,才控制住自己暴躁的內心。
高勝已經雀躍地撒開了步子,但他顯然對“幫派老大”非常敬畏,跑到大排檔門口,就猛然停了下來,腳步變得莊嚴而慎重。
周海棠給雙方介紹:“都認識一下,這是我大哥徐亮,咱們震東幫第一把手!徐哥,他倆是我發小兒,他叫高勝,他是林驚蟄,我跟您提過的,對我特好。以後在酈雲,您給多照顧照顧。”
徐亮很胖,又胖又高,約莫有二百來斤,大排檔的塑料椅子都快給他坐垮了。這人頂着應該有脂溢性皮炎的鋥光瓦亮的大腦門,面相很兇,倒春寒的傍晚也不好好穿衣服,大外套里弄了件低胸裝,露出胸口正中間紋着的看畫風估計二百批發的老虎頭,一看就不是社會的棟樑。
跟勞改犯似的,確實挺能唬人。
高勝看到那隻老虎頭,立刻就很尊敬他,乖乖巧巧地問候:“徐哥好。”
多威風啊,他小心打量着大排檔里明顯是徐哥馬仔的坐了滿滿當當兩張桌的人,紅毛的黃毛的穿皮衣的穿牛仔外套的,這明顯是和他兩個世界的人。震東幫,名字也那麼威風,想必在酈雲市也肯定是呼風喚雨的存在,他要是能進這樣的組織,以後誰還敢欺負胡玉?!
徐亮四平八穩地嗯了一聲,掀起眼皮,目光劃過高勝,最後還是落在後頭進來的林驚蟄身上。
林驚蟄神情莫測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不陰不陽地扯了扯嘴角:“徐哥。”
在九十年代的酈雲,這位徐哥的形象大概就是人們所能想到的“壞人”的極限了。但林驚蟄很震驚,高勝和周海棠當初跟的就是這麼個瘠薄玩意兒?操,要有相機他真想拍下來,過二十年再貼這倆傻逼腦門上,讓他們回憶回憶自己放·盪的青春。
徐亮還是第一次見對自己不感冒的年輕人,他看着林驚蟄,莫名覺得自己矮了一頭,幫派老大的威嚴受到了挑釁。
因此他撂下筷子,眼睛盯着林驚蟄,話卻朝周海棠說:“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兄弟,人才啊。”
周海棠一聽便有些着急,趕緊離開座位湊到林驚蟄身邊。他攬着林驚蟄避開了幾步,也不捨得指責,只小聲勸他:“驚蟄,你別這樣,徐哥他來頭很大的,在咱們酈雲也很有勢力,據說殺人不眨眼,你別惹他生氣。”
林驚蟄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貨真價實發自內心的緊張,簡直無語:“好吧。”
周海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一個來星期沒見你,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好看了呢。”他感受着掌心裏清晰到有些硌手的蝴蝶骨,注意力立馬轉移,眼中的心疼一閃而過,在褲兜里摸啊摸的,摸出一疊橡皮筋卷在一起的十塊頭來:“那!這是徐哥前幾天給我的工資,你生日那天我也沒趕上,給你拿去買奶油蛋糕吃。”
周海棠家庭條件不怎麼好,父母都是酈雲暖瓶廠的工人,去年下崗了一個,經濟更加拮据。這一疊十塊頭加一起約莫有個一百塊,對這年頭的年輕人來說是筆巨款了,林驚蟄毫不懷疑這是他身上所有的錢,這才被哄高興了一些(雖然他自己並不缺錢)。
他推開周海棠,冷颼颼斜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放緩了一些,心中其實對那個什麼徐亮更厭惡了。
這種垃圾混混,雖然不殺人放火,但卻帶多少如同周海棠和高勝這樣原本純善的青少年走進了歧途!
他扯起一邊嘴角拉出個假笑,目光一瞬不瞬對上徐亮的,在對方陰鷙的視線里幾步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也不用開瓶器,瓶嘴朝大排檔頂棚的鐵杆一磕,瓶蓋應聲而落。
林驚蟄道:“徐哥,久仰大名,我哥們兒能遇上您這樣的人物,是他們的福氣。我敬你一杯。”
說罷他對上瓶嘴,兩下把裏頭的啤酒喝了個乾淨。
大排檔里這群頗具年代感的混混哪見過這陣勢,目送那瓶啤酒見底,都不由自主地鼓掌高呼:“好!”
徐亮那點原本不大爽的自尊心立馬得到了滿足。
林驚蟄喝酒時餘光一掃,就看到大排檔外面的行人紛紛朝路的一邊側目。
他心中冷哼一聲,放下瓶子,這次看着徐亮的笑容,立刻變得真摯了許多:“我聽周海棠講,徐哥您的震東幫,可是咱們市的第一大幫。”
混混招馬仔時當然都要漫天吹牛,徐亮琢磨着今天估計就能將這兩個新人收在手下了,一時十分滿意:“哪裏哪裏,這都是兄弟們一起努力的成績。”
“那太好了。”林驚蟄點了點頭,笑得雙眼微眯,“小弟我在學校里得罪了一個同學,徐哥能不能幫我擺平他?”
學校?那不就是一中嗎?一中那群書獃子有什麼可擺不平的?徐亮打量着林驚蟄,心說這年輕人甭管看上去多麼有氣場,到底還是格局淺了點。
招小弟可不得給點甜頭么,他放下酒杯,滿口答應下來:“這算什麼,你叫我一聲哥,這事兒就包在哥身上了。”
話音剛落,大排檔外頭就突然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叫囂聲——
“誰是林驚蟄?麻溜兒的給我出來!”
外頭的食客們已經溜的溜跑的跑,沒一會兒,從排檔門外的右手邊就烏壓壓走出了一大幫人來,粗略一估計,怕是有三十來個。
為首的是個黑髮男人,氣勢比徐亮還足,他乾脆就沒穿上衣,胸口到右胳膊的一大片皮膚上,紋了條叱吒風雲的青龍。
江潤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探頭縮腦的,突然目光一轉,對上了林驚蟄。
他一指大排檔:“張哥!他在那!”
循着這道聲音,以那個張哥為首的三十來號人齊刷刷將視線遞向了林驚蟄的位置,順帶着也瞅到了臉色開始僵硬的徐亮。
徐亮剛才就覺得不對,一看這陣勢,滿頭的汗立馬就下來了。
“張……張哥。”他擦了把汗,氣若遊絲地朝對方開口,“您這是……?”
青龍張挑眉辨認了一會兒:“喲,徐亮?”
旋即搖頭晃腦地進了來,一面嚼着口香糖,一面老神在在地挑了條順眼的椅子坐下,有馬仔立刻上來給他點了根煙。
“怎麼著?”青龍張眯着眼睛吸了口煙,霧氣繚繞中視線鋒利地斜睨過來,“哥們今兒這是要跟我杠上了?”
徐亮心都被這句話嚇得驚跳出來,他不過就是在學校後頭那條街上開個遊戲廳收點保護費而已,這青龍張卻是在外頭正兒八經混的,手底下幾十號兄弟,好幾家迪廳,自己哪能是他的對手?
“您說的這是哪裏的話。”他趕忙搖頭,又在桌上找到煙灰缸捧過去,小心翼翼地問,“我還沒搞明白呢,今天是什麼風,把您都給吹來了?”
青龍張明顯瞧不上他:“你這有個叫林驚蟄的吧?叫他出來,其他人該散的都散了。”
徐亮咽了口唾沫,趕忙點頭,一回頭,卻立即察覺到了不好。
他的所有弟兄,連帶剛收的周海棠和剛才還對他恭敬有加的高勝,都在用一種異樣的眼光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高勝剛剛建造好秩序的世界完全崩塌了,周海棠不是說這個徐哥很牛逼的嗎?!
周海棠的世界也崩塌了,他難以相信前方那個彎着腰給人接煙灰的胖子居然是自己滿心崇拜的大哥。
另一邊,江潤也出列站到了青龍張的身邊,趾高氣昂地朝林驚蟄的方向抬下巴:“哥,就是穿校服那個了。”
青龍張一臉城府很深的樣子,朝徐亮問:“那是你兄弟?”
徐亮下意識撇清關係:“不是!當然不是了!”
“那就好。”青龍張嗤了一聲,“麻溜滾吧。”
徐亮如蒙大赦,在青龍張手下一票人嘲諷的目光中趕忙要走,然而因為剛才突如其來的人設崩塌,他手下的兄弟們都不聽他使喚了。
徐亮急得滿頭大汗,招惹上青龍張,他的遊戲廳就別想開下去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青龍張也不管他,只朝林驚蟄招招手,林驚蟄乖乖地朝他走了過去。
到底也只是個高中生,沒見過世面,隨便嚇一嚇就俯首聽命,這錢還真好賺。
青龍張端着范兒豎著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江潤,朝走近的林驚蟄教訓道:“你得罪了我哥們兒,我就得替他——”
“哐——”
他後半句話沒出來,就被迎面而來的一個啤酒瓶砸得倒在了地上。
全場人伴着這聲脆響齊刷刷懵了,林驚蟄隨手丟開從桌上拿到的,已經被自己砸碎只剩瓶頸的啤酒瓶,冷笑一聲,解開皮帶,薅住被砸懵的青龍張的黑髮,將他的腦袋提起來,皮帶在頸部繞了兩圈,一下勒緊。
鮮血從青龍張的黑髮里泉水般流淌而下,蔓延過他半張臉龐,他雙目圓睜,因為頸部勒緊的皮帶無法呼吸,當即拚命開始掙扎。
林驚蟄不為所動,雙手緊緊抓住皮帶的兩端,越收越緊,目光從視線下方毫無情緒地注視着青龍張的掙扎。
他突然回過頭,盯着被這一幕嚇得臉色煞白的徐亮,微微一笑。
“徐哥。”他道,“你過來,幫我按住他的腿。”
甭管古董的事情如何進展,為了確保他們的安全,首先都得讓江恰恰和林驚蟄搭上線。然而自從第一次嘗試失利之後,往後的許多天,他們就再沒能找到其他合適的切入點。林驚蟄油鹽不進,性格還多疑得要命,葬禮剛一結束,他就換掉了家裏的鎖,每天出門還總跟他那個叫什麼高勝的發小兒黏在一起,根本就不給他們獨處近身的機會。
省城那邊的王科長這幾天又來了幾個電話,聽態度已經很不耐煩了,談起群南市這一次下轄的土地划批,也很有準備不帶江家人玩兒的意思。眼看情況迫在眉睫,別說江曉雲姐弟,就連人在省城的江恰恰都着急,她一改只想和兒子交流感情的雲淡風輕,迫切到甚至把電話打到了學校。
但理所當然的,林驚蟄在得知來電地址后,根本沒有去接。
江曉雲這些天被這股心頭火撩撥得無比暴躁,一點就着,碰見誰都想找茬,撂完和弟弟分析計劃的電話,把丈夫劉德罵得狗血噴頭,卻也別無他法,她只能抱臂僵坐着悶頭生氣。
江潤聽到電話內容:“媽,又是為了林驚蟄?”
“這小雜種!”江曉雲恨聲罵道,“拿到幾個破古董,快嘚瑟得忘記自己姓啥了,連親媽的軟話都不吃,真是王八蛋。”
江潤聞言坐到她身邊,臉色也非常陰沉。周一那天他在升旗儀式后被教導主任提溜到了紅旗下,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朝林驚蟄念檢討。散場後面對四面八方而來的嘲諷目光,他恨不能鑽進泥地里,簡直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個世界上多活。丟人丟到姥姥家,怕是也不過如此了。
林驚蟄就是個大災星,碰上他准沒好事!
要不是頭頂上懸着一個還沒落下來的記過處分,江潤非得找個機會打他一頓不可。
不過聽母親和舅舅的意思,好像有了林驚蟄手上那批古董,自家就能搭上什麼省城的大人物。
要是真那樣,他還怕什麼記過不記過?人家隨便抬個手,省內的好大學不就隨便自己挑?江潤心念一動,琢磨得就多了,給母親出主意道:“既然他敬酒不吃,咱們要不就給他點顏色。媽,這事兒你和舅舅不方便出面,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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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花了幾天的時間去研究那幾套教材,越研究越覺得有門兒,原本對林驚蟄誆她那話六十分的相信,現在也水漲船高到了九十分。
她做夢都在琢磨學生升學的事兒,有了新發現當然坐不住,緊急修訂好新的課案,就抱着教材和備課表找到了學校領導。
很不幸的是,校領導對此並不當一回事。
胡玉只好又聯繫了其他班幾個班主任,結果班主任們也沒有一個支持她的。
二三四班的班主任人還算和善,他們翻看着那些教材時,卻也七嘴八舌地挑毛病——
“函導綜合?數列綜合?這題型難度也太大了!”
“就是,這個什麼物質量的變化曲線,連我都要算上好長時間,這根本不在高三生的應用範圍嘛!”
“您這準備得也有點太過頭了,怎麼可能考到?現在是複習階段,學生們的課業都那麼趕,我們拿出這套教材,完全就是在揠苗助長。”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胡玉愁眉深鎖:“別一口就把它們否定了啊,再多看看,多看看你們一定會改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