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七章
此為本文V章購買率不到50%才顯示的防盜章~持續時間為三小時這是個陰天,凄楚的北風颳得整個酈雲市的人都回到了冬天。林驚蟄一身薄外套,渾身冰冷,木然立在那座熟悉的,他上輩子每年都會來看望的石碑前。
時間、地點、人物,記憶沒有出一點差錯,如果非要說此刻和前世有什麼不同的話,那也只有林驚蟄這個曾經膽怯彷徨的孩子不再心懷憧憬了。
如同看穿眼前嚎啕得聲嘶力竭臉上卻沒有一滴眼淚的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同樣的畫面,間隔二十年觀賞,他的感悟大有不同。
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林驚蟄知道自己的母親江恰恰如同前世一樣不曾到場。
他不禁疑惑,上輩子的自己究竟是得了什麼樣的失心瘋,才會認為一個連從小寵愛自己的父親葬禮都不願意出席的人會是個好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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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恰恰那邊的情況,林驚蟄多少了解一點。她和林驚蟄的父親林潤生離婚後,就迅速地和這一任丈夫齊清組合了家庭,兩人目前定居在群南省省會群南市,開了家房地產公司,現在的名字叫“齊清地產”,規模只能算小有根基。
但林驚蟄知道,這樣的現象不會維持太長。
六年後,“齊清地產”將會與已經成為酈雲市著名企業的“知曉地產”合二為一,改名為“齊江集團”,穩坐上群南省第一地產企業的寶座。
“知曉地產”正是林驚蟄的姨媽和舅舅合夥開設的公司,而後搖身一變,他倆又成了“齊江集團”的重要股東,風光顯赫到什麼程度?就連酈雲市的□□都要敬讓三分。
真可謂是殺人放火金腰帶。
不過好在那只是未來,而現如今,這群陰險卑劣不擇手段的傢伙,還不曾發展出如此澎湃的力量。
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心思正盯在古董上,後世對林驚蟄不屑一顧的“齊江集團”副總裁江恰恰,現在也還是那個在丈夫面前想盡辦法和上一段婚姻擺脫關係的普通女人。
江恰恰的第二任丈夫齊清,外表清雋儒雅,骨子裏卻是個非常封建又大男子主義的個性。加上家裏在省城有些威望,他家人自認門第不同於普通群眾,對江恰恰的第一任婚姻一直心懷芥蒂。為了在夫家站穩腳跟,江恰恰可以說是不遺餘力,結婚之後甚至連跟娘家的來往都徹底切斷了。上輩子的林驚蟄被她誆去省城,也不過做賊似的呆了小半年,隨後便被江恰恰以“父親強烈要求”為由,中途退學送到了燕市那邊。
那時的林驚蟄對這個理由深信不疑,也因此在到達燕市后,對同樣毫無印象的父親心中充滿了敵意。只是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離開不到一年,那個對他口口聲聲“今生只會有你這一個孩子”的母親,就滿心甜蜜地誕下了自己真正期待着的“愛情結晶”。
林驚蟄從回憶中醒來,接過公證人員和律師正式移交給自己的曾經屬於外公的古董庫房鑰匙,離開之前,他最後朝內看了一眼。
不大的空間內,三方壁櫃裏,大大小小羅列着的,就是外公這一生最為珍視的藏品。很遺憾的,林驚蟄沒能耳濡目染到這個愛好,他對古董一無所知,也缺乏興趣,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一屋子被安放妥帖的青銅器每一件都價格不菲,並關繫着所有,所有他不大喜歡的人未來的命運。
林驚蟄眯起那雙形狀漂亮的眼,回首一整衣襟:“走吧。”
庫房安置在現在已經獨屬於林驚蟄的家裏,樓下正有人收拾靈堂,葬禮結束,姨媽江曉雲和舅舅江知罕見地沒有立即離開。
他倆坐在客廳里,正抱着電話神情緊張地盯着去往庫房的那條路。
見到林驚蟄的身影,兩人的眼睛都猛然發亮,江曉雲一手拿着聽筒,一手猛烈招呼:“驚蟄,快過來,你猜是誰的電話?”
林驚蟄站在原地,微微仰頭,從視線斜下方面無表情地審視着她。
江曉雲被盯得頭皮發緊,心道自己真是中了邪,同時尷尬地維繫着臉上驚喜的表情:“是你媽媽呀!”
聽到這句話,林驚蟄可算動了,邁開腳步緩慢地朝她走去。
江曉雲心中暗罵一聲,又同時難免生出點得意的竊喜來。不是她自誇,再怎麼關係不好,她也是看着這小鬼長大的,還能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雖然表面上總是一張油鹽不進的臭臉,但沒媽的孩子,心裏總是會念着媽。
江恰恰那邊對她們挖掘的新關係網如獲至寶,畢竟省城負責土地划批的人可不是輕易能牽上線的,他們手指頭漏出點沙來,都夠各大地產公司咂摸個一年半載了。而她和第二任丈夫的齊清地產成立沒多久,正處在急需扶持發展的關鍵時期,這個時候,要是能得到對方一點襄助,那可真是……
更重要的是,一旦她表現出自己擁有此等關係網的能力,那麼她在齊家和整個公司的地位,勢必也會大有提升。
這是個無比肥美的誘惑,且對合作雙方都有利無弊。但省城的下一輪土地劃分已經進入倒計時,沒有太多時間讓他們說服林驚蟄主動將東西拱手相讓了。姐弟三人一拍即合,最終決定由江恰恰和和江曉雲出面穩住林驚蟄,而江知,則見機行事,等到時機恰當,直接把東西拿走。
只要林驚蟄不追究,一切就萬無一失了。且不是他們輕敵,一個十八歲的孩子,小城市裏土生土長的,他能有什麼見識,恐怕連那堆古董值幾個錢都一無所知。到時候哪怕他不願意,自己這邊隨便打發點好處,糊弄糊弄也就解決了。
江曉雲盯着逐漸靠近的林驚蟄,彷彿已經預見到自己計劃成功后的遠大未來。
對方終於靠近了,伸出手,作勢要來拿電話。
江曉雲神經緊張,迫不及待地將聽筒遞去。
林驚蟄瞥了她一眼,接過聽筒,緩緩舉起,然後在她殷切的注視下——
撂上了電話機。
他連接都沒接,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哎————”
江曉雲和江知就跟被針扎了似的,同時刷一下站起身,齊聲驚叫。
江曉雲錯愕道:“你沒聽到嗎?那是你媽啊!你媽媽!她打的電話!!”
被掛斷的電話配合地再度響起鈴聲。
江曉雲撲上去要接,但林驚蟄的動作比她更快,直接把電話線給拔了。
重新恢復沉寂的房間裏,江曉雲姐弟盯着再無聲息的電話面面相覷,林驚蟄將電話隨手擱在茶几上,視線里沒有一絲溫度:“時候不早,你們該回去了。”
江曉雲盯着林驚蟄的眼神彷彿對方突然長出了三個腦袋。
直到離開,他倆也怎麼都想不明白,林驚蟄的回應,這麼會和他們預料中的出現如此巨大的差別。
傍晚,林驚蟄送走雇傭來佈置靈堂的工人,自己又將地方仔細打掃了一遍,他小心地擺好外公的遺照,恭敬地上了三炷香,接好電話線后等待了十分鐘,江恰恰沒有再打來。
他冷笑一聲,並不出所料,循着自己上輩子的記憶,撥通了一個號碼。
上輩子的林驚蟄在首都燕市工作,和不少當地機構都有過合作,那裏的不少單位幾十年也不曾搬遷,號碼大概也不會隨意變動。果然電話才響過四聲,那邊就有人接了起來。
已經是下班時間,值班人員的聲音懶洋洋的:“您好,這裏是首都國家博物館。”
“您好。”林驚蟄說,“我是群南省酈雲市的一個普通市民,我想捐獻給貴館一批文物。”
對方愣了一下,大約是不常遇到這種情況,語氣認真了起來:“非常感謝,那麼請問方便透露一下您的捐獻物有什麼內容嗎?”
林驚蟄不急不緩地說:“大概是一批西周或者商代的青銅器。”
“什麼!!!???”
電話那邊的人顯然被林驚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嚇到了,背景音忽然嘈雜了幾秒,能聽到大概是捂着話筒招呼人的聲音。
接線的立刻換了個人,語氣明顯專業了許多:“您好,請問您要捐獻的文物,是經過合法渠道獲得的嗎?”
“這是我外公的遺物,他剛剛去世,已經經過公證繼承在我本人名下了。”林驚蟄知道他們的顧慮,看了眼時間,主動道,“如果貴館同意捐贈的話,請留下一個傳真號,我會把文物圖片傳真過去。”
林驚蟄記下號碼,掛了電話,閉上眼疲憊地嘆了口氣。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這批古董是外公一生的心血,哪怕價值連城,哪怕他窮困潦倒食不果腹,他也不會拿來換取財富。
既然如此,何不讓它們被保存在更加安全完善的地方?將它們陳列進全國最大的博物館裏,用文化和歷史澤被更多的人,倘若外公泉下有知,一定也會開心的吧。
被掛斷的電話始終就這樣安靜地躺在茶几上,不再響起,江恰恰真的沒有再打來。
林驚蟄忽得鼻子一酸,他躺進沒有開燈的客廳沙發里,狠狠地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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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燕市,國家博物館辦公室內。
被電話緊急召喚來的一堆人緊張地盯着辦公桌上的打印機,信號燈在眾人的注視下始終平靜,在所有人都快以為那通電話只是個惡作劇玩笑的時候,忽然有人驚喜地高呼出聲:“來信號了!來信號了!!”
安靜的辦公室突然沸騰了起來,機器滋啦啦尖叫着吐出了一堆傳真紙,大伙兒迫不及待地上前分搶,如饑似渴地盯着紙上圖案開始研究。
“真的……真的是……這方彝的外形和饕餮紋,分明就是商晚期的工藝!!”
“還有這頂方樽,天哪,竟然保存得這麼完好!”
“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啊。”一個戴着眼鏡的老人家俯在桌面上細細看完每一張圖,搖着頭驚嘆完畢,有些不敢置信,“對方真的是說捐獻?無償捐獻?”
博物館領導自己也覺得很神奇:“是的,他把地址都留下了,說等我們這邊鑒定完畢后,可以直接派人去群南省酈雲市去取。”
“群南省?”那老人愣了一愣,隨即微微一笑,“那可是個好地方。這樣吧。”
他摘下老花鏡,輕輕地擱在桌上,道:“剛好我最近得閑,就跟你們一起走一趟。”
博物館領導嚇了一跳:“方老,您可別開玩笑,群南省那麼大老遠的地方,您何必親自去一趟?療養院那邊……”
他話未說完,就被老人不耐煩揮動的手打斷了。
方老道:“不要扭扭捏捏了,我心裏有數,這次捐獻還需要現場鑒定,假如這些青銅器都是真的,那麼對我國現在管理混亂的文物市場,一定會是一劑有力的強心針。”
前頭是杜康不怒而威的質問,身後是學生們同仇敵愾的罵聲,陶方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盯着眼前桌面上那盤盛着碩大雞腿的餐盤,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杜康一看他這樣,立馬就明白了,那群學生說的,恐怕還真是確有其事。
“好啊!好啊!”杜康拍着自己的大腿,不住地點頭,發冷的目光從陶方正汗流如注的光腦門上轉移開,又落在桌尾盛裝打扮卻臉色煞白的李玉蓉身上,猛然一拍桌子,“你說學生是社會的渣滓,我看你們這樣的人,才是社會的渣滓!”
“杜書記!您可不要就聽這群孩子瞎說!”李玉蓉得到這一評價,無異於五雷轟頂,急得害怕都忘記了,倏地站起身來為自己辯解,“我罵他們,不還是為了他們好嗎?五班的這群孩子學東西慢,成績又差,關鍵還不聽話,我罵他們,也是因為心裏着急啊!”
“你給我閉嘴。”杜康冷冷地喝住她,手指朝旁邊一指,指在了副校長瞿原的身上,“你來說!”
副校長瞿原遲疑着,他看了看陶方正,又看了看李玉蓉,心中思考着自己的每一句話會給自己的將來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但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學生們反映的情況,確實存在。”
陶方正和李玉蓉同時一震。
瞿原接着道:“李老師上課要求自習的現象從去年開始就有了,五班最為嚴重,其他除去一班之外的普通班級,三五不時也會發生。各班班主任因為這事兒反應了很多次,陶校長本人也是知情的,但可能是工作太忙,一直都沒時間處理。接着就是前段時間,我記得是三月十七日,因為一些矛盾,五班的學生集體罷英語課。當時我和校長都趕到現場調解矛盾,李玉蓉老師說,不想再給五班的學生教學。”
瞿原頓了頓,嘆了口氣:“陶校長就同意了,也駁回了我們調任其他年級英語老師的建議。”
這看似和緩的一通解釋,將杜康心中尚有保留的怒火徹底激發了出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中風平浪靜的表象下居然隱藏着這樣糟爛的事情!高三的學生啊!陶方正就能因為一個英語老師的情緒,停掉一個班級的課,這豈止荒唐二字!
十幾分鐘之前,他還沾沾自喜母校維持了自己就學時的風骨,而現在,坐在食堂那些因為這邊嚴肅的氣氛紛紛轉頭看來的學生當中,他無地自容!
杜康緩了緩神,試圖控制住自己的脾氣,至少不要在學生面前發火。
旁邊一聲湯勺敲擊搪瓷碗的清脆碰撞,杜康回過頭,便發現滿桌噤若寒蟬的人當中,林驚蟄仍在不緊不慢地喝着湯。
“驚蟄同學。”他一面站起身,一面朝林驚蟄道,“你看一下食堂里有多少高三五班的同學,叫上大家,跟我去趟教室。”
林驚蟄慢條斯理地將湯碗擺回桌上,看了鄧麥一眼,目光又輕輕瞥了下陶方正,鄧麥當即很有眼色地開口:“我不去,我還沒吃完呢!”
英語課還沒有一頓午飯重要麼?杜康被這群單純的孩子鬧得沒了脾氣:“等會兒再吃,食堂就在這裏,還怕沒得吃嗎?”
鄧麥嘻嘻一笑:“食堂又不是天天有肉吃,我現在走了多虧啊。”
杜康微微一愣,眼神倏地變了。
他猛然回頭盯着自己餐盤裏那些幾乎沒動過的濃油赤醬的肉菜,又轉頭看着林驚蟄。林驚蟄已經擦乾淨嘴,疊好手帕對上他的眼神,微微點了點頭。
羞恥感在這一刻竄上大腦,上升至頂端,杜康想到自己剛才對食堂菜色的讚許,再坐不下去了,他朝鄧麥道:“沒事兒,一會兒我陪你們下來繼續吃,沒有肉,就讓他們現做!”
他說罷,盯着陶方正:“陶校長,你覺得怎麼樣?”
陶方正對上他的目光,心中已經冰涼一片,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番佈置,居然就折在了那群他最看不上的五班學生身上。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杜康猛地將手上的一塊小黑板砸了出去。那是他讓人從食堂里找到的前些天的食堂菜單——水煮包心菜、蒸茄子、辣椒炒酸菜。
自己來前,學生們吃的就是這些東西!!!?
他原本以為鄧麥的意思是食堂里平時的菜色會稍微差一些,可看看這些個菜名,這哪是差!了!一!些!
索性已經說了壞話,副校長瞿原此時也沒了顧慮,頂着杜康的怒火徐徐解釋:“這個菜單一般不太變,有時候會把包心菜換成大白菜之類的,學生們已經吃了兩年多了。”
杜康一拍桌子:“你們這些行政領導是幹什麼吃的?!”
瞿原心裏何嘗不委屈:“學校上下對食堂的怨氣都很大,我私底下提過無數次意見,各年級班主任也都出面找陶校長反映過,可是沒用啊!財務方面一直是陶校長和他的人在負責,他不撥款,我們實在是沒用辦法啊!”
杜康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其他視察團成員也都好不到哪去,一行人風一樣刮進五班的教室里,杜康背着手站在講台上,看着這個明顯是白天,卻因為光線陰暗不得不開着燈的教室,五班連學生的桌椅板凳,都比一班的要破舊些。
林驚蟄給他找了條板凳:“坐吧。”
他坐下了,嗅着那股無處不在的廁所異味,疲憊地嘆了一聲:“樓下兩層也是這樣嗎?”
林驚蟄回答:“這一層稍微好點。”
這還是稍微好點!
林驚蟄突然朝外頭喊了一聲:“胡老師!”
一直在辦公室角落備課,聽到異樣動靜後跟上來站在門外朝內張望的胡玉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以為五班的孩子們又闖了禍,心中害怕極了,但還是鼓起勇氣拉住林驚蟄的胳膊將他扯得離杜康遠了些,護在身後:“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林驚蟄攬住她瘦削的肩膀,安撫地笑了笑:“沒事。”
又朝杜康道:“這就是我現在的班主任,胡玉胡老師。”
杜康看出了她剛才一番舉動的內容,雖有些好笑自己被當做了興師問罪的壞人,但也不免對這個乾癟瘦小的婦人心生好感,尤其還有李玉蓉“珠玉在前”。面對林驚蟄鄭重的介紹,他也鄭重站起身來,與胡玉握了手:“胡老師您好。”
解釋了好半天胡玉才相信林驚蟄他們沒有闖禍,又加上杜康對她態度和煦,她一顆心落回肚子裏,很快卸下了心防。
面對杜康的慰問,她頗有些拘謹地笑着:“我不辛苦,我們班的學生雖然有點調皮,但其實都是好孩子,很體諒我,每天早上還會給我打開水泡茶呢。都高三了,孩子們才辛苦,每天要做那麼多的題要考那麼多的試……”
她也不知道杜康具體是什麼職位,只知道對方是考察學校的領導,說著又有些焦急地前傾着身子:“領導,按理說我不該給你們添麻煩,但我們班學生的英語課……”
杜康想到李玉蓉的那句“社會的渣滓”,又親眼見到五班學生們殷切為胡玉搬凳子的舉動,他欣慰地拍了拍胡玉的肩膀:“胡老師您放心,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幫你們解決這個問題的。”
“可是李老師她……”
“李老師?什麼李老師?”杜康冷哼一聲,“明天過後,一中就沒有這個李老師了!”
見胡玉不明就裏,杜康怕嚇着她,又和緩了顏色,換了個話題:“胡老師教書幾年了?”
胡玉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我是從紡織廠子弟中學轉來的,在一中待了五六年,算在一起,教書十來年了吧。”
“那可真是位老教師了!”杜康稱讚道,“看得出來您對待孩子很有耐心也很有法子,我可聽說這次一中的二模考試,你們班的林驚蟄同學考到了全校第一呢!”
胡玉趕忙擺手:“這可不是我的功勞,可不是我的功勞。”
她說起這個,又不免覺得榮耀:“林驚蟄這個孩子是真的很聰明,又聰明又懂事,學習好還樂於幫助同學,前段時間班裏沒有英語課,大家的學習全靠林驚蟄幫助輔導。他真的是個很難得很難得的好孩子啊!”
胡玉想了想,又實在有些憋不住:“領導,我真的不是想跟學校要求什麼。可是林驚蟄這個孩子,他品學兼優又懂事,成績還那麼好,真的是很難得很難得。學校里的那個保送群南大學的名額,我真的想為他爭取爭取,不為別的,他有這個資格啊!”
杜康點頭:“二模年級第一,確實有資格,他沒有資格,還有誰有資格?”
胡玉急道:“可是陶校長說人選已經定了,不是林驚蟄啊!”
杜康一愣,二模這才剛過,保送名額就已經定了?他看向副校長瞿原,瞿原頓了頓:“保送的人選是陶校長親自點的名,我們都無權過問。”
“選的是誰?”
瞿原看了眼悠閑地坐在課桌上翻英語書的林驚蟄,說:“選的是一班的……江潤同學。”
“噗!!!”
五班的學生們集體噴了,杜康一頭霧水,目光疑惑:“這個人有問題嗎?”
鄧麥噴得最大聲:“豈止是有問題啊,我去,居然是他,說是於志亮我還服氣點!”
教導主任一直隨同隊伍沉默着,憋到此時實在是憋不住了,上前一步道:“杜書記,我和瞿副校長對這個人選都很不滿意,這個江潤同學,我不說他成績如何,雖然還算優秀,但絕不是最好的那個!可他品行方面,實在是很有問題,首先對同學就很不友善,他光是欺負同學就被我抓到不止一次了。”
“哪只欺負同學啊。”周海棠高聲道,“他和校外的黑·幫都有來往呢,之前還帶了一幫人要打驚蟄,被驚蟄……”
高勝拽了他一把,搶過話頭:“被驚蟄躲過去了。”
鄧麥隨即補充:“我記着他在警察局還有案底呢!”
還有這事兒!?杜康看向林驚蟄的眼神既探究又驚訝。林驚蟄嘆了口氣,放下書,對他輕聲道:“為那批古董。”
杜康驚訝的臉色立刻嚴肅了起來,他回憶了一下卷宗,立刻想起了這個名字!
他不就是林驚蟄那個姨媽江曉雲的獨生子嗎?這起古董搶奪案里,江曉雲的分量可不小!原來竟是母子齊上陣嗎?!
一個成績和人格都沒什麼亮點,甚至身上還有備案的學生,偏偏脫穎而出,拔得頭籌。
這一天聽到了太多糟心事,杜康想明白這個,竟然連生氣的欲·望都沒有了,現在就是有人告訴他陶方正殺人放火,他估計都不會意外。
杜康沉聲問:“保送申請遞上去了嗎?”
“陶校長已經遞上去了。”
“撤回來。”
副校長瞿原遲疑了一下:“陶校長那邊……”
“什麼陶校長!”杜康的笑容中隱隱透出猙獰,“他要是再能把這個校長當下去,今後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一聲熟悉的噗通聲,引得眾人下意識轉頭看去。
李玉蓉掛滿淚水的臉蛋上滿是驚恐,而她身邊,那個偷偷跟上來卻不敢進教室,只敢蹲在教室窗戶外面朝里張望的陶方正,這次是徹底暈了。
讀大專?那學費得多貴,周海棠的爹媽都是酈雲市暖瓶廠的工人,早些時候也算手頭豐裕,都不敢小看這筆學費,去年他媽下崗之後,家裏就更加困難了。
不讀書,就只能學手藝或者外出打工,周海棠實在有點不甘心,因為這樣勢必會離開酈雲,而他這一走,家裏那總是被廠領導欺負的爹媽可就真的沒人照顧了。
他比林驚蟄大一些,可到底也就是個不到二十歲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看着爹媽被人欺負,他每天琢磨的就是如何能出人頭地。在酈雲市這群中學生眼裏,還有什麼人能比得上那群每天燈紅酒綠不愁錢花還前呼後擁的“黑道老大”風光?
他前些日子還琢磨着,等他在震東幫混成徐哥的左右手,就讓爹媽和高勝他媽胡玉都辭職,不受廠領導和學校領導的那份鳥氣。再在酈雲本地給高勝他爸找個賺錢多的工作,讓這對夫婦不至於為了生計兩地分居。最後還得幫林驚蟄震震那群總是陰陽怪氣的親戚,一切和和美美,豈不妙哉。
可現在………………
想到那個以往在自己面前吹得簡直無所不能彷彿酈雲市地下皇帝的徐亮,剛才卻在那個卻被林驚蟄揍得頭破血流的“大哥”面前慫成那個鳥樣,周海棠算是看明白了。什麼隻手遮天?什麼聲名赫赫?這不過就是一群瞎吹牛比的混混,糊弄自己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子罷了。
雖然他不像林驚蟄那樣能夠預見到後世的發展,此刻也覺得十分後悔,這種後悔更多來自於丟人的羞恥感。什麼震東幫什麼徐哥什麼張哥,搞得他在發小面前丟了這麼大一個人,以後就是有人站在面前說自己是群南省整個省的龍頭老大,讓他當小弟,他也不會信了。
他腦子一根筋,認定了就是什麼,還全然不知自己的人生道路已經在這一念之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當下,混不混黑幫這個話題對他來說,完全比不上林驚蟄剛才揍青龍張那一幕來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