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疑惑
豐盛的中式晚餐過後不久,寧日楷就說回房間洗澡。寧望知在小客廳看完新聞節目,才發現兒子沒有下樓。於是兒控寧先生就把白恩準備好的水果拼盤親自送了上去。
把盤子輕輕放在桌上,寧望知聽到房間盥洗室的水聲剛剛停止,他便坐下來等待,隨手翻著兒子訂閱的藝術雜誌。
過了十幾分鐘,還不見兒子出來,又聽不見盥洗間有其它動靜,寧望知感覺不對勁,連忙走過去敲了敲門,“小魔頭洗好了嗎?好了就出來。”
裏面依舊靜悄悄的。
寧望知不作考慮,立刻轉動門把,大步踏進盥洗間。
只見寧日楷圍着浴巾,赤.裸着上身,正一動不動地與鏡子中的自己對視。那帶着水汽的光滑皮膚在燈光照射下,泛着悅目動人的光澤。
從寧望知的角度看過去,兒子那瘦骨嶙峋的身軀挺得十分筆直,彰顯出與生俱來的傲然之氣,有着完美弧度的側臉上,卻流露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還好,那塊頭上頂着的潔白毛巾,以及毛巾下胡亂躥出的調皮頭髮,適時化解了這份不為人知的陌生感。
這副以前在朝堂上辦公才會出現的面孔,看得寧望知心中一顫,難道……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取過架子上的乾淨浴袍,“趕緊穿上衣服,小心別著涼了。”
寧日楷像扯線木偶一樣,任由寧望知為自己披上浴袍,卻在他要綁上腰帶的時候,按住寧望知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動作。
這時,寧日楷的臉色才有所動容。
他鬆開手后,抬手指着自己的心臟位置,認真盯着明亮的鏡子,皺着眉頭狐疑地問:“爹爹,你說我這道疤痕是怎麼來的呢?雖然以前你也回答過,可是我真的很好奇,明明以前都沒有這個。”
鏡子中,一道一寸長且細的白色疤痕,斜斜停留在人體最重要的部位。在光潔無暇的肌膚上,顯得不太和諧。
聽到這個熟悉的問題,寧望知暗地裏鬆弛了一下神經,這證明兒子還沒恢復那段空白的記憶。
是的,他們在那場雪崩中來到這裏,除了身體安然無恙外,更令寧望知慶幸的是,兒子醒來后,記憶居然停留在他十八歲那年。
具體而言,就是為了逃避學武而故意把自己弄病,結果搞出一次頗為危險的發燒事件那一次。
而後面遇到的所有經歷,他已經統統都不記得了。
於是,寧望知也順勢推舟,編造了他們就是在他高燒之時來到了這裏。
後來發現了張麗琳留下的親筆信,裏面記錄著他們父子的生平,寧望知生怕被兒子發現史實,甚至照着筆跡偽造了另外一封,抹去關於他們的痕迹,來了個偷梁換柱。而真正的信件,則安靜躺在他的保險箱裏。
寧望知覺得失去一段記憶,這是上天對小魔頭的格外憐憫,讓他忘了所有的悲戚與苦難,雖然連帶其它人和事也都遺忘,但無論如何,也總比記着要好太多。
他必須守護住這個十八歲以前一直活潑靈動的寶貝,守護住他的健康與安全,守護住他所有的純真與幸福。
也因為這樣,寧望知不敢在兒子面前提起可愛的小女兒,這個疼愛妹妹的大哥哥,現在壓根不記得小甜兒的存在。寧望知可以跟兒子談論任何一位親友,卻只能把對女兒的思念,深深埋藏在心底。
所以,每當兒子問到心臟上這道疤痕的來歷,他都是同一套說辭回應。
“爹爹猜,可能是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給刮傷了……你看爹爹現在都沒有內力了,總之這事咱們還弄不明白,你乖乖的,也別糾結了。”寧望知繼續把浴袍給他穿好,“頭髮也不吹乾,如果着涼了可又要吃藥了。”
“出去坐好,爹爹給你吹頭髮。”寧望知輕輕推了推兒子,自己拔了插頭,拎着吹風機跟在後面。
寧日楷有些討厭自己剛才的矯情,加上一直沒弄明白問題所在,便懊惱地撲到房間的天藍色沙發上,又忍不住捶了幾下座位,自己生着悶氣。
和暖的熱風在頭頂拂起,堅毅的手掌撫摸着喜歡天馬行空的腦袋,這是寧日楷極其熟悉的動作。在溫柔而規律的輕撫下,伴着吹風機一成不變的低鳴,他的情緒很快就被安定下來。
“頭髮好像有點長了,小魔頭。”寧望知坐在沙發扶手上,一手熟練地操控着吹風機,一手把叉了一塊蘋果的銀叉遞給兒子。
寧日楷接過叉子,咬了一口蘋果,答非所問地回應:“現在這髮型比以前方便多了哦。”
“嗯,很多東西都是各有所長吧,既來之則安之。”寧望知微笑着,指着那本藝術雜誌問,“你明天還去學油畫嗎?”
寧日楷揮揮銀叉,“我約了尤卡教授喝咖啡,難得他明天下午沒課,我也不被美亞他們纏着,油畫課少去幾次沒問題,其實也學得差不多了。”
“就是代爾夫特大學那位物理教授?”寧望知有點訝異,這位大名鼎鼎的學術界人士,據說只專註研究,為人十分低調,更不善交際,小魔頭居然能把他給約出去,“你怎麼跟他認識的?”
“唔……幾個月前我偷偷溜進去聽了他一節課,下課後問了他一些問題,後來我們在網絡上聯繫過幾次。”寧日楷嚼着蘋果回答。
寧望知加大力度揉了揉他的發頂,“交朋友倒是能耐得很。”
第二天午後,天空難得放晴,和暖的陽光驅趕了秋風的陣陣陰冷。
寧日楷身着一套米色九分褲小西裝,下配經典帆船鞋,踩着優雅而輕鬆的步伐,來到水道旁的一個露天咖啡店。
代爾夫特也算是個浪漫的水城了,人工水道兩邊都是緊挨着的低矮老建築,每隔幾百米就有一處小巧的橋樑,正如這咖啡店旁邊就有一座。這裏離熱鬧的市場廣場不遠,安靜卻不失人氣。
約好的時間還沒到,寧日楷點了杯卡布奇諾,悠閑地望着河面上美麗的倒影,偶爾有水鴨嬉戲劃過,他就不失時機地舉起手機,給自己留下帥氣的自拍。
兩點半,尤卡教授準時抵達。
“年輕人,我遲到了嗎?”穿着灰色條紋襯衣、帶着黑框眼鏡的尤卡教授走了過來,手上拎着箇舊公文包,作風看來很是低調。
寧日楷連忙起身,為尤卡教授拉開藤椅,“下午好,教授,是我早到而已。”
剛落座,寧日楷又向女侍應招招手,“請給這位先生一杯愛爾蘭咖啡,不要加奶油,再來一個起司蛋糕,謝謝你,美麗的小姐。”
在陽光籠罩下,寧日楷整個人出色得像會發光,並不年輕的女侍應雖然見慣不同客人,但面對這俊美而甜蜜的笑顏,即使知道只是客套話,卻也難得地嬌羞了一下。
尤卡教授有點驚奇,“寧同學,你居然知道我對咖啡的癖好。”
“我打聽來的,教授別介意。”寧日楷調皮一笑,“還有,叫我楷楷就好了,我的朋友們都這麼叫我……而且你知道的,我不是代爾夫特大學裏的學生。”
“好的,楷楷。”尤卡教授聳聳肩,這些小問題都不是他要關注的,“你約我出來,是又有新想法了嗎?”
寧日楷搖搖頭,“教授,我只是又有新問題要麻煩你解答。”
尤卡教授抬手推了推眼鏡框,示意寧日楷提問。這位東方年輕人之前提的幾個問題,其實都給他的研究帶來新的聯想與啟發,所以在他看來,那是想法而非提問。
抿了一口卡布奇諾,寧日楷輕輕放下咖啡杯,稍稍坐直了身體,“教授,霍金先生所說的時間縫隙,有可能會在哪些情況下發生?”
尤卡教授摩挲着公文包的把手,上面已經被蹭得掉皮,“不是會發生,而是時刻存在着,或許現在就圍繞在我們周圍。”
“明白,其實我的意思是,怎麼去發現它呢?”寧日楷的大眼睛裏透着一絲迫切的**。
“這個概念,早在一個世紀前就被奧地利物理學家弗萊姆提出來。近百年來在物理學界,有支持的有不相信的。”尤卡教授撓了撓後腦勺,“楷楷,你知道我是霍金先生的追隨者,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
寧日楷低頭望着咖啡杯,覺得自己的確是太心急,才會提出這麼業餘的問題。
“兩位先生,請慢用。”女侍應送來蛋糕與咖啡,適時緩解了寧日楷自認為的小尷尬,於是他給了對方一個超迷人的笑臉,女侍應被逗得心花怒放。
起司蛋糕已經切好,寧日楷遞了一份擺到尤卡教授面前,“教授,我相信這個宇宙還存在着跟地球相似的世界,所以才很想找到方法去探究。”
尤卡教授吃了一口蛋糕,微笑地點點頭,不知是在讚歎起司的美味還是在同意對方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