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狠毒女皇×謀逆將軍
沈以筠將茶端到唇邊,手卻停住了,看着桐幼薇道:“陛下現如今,是不想立刻給我答案?”
桐幼薇說:“我再想想,少傅不要逼我了。”
沈以筠無奈地嘆了口氣,端起茶,馬上就要一飲而盡。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三聲大笑之聲,一個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進來,笑道:“今兒可真是有意思,以前我拜見陛下,都是侍衛向陛下通報,今天倒好啊,他們向夜將軍通報去咯!”
趙侯說罷,一撩袍子跪倒在地,朗聲道:“臣叩見陛下!”
桐幼薇怔怔地看向他,眼中含着些許敵意。
趙侯輕咳一聲:“陛下,臣什麼時候可以起來?”
桐幼薇說:“你什麼時候想起來,就什麼時候起來好了。”
趙侯爽朗笑道:“好!那臣就跪在這裏和陛下說話!”
這趙侯一來,人未到聲先至,這一笑笑得沈以筠警惕心頓生,當即就放下了手裏的茶杯,回過頭帶着些氣惱問道:“你來幹什麼?誰允許你進來的?”
趙侯跪在地上也不生氣,就笑嘻嘻地說道:“那門口的守衛還真有意思。這個也不敢得罪,那個也不敢得罪,但是又唯恐夜將軍的命令得不到執行,不敢不放我進來,又不敢放我進來,我便和他說,你就說是趙侯神勇闖了進來,你打不過他,便只好立刻去向將軍彙報,這一來二去,不就拖延了時間么?”
說著,笑盈盈做了一個揖道:“如此,臣才有機會見到陛下龍顏呀。”
沈以筠將手裏的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杯子裏的水潑出來不少她也渾然不覺:“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趙侯這才斂了笑容,正了神色道:“我是來給陛下說親的。”
他話音未落,沈以筠就要動怒,因而他忙道:“沈太傅且莫急,先聽我說完不遲。你瞧,如今這夜家已然被連根拔起,只剩下夜清一個獨苗成不了大器,唯獨忌憚的便是她手裏的兵權。臣想的是,她以清君側之名威脅朝廷,朝廷現如今的局面和當年先皇逝去之時有何差別?所以陛下不如聯姻以暫保地位,等羽翼豐滿時機來臨,再殺……啊不,夜將軍功勛卓著,怎麼殺得?在處置夜清不遲。”
沈以筠冷笑:“那照着趙侯爺說的,要和誰定這個親才可以?”
趙侯理所應當地說道:“我家外甥左翰年紀剛好,又兼之仰慕陛下依舊,不知道陛下願不願意屈尊考慮考慮這小子?”
沈以筠臉上的笑容愈發地嘲諷:“這可真是好,左翰思慕陛下私下收集陛下畫像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又聽說這少年生的俊美,還偏是趙侯爺的外甥,可真是一門好婚姻啊?”
趙侯跪着,笑道:“哎,這不是和陛下般配嘛,再說了,左翰那小子,哪兒有太傅你說得那麼好。”
沈以筠冷笑:“算盤打得真漂亮。這婚一旦成了,普天之下還有誰敢跟你趙侯爺比權勢?只怕是女皇都要成了你的晚輩門生,你還想當皇親國戚?”
桐幼薇忽然開口道:“朕倒是覺得這主意不錯,左翰是個合適的人選。”
沈以筠當即就是一怔,忙道:“陛下——”
桐幼薇淡淡道:“只是趙侯爺左擁右抱未免太和美了,我看不下去。不如這樣,我迎左翰入宮,讓他父親左將軍將西北的兵符交給他,如何?”
她一手撐在腮下,笑盈盈道:“我可聽說夜清提兵南下,還有大半精兵留在西北,軍符由左將軍執掌,我看將軍年事已高,不若趁早解甲歸田,子承父業,如何?”
沈以筠原本還是堅決阻攔的態度,聽了這話,當即沉默不言,袖手旁觀。
趙侯其人還跪在地上,桐幼薇轉眸子看他,正是俯視的姿勢,她只是淡淡轉過眼睛來注視着他,那眸子裏就溢出一種陰戾之氣,彷彿食人血肉的猛獸,正在用悠閑的眼神注視着將死的獵物,毫不心急,慢慢地等着他死去。
趙侯恍然明白了一件事——夜清有勇無謀,和她相處或許可以將她利用;女皇陰毒狠辣,必定贏到最後,但是想要和她談任何服從之外的條件都是徒然,反倒可能搭進去自身性命。
趙侯怔了一下,又哈哈大笑起來:“陛下說笑了!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兵符不管在誰的手裏,都是陛下的兵、陛下的符,陛下一句話,哪裏有不給的道理?只是我和左將軍就算是親戚,那左將軍哪兒可能聽我的話,他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兵符,可不能找我一個手無寸鐵的老頭子要啊——”
桐幼薇笑容依舊,左手手指輕輕扣着桌子:“不妨。我聽說左將軍最是念舊,如今趙侯爺就正在我宮裏呢,左將軍一年見你回不去或許不擔心,要是兩年,三年,十年,趙侯爺都回不去,左將軍就該惦記親戚了。”
饒是趙侯沉穩,也不得不勃然色變:“陛下這是……”
他原本一激動,就想要站起身來,然而卻被桐幼薇僅用一隻右手便壓制住,掙扎了一下,不敢造次,明知道女皇力氣不大也不敢再動。
桐幼薇笑道:“侯爺,你算錯了。朕是個瘋子,不是個好人。朕我殺的人還少嗎?陳侯可是朕的親丈夫親堂兄,朕不連鍋端了?清兒可是朕左膀右臂最寶貝的將領,朕該連根拔,不也拔了?你得明白一件事:朕這個人有心疾,就是失心瘋,就是黑心病,殺的就是給朕舉薦親事的好忠臣,記住了么?”
趙侯豆大的冷汗不斷地從臉上滾下來,連聲道:“陛下,臣無意冒犯。陛下念在臣兢兢業業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饒了臣一命吧。”
桐幼薇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侯爺哪裏的話,你可是朝中棟樑、朕的長輩,朕怎麼敢動你?你看夜家鬧到今日的局面,朕動夜清了嗎?”
趙侯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向桐幼薇:“你……”
桐幼薇柔聲道:“侯爺請一定要記住,朕是個瘋子。咱大梁朝的皇帝是個瘋子,瘋子不怕死,不怕亂,就怕沒人給她殺。”
她說罷,鬆開搭在趙侯肩上的那隻手:“親,是要結的,這是朕自己的婚,朕可得好好結。可是你和清兒的親,朕不能不送個賀禮啊,清兒是朕最得力的下屬,最喜歡的將軍,她嫁人朕怎麼能不好好為她着想?朕聽說趙侯爺雖然沒有正妻,但是側室前些年生了個兒子,如今三歲了?”
趙侯渾身冷汗直冒:“陛下,是我莽撞了,陛下有什麼火,都對我來……”
桐幼薇悠然道:“你這側室有了兒子,難保到時候不和清兒作對。這樣吧,那孩子朕已經命人抱到宮裏去養着了,什麼時候清兒和你側室關係好了,什麼時候朕再給你送回去,如何?”
桐幼薇笑吟吟對着沈以筠道:“真是巧了,正好老魏養的那隻黃狗下了三隻崽子,正巧擱一塊兒養了。”
趙侯自從進門就再沒有站起過身來過,此刻跪的兩腿酸麻,被一個婦人用冷笑逼得全無退路,一時間血氣湧上來,怒道:“你——”
桐幼薇猛地轉過頭看他,那雙陰毒的眸子裏褪去了笑意,令人震怖。
趙侯湧起的血氣和怒氣一瞬間涼了個透,整個人呆立在原地,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僵硬如一座雕像。
桐幼薇冷笑:“忘了告訴趙侯爺一件事。你說了那麼多廢話,有一句話可是沒說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兵符本身就是朕的,不用誰來交。”
她說著,冷笑一聲將一塊兵符從懷中拋了出來:“當日夜清率兵清君側,左將軍即日就給我來信了,信裏面就是這枚兵符。夜清起兵他不怕,他怕朕這個瘋子啊。”
一家老小都在帝都,他怕女帝反覆無常,遷怒於左家,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趙侯雙腿失去力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臣該死。”
桐幼薇笑道:“真是有意思,你們這些好端端的人,都怕朕這一個瘋子,你說朕這個瘋子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呢?”
那一瞬,趙侯真是悔不當初,竟然妄想來和這個女皇談交易,甚至想用她的處境來威脅她。
女皇不是瘋子,他才是真的權力到手,得了失心瘋了。
早知如此,他才不會和夜清斷了這關係,現在可好,鬧得兩頭盡失,一無所獲,還白白賠了兒子進去。
這時候,外面響起一陣喧嘩聲,夜清一腳踹開雕花木門闖了進來,手中握着那簪了紅纓的銀槍大踏步走來,手一揮,鋒利的尖端逼近趙侯眼前,咬牙:“你要上諫請女皇聯姻?”
那尖端逼近了他的咽喉,眼前那個莽夫面目猙獰,幾乎將銀牙咬碎:“你怎麼敢?”
趙侯厲聲道:“夜清,你我都是一品大員,你不比我官高几分,這可是在陛下面前!你要當著女皇的面傷我?”
夜清近乎猙獰的笑了起來:“傷你?我想用這槍將你五馬分屍,剝皮剖骨?你忘了我當初是怎麼殺了那個敢動她的陳侯的了?如今你不姓陳,姓了趙,你以為你趙侯就能比陳侯命長?”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咬牙切齒,幾乎把每個字活生生撕裂了給他聽。
十年前。
陳侯醉酒,見女皇貌美,一時動了色心,醉醺醺地扯住了女皇的手,將那尚且是少女的女皇硬生生拖入房中,意欲行其不軌之時。
正巧碰上夜清將洗好的櫻桃端回來,眼睜睜看着女皇被那老頭子一路拉扯拽進房中。
精緻的白瓷盤子被摔了個粉碎,嫣紅的櫻桃滾入塵埃。
那少女因手腕上傳來的劇痛紅了眼眶,咬緊了牙關寧死不肯求饒。
陳侯意欲將門反鎖,卻被暴怒的夜清一腳將那厚重的木門踢了個粉碎。她本就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失控衝進去的那一瞬幾乎一劍封喉,陳侯還沒來得及掙扎就已經沒了性命。
然而夜清已經被怒火蒙了心,根本顧不上女皇試圖拉扯她躲開的手,將那短匕首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刺進陳侯面目之中,正在刺了五十一刀,那頭顱已然破碎不成樣子,血液噴濺,沾染了那殺手暴怒的面龐。
作為一個專門為了刺殺而培育的殺手,她本早已被訓練出遇事不驚遠離私恨,然而那一瞬間拔刀而出,理智早就被丟到九霄雲外。
十年之後,她僅僅是聽到有人試圖給女皇做媒,那原本殺過無數人的手就已經顫抖不可抑制。
讓她這輩子兩次送她出嫁?
為她披上鮮紅的嫁衣,點絳唇,描素眉,親自送去別的男人懷中?
笑話,她看着天底下有誰敢!
有一個她便殺一個,有一群她便殺一群,她就不信——
眼前的趙侯已然被那銀槍割傷了脖子,啞聲道:“夜將軍,你可別忘了你我是姻親——”
夜清性子高傲,怎麼可能在女皇面前說出她被趙侯退婚的事實?
她緊緊咬牙,手中的槍向前送出些許之後,猛地收了回來。
翻手一插,將那銀槍沒入地下,冷笑道:“我從今日起便守在這後宮門口,我看誰敢——”
這時候,她身後的桐幼薇忽然開口:“朕記得過兩個月便有極配的良辰吉日?”
夜清猛地回頭,狼一般的眸子盯住了桐幼薇,彷彿要在她臉上戳出兩個血洞來。
桐幼薇面無表情,漠然道:“清兒既然早就做好了決定,那我便為你賜婚。昔日是你送我出嫁,如今我為你準備不下皇家規格的儀仗,令人縫製比我當年更華美昂貴的嫁衣,親自,為你送嫁。”
那喜樂會從我冷清寂靜的門前飄過,如你當年一路追隨我一般,我也會一路陪伴你。
她在趙侯面前始終保持着皇帝的威嚴,到了夜清面前,卻忽然改了自稱,彷彿又變回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長公主。
我甚至為你掃平障礙,親手奉上我所有的一切。
夜清站着,忽然發現那槍就橫在兩個人之間。原本是想用來守住她的武器,竟變成一道無可逾越的鴻溝,深深橫在兩人面前。
桐幼薇疲憊地看着她,淡然道:“多給我些時間,清兒的嫁衣,我會親自縫製。”
說罷,猛地伸手掃落了一桌的精緻瓷器,聽着那瓷器碎裂之聲,淡漠道:“這茶冷了,太傅隨我回寢殿,我再親自為你泡罷。”
夜清猛然伸出手,想要抓住桐幼薇的手,然而她如煙一般從她手中溜走,那絲綢涼滑的衣袂在她手中抽走,她竟一時抓不緊那衣袖的一角,眼睜睜看着她寂然的背影漠然離去。
不要走……
她踉蹌兩步,試着想要追上去,然而沈以筠那瘦弱的身子橫在了她的背影之後,用那沙啞的聲音對夜清說道:“清兒,你如今傷了你的未婚夫婿,難道不該和他好好解釋?如若這個結解不開,你婚後又當如何?”
夜清抓住了沈以筠瘦弱的手腕,冷笑道:“那你如今又要幹什麼去?誰允許你追過去的?”
沈以筠沉靜如水的眸子看着她:“清兒啊,你如今無父無母,少傅要為你準備嫁妝,制定婚禮的一切,萬不能讓外人虧了你。”她說罷,嘆息一聲,伸手輕輕撫着夜清那滿是怒氣的眼角:“無論你長到多大,變成什麼樣的人,你始終都是少傅的學生,這一點你不明白么?”
夜清咬牙:“好,我是少傅的學生,那少傅能不能今日就以恩師之名向我起誓,無論陛下變成什麼樣的人,她也始終都是你的學生!你對她的感情,除了授業恩師之外,再無其他一絲一毫!”
沈以筠沉默地看着她,那雙古井一般平靜的眸子裏終於有了波瀾。她躲開了夜清的目光,只輕聲道:“你們好好聊。”
說罷,轉過頭,追隨那身影而去。
夜清在她身後不甘地追問:“那她對你來說,到底算是什麼?”
沈以筠停住腳步,輕聲道:“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你口口聲聲問我,難道沒有想過么,你對她又算是什麼?”
夜清垂下了頭。
算什麼?
“我今日已經不是昔日長公主,你還是昔日夜清嗎?”
“少傅說了,這荷包是要送給未來夫君的,可是我不喜歡陳侯那個老頭子,所以今日偷偷送給你。”
“你不嫁人,我也不嫁,我們兩個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聞琴解佩神仙侶。
挽斷羅衣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