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九)空起圖
“三大炮了！”店鋪里夥計把手裏的物什拍過三下后,香氣更加濃郁了。
從峨眉山尋着味道下來，那股氣澤便消失在這裏了。
——又是一處人間市井，街道兩旁是琳琅滿目的商鋪，正是黃昏，燈籠已經點起,燭光灑在攤上的各種吃食上,雖然看不清模樣,香氣撲鼻而來，十分誘人。
“姑娘,宋嫂面,要不要來一碗？”
一小二拿着帕子靠過來，“瞧姑娘的模樣，是江南來的吧？”
我愣在原地沒動,費了很大勁才聽出來，他這蜀地方言說的是什麼。
一般當店小二之類一向善於套近乎：“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杭的小姐就像仙女似的,姑娘一定是臨安來的……”
經他一說，我才察覺到自己渾身乏力。打從回容枯圖救李之宥起,我就沒停歇過，身心俱疲，我想,即使不是凡人,我也該找個地方吃些東西歇片刻。
“那給我……”
剛想說話,而後才意識到我好像沒帶銀子,繼而意識到當務之急，應該抓緊時間先辦正事。
我掉轉頭，心下不免讚歎這個盜懷夢草和建木果的人還是有幾分智慧的，過多的氣味，我便沒那麼容易尋到他。
見我準備走，小二意識到自己唐突，趕緊，“姑娘別走啊，小店宋嫂面很好吃的，和臨安宋嫂魚羹有些相同的，不少遊子都愛來此一嘗家鄉味道。”
“我是苗疆人，我也沒銀子。”
我禮貌一笑，許是笑得有些冷漠，小二沒再攔我。只是嘀咕一聲，不想吃就不想吃，明明是臨安口音，大約是觸景生情了。
“姑、依蘭姐姐？”身後不知道是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
“……小蝶？”
孟蝶挽着我胳膊，口裏吃的還沒咽下去，緩了半晌才興奮道：“剛剛隱隱約約聽見姐姐聲音，我以為聽錯了，可聽到苗疆兩個字便追了出來，沒想到真是姐姐啊！姐姐你在這裏做什麼啊？”
我尚有些驚訝，“我忙點要事，你呢？”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孟蝶四下看了看，“姐姐你說沒銀子，那小蝶請你！”
孟蝶太過熱情，拉着我進去坐了處沒幾個客人的地兒，點了些吃食，便壓着嗓子同我滔滔不絕的說起來：“幾天前，乃是牛頭馬面兩位的生辰，地府里小鬼差們都前去賀壽，小蝶推脫不過，酒席里喝得興緻高了，便也學着人間行酒令，小蝶並不曉得玩法，輸了幾局。”
“馬面便要說娶我當媳婦，小蝶自然不肯，牛頭大哥便又想了個懲罰，道是近日交戰頻繁地府活計又多，小蝶只是派湯，還忙得過來，便央小蝶同他們一起去勾魂，減輕些負擔。”
“你一個女孩子，他們常在人間走動，同小鬼們吃喝嫖賭，你哪裏玩的過他們呢？”
我嘆息一聲，“你啊，若我有些權利把你從鬼仙提去仙界當差也好。”
“可不是嗎？雖同為仙，我等卻在幽冥一界，夾在鬼界和仙界中間為難，連地仙都不如呢。”
孟蝶一臉委屈，“我無計可施便答應了，剛開始倒也好說，誰曉得偏生遇到一個厲害的魂魄，加之我不大使用勾魂利器，便叫那魂魄溜了，牛頭大哥讓我把那魂魄找回，說辦砸了差事，他的俸祿是要被口味的，不然還是要嫁給他當媳婦，着實不講理。”
“可是若讓上頭曉得我犯了錯，也要挨個刀山歷個火海的，是故小蝶白日裏早早派完了湯，這會子就來尋了。”
“唔，你不懂勾魂索命何必要摻和呢，牛頭馬面沒逮住的魂魄還多了？這不就是想逼你嫁給他嗎？”
人人所知的孟婆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更何況在地府那等地方，更是惹得一眾鬼差打她的主意，我只得安慰她：
“一縷魂魄罷了，你在地府當差也有幾千年了，料想判官也不能將你如何。”
“可不巧的是，鬼界此時鬼丁興亡蠢蠢欲動，威脅六界和諧，上頭下了命令，不許放走一個生魂，而一旦魂魄不入輪迴成了孤魂野鬼，上仙是會拿我等問罪的。”孟蝶帶着哭腔，“姐姐，小蝶可怎麼辦才好，姐姐法力高強，陪小蝶一同尋找如何？”
“那個魂魄逃走幾時了？”
“大約七天。”
“……可是七天，難不成今夜就要尋到他，否則也會成鬼的，那你也無力回天啊。”
“牛頭說，他們確實也出過一些魂魄成鬼的，到時候唯一的法子便是找到它，使它灰飛煙滅魂飛魄散，那樣鬼族也沒有增加勢力，算是亡羊補牢，不至於錯的太離譜。”
“……”
“所以姐姐，你一定要幫小蝶。”孟蝶眼淚滾滾的落下來，已經屈身在我跟前跪下，海藍色的裙擺沒遮住她光着的腳丫，她海藻似的披着的長發隨着她彎腰落下顯得楚楚可憐。
孟蝶同我原本算有幾分姿色，引得不少人注意，在凡間模樣這般算是少見，做出這個舉動，更多人注意。
“就算幫你，我從未見過，你要我如何找它？”
我趕緊扶她：“七天一過，魂化為鬼，恐怕我幫你也只能散掉它了。”
“依蘭姐姐……你不答應，小蝶就不起來。”
“不是我不肯幫你，實不相瞞，此處我也有件要事要先處理，說來你我也算同病相憐。”
“小蝶曉得姐姐的為人，若非真的不能相助，姐姐一定會幫我，姐姐遇到了什麼困難？同小蝶說說看。”
“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們再找個地方從長計議罷。”
·
“他們也太過分了！竟然合起伙來對付您一個人。”
沒想到，孟蝶聽完我的話，眼淚簌簌落下：
“您還疼嗎？”
“我沒事了。”我強行對她擠出一個笑。
“可憐了您在容枯圖裡死裏逃生，傷的也不輕吧，你看您的臉色……我不該再來麻煩您。”
這小姑娘因為我哭的和淚人似的，我有些於心不忍，拿手帕擦着孟蝶掉不停的眼淚。
“呦呦呦，你別哭了，難不成你的孟婆湯都是你的眼淚不成，這又不是你的錯，我不逃了一劫嗎，再說我有情畫護身，就連玄帝也不能拿我怎麼樣，我不是你在神界的後台嗎？”
“那我陪您一起找。”
“你……還有你的事要忙呢，而且這些事，你都不懂吧，你怕是狀況都沒搞清楚。”
“我聽懂了！您原本奪了神界的建木果，仙界的懷夢草，還有壽神的如何樹枝，結果你被壽神說服，把仙草和神果交給他還回去，不想你救完人回來，壽神已經羽化，仙草和神果也不知所蹤？”
“而你剛剛就是利用您的特殊法術，尋着兩者的氣息尋到此處？”
我點點頭。
小蝶抱住我的手，懇求道，“所以，姐姐幫我諸多，您帶着我去吧。讓我回報一下，行嗎？”
我看着外面暗下去的夜色，油鍋翻炒小吃的聲音滋滋滋作響，各種作料的香氣在周圍盤旋。
“可這裏全是些小吃，那人選在此地銷聲匿跡，怕是不好尋找。”
“那姑射姐姐，您的事情更加重要，小蝶先陪你找，我們倆就是把這座城翻過來，也要找到那樣東西的。然後您在幫我找魂魄，好不好？”
·
我最終沒拗過孟蝶，與她分頭行動。
以伏羲琴奏響一曲流觴，而如漣漪劃開的餘音將形成一個圈。
古人常雲，餘音繞梁三日不絕，雖然是浮誇了些，但——伏羲琴音律形成的屏障，三個時辰不會散去。
在這三個時辰以內，圈中的妖魔鬼怪將會困在此圈中，無所遁形。
而盜取聖物總不會是凡人，一一排查就會找到那個始作俑者。
能在眾神仙眼皮底子搶走生物，法力肯定不容小覷，讓孟蝶幫忙前，我囑咐她，發現可疑之人不要與人正面交手，傳音給我。
我轉悠着，一一排查幾個圈中的妖魔鬼神仙，均一無所獲。
現在卻有些後悔，若是那人的法力強過孟蝶太多，又怎麼會有給我傳音的時間，我早該留給她一卷情畫防身也好的。
“姐姐……快來，懷夢草找到了！姐姐你快來。”
忽然聽見虛空裏，孟蝶的聲音，很着急很迫切的樣子。
“這個魔極其厲害，小蝶……”
“你冷靜，別讓它發現，等我就好！”
但不論我怎麼呼喚，孟蝶的聲音突然就斷了。我顧不得許多，駕雲就往她所在地方飛去。
離我並不遠，峨眉山而已。
待我趕到，孟蝶獨自暈倒在一處懸崖上，微卷的長發如海浪般披下，而她雙腿早變做了藍色的魚尾，血跡斑斑，手裏還死死拽着那棵懷夢草。
——孟蝶本是個鮫人。
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她遇到什麼人我已經不得而知，只曉得那人對孟蝶，近乎是歹毒的傷害。
她虛弱的睜開眼睛，有淡藍色的淚水從她藍色眼睛裏流出，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握住她的手：“什麼都別說了，懷夢草還在，我會救你的，我可是有情畫。”
先時利用情畫對付過玄帝，這些時間恢復的法力能救她一命。
情畫展開，四下是我從未見過的唯美而壯麗的景象。
懸崖與高山皆開始下沉，於此同時，周遭開始漲水，須臾功夫，滄海桑田。
我抱着孟蝶坐的位置已變成在湖灘，虛空中始終回蕩着渺茫歌聲，好聽似由鮫人唱出，風吹浪花拍到我們腳下，浸濕我的裙擺，她的魚尾。
這湖水泛着微微藍色，湖面在青山間如同一片琉璃，亦像極孟蝶的腮邊眼淚。
湖水洗去孟蝶魚尾上的血跡，她睜開眼，藍色的眼眸變得澄澈。
我說：“我知道懷夢草是你拿的。”
她微微一怔。
小蝶出現的那條街恰好是線索斷絕的地方，而打傷她要逃走不可能走的那麼快，而既然已經重傷她，為何不帶走懷夢草，只能證明懷夢草一直在她手裏。
地府那個成日同鬼怪打交道的孟婆從來都不是個簡單人物。
但我不明白，她有什麼理由要設計害我？
孟蝶和唱着歌聲，嗓音空靈悅耳——
妍華耀目，紅顏嬌，花面嬌；流珠敲傘，雨淋漓，淚淋漓。淺淺澆萱草。
涼風繞指，白素袍，黛素袍；薄煙歸鳥，雲崖杳，心崖杳。簌簌隱荒草。
落木零秋，青已了，情已了；孤雁留聲，霜未殘，玉未殘。泠泠垂甘草。
如來花開，藍無色，空無色；自在葉落，雪難融，憶難融。噠噠沒蒲草。
歌畢，她自顧自道，“我沒想過傷害你。不惜冒着魂飛魄散的危險，也要來騙你這裏，因為——這是夢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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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萬字，本部到這裏就完結了，留下的謎團，在下一部將一一解答，小天使們可收藏作者關注下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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