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三)妙哉少年,糾結容顏
?一旁圍觀的姑娘們霎時心凋零了一地,扼腕嘆,司命給你打開了一扇門必定為你關上一扇窗。
老翁亦崩潰:“就是錢!”
阿薄摘下背上的竹書箱,乒乒乓乓倒出一框子貝殼來,興奮抓了一把:“老伯你看夠不夠!”
果然,他對銀子的印象還停留在遠古貝殼時期。
老翁無奈扯過我,指着自己腦子道:“姑娘若是有錢,還是先帶他看看大夫,保和堂那家大夫特別好。”
“大夫是什麼?為什麼要看他?”阿薄十分懵懂,指目光又被戲台吸引:“台上好多女妖精啊,臉變化成那個顏色,是練功時走火入魔了?還是道行不夠,既然這樣,就不要出來混嘛……”
老翁搖頭:“老朽看,沒得救了。”
我怕阿薄再語出驚人,趕緊解釋:“那是優伶。”
阿薄一聽,手一拍:“怪不得呢,原來是幽靈啊,唱個曲也是鬼哭狼嚎的……難道人界流行種曲風,她們嚎的是什麼?”
旁邊姑娘用更加複雜的眼神看着阿薄。
我準備向他普及相關知識,但我文化水平也不怎麼高,低頭搜腸刮肚半天才想起賀憐憐唱的是:
生相思,死相思,生死相思兩處辭,何由得見之。
我情不自禁吐出一個字:“妙。”
老翁道:“姑娘說的對,確實妙,生死相思兩處辭,何由得見之!”
我不是在評價戲文,而是看到不遠處迎面走來個黲綠少年,踏着婉轉的浙閩之音,背景是北瓦的勾欄瓦舍。
男子藏青衣袍,有居士風骨,又像俠客頭髮零零散散象徵性用一股藏藍色髮帶束了束,丹鳳眼像沒有星星的銀河,眉宇間既洒脫又有幾分穩重,唇邊似帶不羈笑意,額間帶着汗意。模樣叫人無比糾結。
但他確實肉體凡胎,身上並沒有神魔之類的香。女媧實在心靈手巧,捏人的手藝得獲手工獎啊。
男子走到老翁跟前一手塞了一疊銀票一手抽回簪子:“兩千兩,我要了!”
有銀子,真任性!
回神他已站到我跟前,目光真是百轉千回,猝不及防被他拽入懷裏。
他手輕輕搭在我後腦勺,沙啞的聲音如自亘古:“終於找到你了。”
又是一個把我認錯的,我斂容貌時候不小心斂成這個少年的某某?
他隻言片語百感交集,非我這種神經纖細的神不能體會。
這該有個怎樣哀傷的過往?要不然我問問他畫入《夢華錄》。
阿薄在一邊恨得牙痒痒,但他今日造型不適合搏鬥:“公子,你……”
我示意他不要鬧事,一邊醞釀如何開口。
但男子沒等我開口,道,“看到你身後的轎子了嗎?”
人群確實簇擁一頂華轎,隔着珠簾可以約摸辨清是個婦人的輪廓。
他說:“那就配合我,演我心上人。”
本神女好歹伏羲大帝女媧娘娘的女兒,說配合就配合!這是什麼邏輯。
他知我心中所想,將那簪子別在我髻上:“邏輯是,簪子的錢,我可以先替你墊着。轎上是。。。”
“你不用說,我懂!”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也能使本神女配合,我挽住他胳膊,笑盈盈的看着那頂轎子。
轎子上下來一個素衣婦人,遠遠望去便知是個美人。
人群又分出一條路,婦人走到跟前,白皙素麵,柳葉眉微蹙,眼波恰似冰湖,很成熟的風韻,這男子的眼光着實不錯啊。
不過,看這婦人打扮,恐怕是個孀婦,所以他又反悔了。
“你便是他新看上的那個姑娘?”婦人看我就像照妖鏡照妖似的凌厲。
看來我推測的不錯,這婦人的命也算夠苦的,死了夫君又看了個這樣的人,但既然這男子不愛她,我也算是拯救了她,還是乾脆些好:“夫人配不上他!”
婦人微微勾唇挑釁:“姑娘配得上?”
我看了看旁邊男子,繼續道:“夫人長的很美,瞧着你們也蠻有夫妻相的,可惜你老了些!更何況,他如今愛的是我。”
頂着一顆五千年的心說一個凡人老,我有點心虛。
“他可是愛過很多人的,這理由可不行。若他負你呢?”
“他負我,若我通情達理,我的選擇我認了;若我糊裏糊塗,殺了他也是可以的。”
全場嘩然。
婦人面不改色,將目光停於男子身上:“你喜歡的姑娘的性子和你倒很像,我認了!”
說著便拂袖走了。男子也隨了上去,背影十分大氣。
等阿薄離開,我也沒覺得他萬魔之王背影有多大氣,後來才想通原因所在,那男子既沒讓我打欠條,也沒有互相留下任何信息,這意味着兩千兩不用還了,自然大氣。
但我想多了,我很快再次遇上他。
天空將雪,黃昏慘淡,黃雲曛曛,天空將雪。吟畫的葯還沒有配好,為了我的生命安全,我必須立刻乘舟過湖赴鎖瀾橋畔的遊船上避雪。
錢塘門外三三兩兩的賣花小販輕聲吆喝,西湖水別微風吹起的波瀾撞在岸上,譜出一首伶仃的歌謠。外湖至斷橋是一片殘荷,孤山飄來梅之冷香。
慘綠少年踩點跳上船,直截了當,“快划,我要去靈隱。”
當然就算他不直說我也是要載他過去的,因為我欠他錢,也因為他長得不錯,也因為順路,實在沒有不順水推舟。
舟子推舟離岸,唱起歌謠:“武林門外魚擔兒……錢塘門外香籃兒……”
我托着下巴欣賞對岸的保俶塔,岸邊有一夥男子揮着大旗,擂着大鼓。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向我們而來。
起初我以為是軍事演習,但軍事演習又不可能這麼水……
而後覺得是我旁邊男子的崇拜者,我想現在的追尋偶像可真瘋狂啊,但很快推翻這個想法了,哪有追偶像還抄着傢伙的。
最後認為我這幫人是來找我的,我的仇人不計其數,甚至都沒有見過我,結仇原因大同小異都是因為阿薄。
等他們近一些那桿旗上寫了個大大的‘黃’字。
額,莫非是暗戀阿薄的黃鼠狼精、黃鸝鳥仙?
搖旗男子喊道:“李之宥,你已經被包圍了,趕緊投降吧。”說著扔出一支旗,“眾兄弟,採取水陸空包抄攻勢,甲隊隊長帶鼓下水追。”
十來個人抱着大鼓跳入了湖水,趴在大鼓上,手腳並用的划,姿勢和烏龜神似。
搖旗男又發號:“乙隊隊長負責駕馬至對岸的白堤上包抄……”
我思前想後,最後確定我只有三種稱謂依蘭、姑射、青女。但從來不叫什麼李之宥,因此大怒:“你們認錯人了吧?這兒沒有李之宥!”
身旁男子淡淡提醒一聲:“我姓李,名之宥,寬恕的宥。”
“啊?那你還這麼淡定!”還能淡定的解釋自己的名字,我問出這句話時,搖旗男子發出第三道命令:“剩下的人跟本公子提着輕功直接落到他船上。”
李之宥朝着我一笑,漆黑眼眸散開璀璨煙火,“那你坐穩了。”
他順手奪了船夫的槳,照着降落船頭的殺手都掃下船去,又把以賽龍舟的速度趕在那幫人趕到堤上之前將船過了橋洞,最後從船上一躍跳入戰圈,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划船老翁雖然在江里來湖裏去,以江湖經驗道: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咱掉頭走。把船劃得飛快……
但我不是那種神啊,最起碼也得旁觀一下吧,結果說了半天,老頭就是要掉頭走,好說歹說也沒用,最後我插着腰問,“我就問你划不划!”
老頭抱着槳,“我不!”
我挑眉:“你確定?”
老頭兒更加囂張:“呀嘿,洒家說不划就不划,你一個小娘子還能怎的?”
於是我就吹了一口氣證明我能怎的,湖底下便冒出一群魚齊刷刷把船往岸邊拱。在老頭目瞪口呆之中,我跳上涵碧橋躲在一邊觀戰。
第一回合,李之宥折柳為劍戰劍陣團體,團體名稱叫什麼七星連珠,結果被李之宥七星連誅了。
他使柳樹的嫻熟程度,讓我不得不聯想他從小一定常被母親用柳樹條子抽。
第二回合,他又搶了一把真劍對戰一個名叫‘臨安四少’的組合。
我的姐姐漓羽總告訴我江湖險惡,我如今才知道,拼組團對戰單飛真的很不人道。
但李之宥的劍法確實精湛,一千多年前因舞劍的而成為劍仙裴旻也不過如此。李之宥的招式其殺傷力、玄妙程度、美感都夠甩裴旻好幾千年;而他那些對手也不賴,如果配座寶塔、雨傘、琵琶什麼的也都能上天謀個四大天王,由此可見天庭選拔神仙的程序果然□□。
水軍們湖水並汗水嘩啦啦的淌着,叫囂着:“李之宥,你不把古玉交出來,我絕對殺了你!”
搖旗的男子以為一個組合是組合,一堆組合還是組合,索性振臂一呼:“一起上,對付他犯不着講江湖規矩。”
這江湖規矩真是不成規矩。
天已經昏黑,寒鴨數點哀鳴。我也看不清什麼了,但走之前象徵性的表示一番:“要不要我幫你?”
李之宥在兵戈交鋒里聽清卻我不大的聲音:“你能做什麼?趕緊走!”
雪飄了下來。
絕大多數時候我都很沒原則,說改期就改期的月事,說忘記就忘記的承諾,說串句就串句的口訣,但就這個遇雪就痛的病症而言,萬無一失。
果然緊接着便是劇痛襲來,心裏大罵:吟畫你個江湖術士!你個庸醫!說好了醫術高明,藥到病除呢!
李之宥見我不動,以為我夠義氣不想走,道:“你若想幫我就過來吧?”
現在我說話都已經困難,胸口的傷再度撕開,滋味比撒鹽灑辣椒水還要複雜,身子摔到石板上,要不是欄杆護着就滾到湖裏了,“剛剛能,現在不能了……疼……”
李之宥疑惑,喊,“難不成你是經水不利,月事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