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5.第五章

雖說尉遲流嵐當場抓包了傅攸寧意圖拖延復工的蠢行,到底還是在她沒臉沒皮的苦苦哀求下,最終寬限一日容她休養。

廿八日晨,傅攸寧回光祿府點卯后,尚未及向少卿復命,便先自覺跟着索月蘿進了繡衣衛詔獄的刑訊室。

“不必害怕,只是慣例甄別,”索月蘿與她對桌而坐,唇角慣例帶起一抹清冷笑意,“你我畢竟還是同僚,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動刑。”

索月蘿與傅攸寧素無私交,自也無私怨。雖兩人同在繡衣衛,職銜又相當,平日裏卻各行其是,所攻不同,並無枱面上的衝突。

今日提審傅攸寧不過是循例,終究這趟差事到最後出了風波,她在回總院復命之前接觸了第三人,雖那人也是同為光祿府官員的梁錦棠,但按例仍需由索月蘿稽核甄別,以防出現機密外泄或變節之事。

“我懂的,索大人請。”

索月蘿以目光淡淡掃過她面上,見她滿眼誠懇,無比配合,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熟練展開案前的卷宗。

“你與尉遲大人前往真沄的前情我已閱過卷宗,”索月蘿下筆如飛,頭也不抬地道,“你們分頭返京前的詳情我也同尉遲大人核實過了。現下我想問的只是,那些人何故追殺你?”

傅攸寧對這個問題只能苦笑:“其實我也……不太確定,想來是我無意間看到不該看的。”關於她所見之事,相信索月蘿早已從尉遲嵐處得知,此刻再問,也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所見之事與你們此行前往真沄所查案情是否相關?”

“應是……無關的。”傅攸寧真是悔不當初。

怎麼那夜好端端地就忽然想少走點路呢?怎麼就一時衝動非要從那座宅子的房頂上過呢?

天知道江寧王為何會在那座宅子裏。也只有天知道燕十三為何會坐在江寧王床邊!

“照此推論,你被追殺一事,也應與你們本次所查案情無關?”索月蘿再次確認。

“我想,是的吧。”

“那關於你被追殺一事,是否需提請少卿大人派人接手去查?”

傅攸寧想了想,尷尬笑笑,沉吟片刻,最終小聲開口道:“還是,算了吧。”

“那就多謝你的體恤,”索月蘿停筆抬頭對上她的目光,輕笑以略表感激,隨即又道,“不過,傳言你是繡衣衛最無血氣的軟柿子,果然誠不欺我。”

光祿府開府數百年來出了許多朝中肱骨,說是朝廷智囊候補集中地也不為過;而光祿府最高掌事者光祿少卿,更可直達天聽。

說穿了,此次追殺傅攸寧的無論是江寧王的人,還是燕十三的人,若是光祿府堅持要查,陛下最不濟也會默許。畢竟繡衣衛的人被追殺,折的是光祿府的顏面。

不過話又說回來,牽涉江湖勢力其實沒什麼要緊,要緊的是中間有個江寧王。若真要查起來,難免生出許多麻煩。故而索月蘿比傅攸寧更希望得到個不查的結果,不然這極有可能變成她索月蘿的活計,於她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過,在傅攸寧這個苦主本人的立場來說,竟能膽小到連替自己討個公道都不敢,當真懦弱到感天動地。

傅攸寧在光祿府的名聲一向是不與人爭長短的,此刻被索月蘿當面譏誚,照例也沒什麼爭辯,只是好脾氣地笑道:“人生在世嘛,還是以和為貴的好。不過,我在被追殺途中所奔的落腳躲藏之處,多是繡衣衛從不曾啟用的暗房,可對方皆能追上……也許索大人需斟酌,看有無必要循線內查。”

索月蘿點點頭,重又低頭提筆:“廿四夜你入城時已經被毒針所傷?”

“是,那時毒性尚未完全發作。”

“你中毒,被人一路追殺了三日兩夜,”索月蘿語氣輕描淡寫,依舊低頭奮筆疾書,“當夜卻能躲過城門衛及巡防的光祿羽林,一路暢行至梁大人宅邸門口……如此看來,光祿府上下對傅大人的武功修為,竟是全看走眼了。”

這是道送命題啊!

雖已料想到以索月蘿縝密的心思,以及她那顆總是會想人所不想的腦袋,今日這場甄別訊問必定會有出其不意的殺招,卻不曾料到竟是在這兒等着呢!

傅攸寧驚得一個哆嗦,忙不迭地解釋道:“我於拳腳刀劍上並無天賦,只擅輕功與弩機,這是闔府皆知的。當初前往真沄時,為免引人注目,尉遲大人讓我將弩機留下,是以我這一路幾乎無還手之力,才會被人一路追得跟狗似的啊!至於守城衛與羽林巡防……以我的輕功,若非當日中毒,他們根本不會發現!”

為何要說這麼多呢?因為索月蘿一步步問下來,顯然懷疑是梁錦棠幫她入城的!

索月蘿終於又一次停筆抬頭,麗色的眉眼微微上挑,眸中全是精明的碎碎星光:“那,廿五日我到梁大人宅邸要人,你為何避而不見?”

“因為尉遲大人有交代,此行所查案件事關機密,若是我先抵帝京,則務必等他回來匯合歸總後,再由他前往少卿大人處復命;若他半道遭遇不測,我需在確保安全無虞時單!獨!面見少卿大人!”傅攸寧慌得開始冒冷汗了。

索大人拜託你不要一直試圖牽扯梁錦棠喂!梁錦棠他當真只是見義勇為啊!

若因此給他惹來什麼麻煩,她覺得,真是不死一死都不足以感謝人生。

被索月蘿似笑非笑的目光鎖定,傅攸寧心中狂跳,忙竹筒倒豆子似的:“那時我一路被人追殺,已疑心京中有內鬼,廿四日夜裏潛進城后又目力漸失,也不知身後的尾巴是否甩掉,怕有差池便沒敢回自己住處,也不敢貿然回光祿府,想着萬一內鬼就在府中,那我就可能以身許國了。”

“后蒙梁大人出手相救,我便打定主意,就在梁大人那裏等尉遲大人的消息。至少,以梁大人的赫赫威名,定可保我不會悄無聲息橫屍街頭不是?那日聽說來的是你,我猜到尉遲大人尚未抵京,不知他那頭是否有狀況,也不知你是否可信,這才沒敢相見的!”

索月蘿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唇角的那抹笑意竟漸漸重了些,在房內燈火搖曳的光影中顯得特別高深莫測。

“索大人,我當真沒有半句虛言!我對天發誓!”傅攸寧在她沉默而玩味的審視目光下幾欲崩潰,一種有理說不清的焦灼感使她坐立難安。

她打十四歲那年進了這行當,十年來見過太多場面,非常清楚繡衣衛對外的狠辣凌厲,自然也很清楚繡衣衛對內的殺伐決斷。

二人在總院共事兩年,她多少也了解,在索月蘿的認知里,任何反常之事都是有問題的,而若當事者膽敢表示那反常之處是講不清楚的,那便真的什麼都可以不必再講了。

就在傅攸寧自覺額角冷汗已涔涔而下時,索月蘿終於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信啊。”

“你目力盡失之時連我都防,說明你雖生性懦弱,但好在尚有足夠的警惕之心,總算沒辱沒你身上這身繡衣衛官袍。”

傅攸寧見索月蘿終於執起印章在卷宗上蓋印結審,這才鬆了一口氣。她想,自己一定是索大人刑訊生涯里遇見過的,最最配合的審訊對象了吧?

索月蘿將卷宗收好,卻未立即起身,只閑閑靠坐在主審椅上,眉梢唇角俱是輕揚:“不過,那時你對梁大人的全然信任,又是從何而來呢?”

這回馬一槍殺得傅攸寧措手不及,整個人呆住了。

見她久久沒能出聲,索月蘿不以為意地笑笑:“而那個狂妄自負的梁錦棠,竟真的就肯幫你,也是挺叫人訝然的。”

世人眼中的索月蘿是面如薔薇、心若猛虎的悍將酷吏,五年來她憑着無數兇殘的審案傳奇威名累累,這也常讓人忘記她出自江北索家。

簡言之,她除了是主職刑訊的繡衣衛總旗,還是當朝索貴妃的堂妹。

按說她的身份也算得貴重,當日情形下要帶回一個同僚又是全然順理成章之事,竟會被當眾毫不猶豫地拒絕,可見梁錦棠當時要捍衛傅攸寧的決心。

其實她後來很是慶幸,當日少卿大人只說讓她去試試,並未要求使命必達,甚至讓她不必向梁錦棠亮明是少卿大人的意思。否則,她當時已從梁錦棠充滿不屑的凜冽中準確地判斷出,若是她敢強闖,他定會毫無保留地出手,才不會管她是誰。

這也是當日少卿大人特地指名讓她去試着要人的原因吧?

因為知道她雖平日做派略狂妄,卻能察言觀色,知所進退。最重要的是,少卿大人一定非常清楚,她根本不會為了一個傅攸寧,輕易就將自己立於危牆之下。

索月蘿見傅攸寧仍是被嚇到木獃獃的樣子,無趣地撇撇嘴站起身來:“當然,你與梁大人有何淵源,與今日的甄別並無太大關聯。你若不願說,就當我沒問。我也不過是,好奇。”

傅攸寧苦笑着看索月蘿收好卷宗,翩然而去,久久無法起身。

若是任何人有心追查,只怕都能輕易發現,傅攸寧與梁錦棠之間的淵源,幾乎就大剌剌擺在枱面上。

遺憾的是,就連傅攸寧自己,也是當夜在寶雲庄聽齊廣雲無意提起扶風梁氏,才明白其中的關聯。

於無聲處聽驚雷,這便是索月蘿的厲害之處。

此刻靜謐的刑訊室內,昏暗的油燈時不時爆出幾顆燈花。

光影搖曳中,傅攸寧一身繡衣衛錦袍黑中揚紅,孤零零端坐的身影像一朵糾結無助的重雲。

照東都老世家的習俗,雙生子不能養在一處,否則一死一活。

而傅攸寧不巧就出自東都老世家之一的青陽傅氏,又不巧正是倒霉的雙生子之一。

她幾乎是一出生就被送出去寄養在江湖上,自幼隨師習武。后就跟着一群師兄師姐在江湖上摸爬滾打,直到十四歲那年揭了繡衣衛徵召令。

她花了整整八年,才自東都分院升調至帝京總院。

憑着一己微薄之力,以毫無天賦的身手,水裏來火里去,終於在兩年前,在她二十有二的高齡之際,孑然一身回到本該是故鄉的帝京。

至於,自己同梁錦棠的淵源……

傅攸寧也並非刻意要向索月蘿隱瞞這一筆,實在是她自己心頭也理不清楚,不知從何說起。

不怪索月蘿好奇,連她自己想破頭皮也不明白,在未上寶雲庄之前,她的確不知梁錦棠是出身扶風梁氏的,那麼——

她一開始對梁錦棠的信任,究竟是打哪兒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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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姑娘恃寵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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