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九十二

92.九十二

被強制帶離的柳木白,起先,他醒來時還會發怒地掀了飯碗說要回去。

但在柳夫人日復一日的眼淚中,柳大人慢慢安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可就是會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起石曼生,一遍又一遍地責怪自己。

“你看看你!你看看自己!”柳夫人將鏡子擺到了他的面前,“就你這個樣子,就算找到了那姑娘,她可會多看你一眼!”

鏡子裏,憔悴瘦弱的男子仿若枯木,哪有原來的半分優雅清雋。

柳木白髮怔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緩緩撫上了下巴的鬍渣——是呢。這個樣子,她怎麼會喜歡?

“言兒,娘不攔你。你要找她就派人去找,但你的身子不能這麼糟蹋下去。”柳夫人抱着他的肩頭哭出了聲,“你要是不好了……娘可怎麼辦啊!”

看着哭泣的娘親,柳木白心底驀然一緊。

……他惹她傷心了。

“別哭了。”柳木白伸手抹去母親眼角的淚水,帶着溫度的淚珠刺痛了他的指尖。

良久,他的嘴角牽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娘,我會改的。”

接下來的日子,柳木白不再吵鬧。

他會吃飯,雖然吃得不多;他也會好好睡覺,雖然每次都要喝安眠的湯藥才能睡得着。但總歸不再那麼歇斯揭底地反抗了。

尋人的事情他依舊沒有拉下,每天都要看看進展,在柳夫人面前,他極力剋制着自己的戾氣,漸漸的,也就形成了習慣。

隊伍在廣陵驛站停留了幾日,下人們都發現柳大人的身子有了起色,可柳大人的性子變得越發沉默了。他經常會看着一處出神很久,彷彿透過那一花一草就能看到他想見的人。

就在隊伍準備再次開拔離開的時候,丁澤來見了柳木白,他要辭行。

“辭行?”柳木白平靜地看着他。

“是。”丁澤點頭。

“要去哪兒?”

“就留在廣陵。”

廣陵?是了……這裏還有一處石曼生買下的小院,院子裏葬着夏近秋。

“也好。”柳木白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丁澤離開了。

看着有些空蕩的屋子,柳木白輕輕招了下手,阿丁立時出現在他的身邊。

“這些日子,丁澤可有異樣?”

“除了到廣陵的第一日他出過一次門,後來好像一直沒有離開過驛站。”阿丁有些奇怪,怎麼大人突然問起丁澤了,之前也沒讓人特別注意過他。

“嗯。”柳木白點了點頭,復又問了句,“他那隻灰狐狸呢?”

阿丁愣了一下,“那隻狐狸向來被他關在屋裏,不大見到。”

“知道了,下去吧。”

“是。大人。”

柳木白靠上椅背,眼中神色有了几絲起伏,兩個多月了,石曼生若是活着,按她的脾性,應該會來找丁澤。如今,丁澤突然要辭行,表面上看再平常不過,但會不會就是因為她回來了?

如果是……他決不能打草驚蛇。

如果不是……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這天夜裏,柳木白屋裏的燈很晚才熄。他又喝了濃濃一碗湯藥,才勉強有了睡意。

相思本苦,化念成土。

——石曼生,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

翌日一早,柳木白的隊伍離開了廣陵,丁澤單獨留了下來。而後在石曼生買的那處院子裏,他住了將近有半個月時間。

冬月十三這一日,丁澤背對朝陽牽着馬,走向了西面的城門。

在城門打開的第一時間,他離開了廣陵。

一騎絕塵,快馬揚鞭。

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走了約莫兩個時辰,丁澤停在了一處土地廟前頭。

“在嗎?”衝著廟門,他喚了一聲。

一個帶着帽子、圍着頭巾的身影探了出來,看上去有些鬼祟,“有人跟着你不?”

“沒有。”丁澤肯定地說道。

這處土地廟就是他們的接頭點,石曼生已經提前兩天來到了此處。聽到丁澤的話,她這才放心地走了出來,“那我們走吧。”說完,她繞到廟後頭牽出了自己的馬。

自從上次見面,她和丁澤已經有半個月沒聯繫了,就是擔心會被人發現。今天,丁澤也是再三確認了沒人盯梢,這才離開了院子。

一路上更是特意快馬加鞭。如果有人跟蹤,這般速度下,倘若是還想跟上,就一定會暴露蹤跡。

好在風平浪靜,一切順利。

二人騎馬走在小路上。

“為什麼要回百里宮?”已經從西南千里迢迢到了江南,這次再回去,確實很折騰。

石曼生拉了拉領子,“沒辦法,我現在身上保命的東西都叫柳大人當年搜去了,得再回去拿一點。”而且,她還要想辦法找找關於盤根蠱的事情,若是有機會,她還想去見見鬼醫谷的人。當然,梅子傾那邊她還有事情要解決。

“這下能說說是怎麼回事了嗎?”

聽丁澤提起,石曼生便籠統說了在山坳里的事情,包括那五人擄她去就是為了解蠱。當然,對於盤根蠱的厲害以及那五人和百里宮的關係,她並沒有提及。這是百里宮和梅子傾他們的事,沒必要牽扯丁澤。

“那你幫他們解了蠱嗎?”

石曼生微微一笑,“當然解了,所以我就被放回來了。”

解了就放人嗎?丁澤覺得有些地方聽起來很奇怪,還想再問,卻被石曼生打斷了話頭。

“好了,到你了。說說看,為什麼會和柳木白在一起?”這是她很不能理解的事情。

丁澤將所有經歷從頭到尾講了一遍,自然也說了她被擄走後的事情,末了忍不住多加了幾句,“那個柳大人一直在找你,都瘦得不成人形了。”

柳木白嗎?石曼生有些愣神,連丁澤都為他說話了嗎?他究竟是做到了什麼程度?

她忽然想到了那天夜裏柳木白賭誓般說過的話——石曼生!我絕對不會放手!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他也依舊不肯放手嗎?

使勁搖了搖腦袋,石曼生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腦海中移去,揮手揚了馬鞭,“我們得快些,下個村子還有些距離。”

“駕!”

…………

當天晚上,石曼生和丁澤歇在了一戶農夫家裏。

離了大城鎮,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旅店客棧,這樣借宿也算平常。

由於石曼生和丁澤不是夫妻。晚上,石曼生和農夫家的兩個女兒睡在了一間屋裏,丁澤則歇在了廳間用幾張板凳搭起來的臨時床鋪上。不管怎麼說,能有睡的地方就很不錯了。

騎了一天的馬,石曼生腰酸背疼,躺在床上沒一會兒睡著了。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

醒來時發現天已經蒙蒙亮,身旁的兩個小姑娘依舊睡得很死。石曼生眨眨眼,看了看從窗紙透進來的陽光,暗暗嘀咕:難道她醒得太早了?

蹭了蹭枕頭,她本來還想再睡會兒,可剛閉上眼睛沒多久,就覺得不大對勁——什麼味兒?

石曼生用力嗅了嗅,立時變了神色——迷藥!

趕忙伸手去推身邊兩人,果然不是一般的睡着,分明就是被葯迷了,怎麼推都不醒。

睡意霎時消散,石曼生一骨碌爬了起來,穿上鞋襪衣衫,推開屋門就走了出去。

“咯吱——”

一片寧靜中,門軸的聲音分外明顯,石曼生聽在耳中,不覺有些緊張。

“寧大伯?余大嬸?”她試探着喚了幾聲,並沒有人答話。

石曼生二話不說往廳間走了過去。丁澤睡在那兒。

可待她到了那處,卻發現並沒有人在,空空的床鋪都已經發涼了。

這下,石曼生有些慌了,三步並兩步推開大門走到了院子裏。

然後,她就看到了圍着院子的一圈的黑甲侍衛。熟悉的裝扮,和當初在百里宮的一模一樣。

——柳木白!

“石姑娘。”與她說話的是阿丁,“還請姑娘上車。”有兩輛馬車正停在院子門口。

石曼生後退一步,“丁澤呢?”

“姑娘放心。丁少俠現在就在另一輛馬車裏。”阿丁對她很恭敬,這種恭敬讓石曼生很不安。

“我要見他。”

阿丁有些為難,“丁少俠恐怕還要過幾個時辰才能醒。”他們只有迷藥,沒有解藥。

半夜的時候,他們用特製迷煙熏了整個院子,將丁澤帶到了馬車上后,便一直安靜地在等石曼生醒來。他們的動作很輕,是以,睡得沉沉的石曼生並沒有聽到。

幾句話下來,石曼生認清了此刻形勢。

看着面前半彎着腰的阿丁,她幾乎咬碎了牙,“你們是怎麼找過來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和丁澤碰頭的時候已經確認了沒人跟着了。當初阿乙那般輕功丁澤都能發現,沒理由會不知道被人盯梢,還一直跟到了這裏。要知道,此處離廣陵也是挺遠了。

阿丁沒有賣關子,如實答道,“丁少俠騎的那匹馬與在下的馬是一對兒。”

接下來的話便不用過多解釋了,必是阿丁的馬領着他們尋來的,而丁澤的馬肯定是柳木白這廝故意給他留下的,為得就是好追蹤。

——真是……好得很啊。

石曼生髮現,在柳木白的天羅地網面前,她再怎麼機關算盡,還是會一不小心被套住。海邊小鎮是,這無名小村莊也是,怎麼偏偏每一次他都有辦法把自己找出來?

他該不是天生就是來克自己的吧!

“我家大人非常挂念姑娘,還請姑娘上車,我們也能早日回去復命。”發現石曼生的時候,阿丁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自家大人為了這個女子都成了那般模樣,她還一個勁兒得想偷偷溜走。

被半路截了的石曼生很是不爽,“回去?回哪兒?”

“京城。”阿丁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大人已經在那兒等您了。”

對了,從廣陵離開都半個月了,柳木白差不多是該到京城了。

石曼生看了一圈黑甲侍衛,又瞧了瞧那兩輛馬車,想到丁澤還在他們手裏,禁不住有些泄氣。

不行,不能就這麼被帶去京城……

一個計策撫上心頭,她豪邁地一擼袖子,“在下身中毒蠱,必須趕回百里宮,不然恐有性命之憂。這京城怕是去不了了。”

看到她手臂上那兩個形狀怪異的暗紅色圓盤以及那道長長的傷疤,阿丁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

“麻煩你家大人說一聲,想必,他也不願見到我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又白白死在這個上頭。”她咬重了逃出生天這四個字,就是要他知道,她是真被人擄走暗算了,如今還中了厲害的蠱毒危及性命。所以,她不能去京城,自然也不能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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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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