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九十

90.九十

這個陌生而綿長的夢中,有一張熟悉的臉龐,帶着石曼生從未見過的神情——梅子傾。

夢裏的梅子傾會輕聲細語與她說話,笑着點着她的鼻子喚她石頭,陪她手拉手游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毫不顧忌別人的目光,為她親手刻了雕工拙劣的木簪……

而她,在他的寵溺下無法無天,會當著他的手下突如其來跳上他的後背嚷着要背,對着素西翻白眼讓她離遠一些,打雷時還會裝作害怕地往他懷裏鑽,更是成天戴着那根丑簪子捨不得摘……

“你為什麼喜歡我啊?”

“為民除害。”

“你個死木頭!反了天啊!”她叉腰瞪目。

“好好好,不鬧你了。”他拉她入懷,親吻額間,“喜歡哪要那麼些理由。”

她咧了嘴,開心地蹭在他的懷中。

……

“木頭,給你看個好東西。”“什麼?”

“喏。”她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個小藥丸,“這個啊,叫相思閻羅。吃了就能忘掉最喜歡的人,可厲害了。以後啊,要是什麼女人看上你,我就偷偷給她喂一顆,兵不血刃!”

“虧你想得出來。”他笑着彈了下她的腦門,“哪有旁的女人。不如,你給我一顆,若是有旁的男子糾纏於你,我就喂他一顆葯,打上一頓,丟得遠遠的。”

她笑得歡,“我這般花容月貌是要好好守着的。賞你了!”大方地把葯一遞,“這是給你的情敵的,你可別不小心自己吃了。葯不能亂吃的,除非……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本姑娘我始亂終棄。”她眉頭一豎,“但是,這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

畫面一轉……

他扣住她的下巴,塞進了那粒相思閻羅。

看她想用舌頭推出,他毫不猶豫吻上了她,將那藥丸狠狠頂入她的咽喉。

熟悉的氣息殘忍無比,那一吻中她哭出了聲。

就在他剛剛解開她手腳的束縛時,她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直到嘴裏血腥蔓延。

“梅子傾!我不會忘的!我絕對不會忘的!”在他平靜的目光中,她用勁最後的力氣強調着,哭着叫着,“我不會忘的!”

“就算忘了,我也會記起來!我一定會記起來!看到這個牙印,我一定會記起來!”

……梅子傾

……木頭

………………

“醒了?”難聽的粗啞嗓音。

石曼生有些迷茫地睜開了眼睛,腦海中的畫面雜亂如麻,她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哭了?”暗紅色的手,翹着小指撫上了她的眼角,沾到透明的水滴,語氣帶着幾分遺憾,“雖然有些抱歉。但我們不得不繼續。”

怪人的話喚回了石曼生關於那天晚上的記憶。

對了,是左手……

她有些發愣地抬起了左手。

待看到膚色依舊的手背,石曼生的面上露出了幾分詫異。視線下移,左手小臂的傷口邊沿有着一個暗紅色的圓盤,大小隻有她掌心的一半。雖然只有這一小塊區域受到了影響,但事實還是——她化不了盤根蠱。

“啪嗒——”石曼生脫力般放下了手,砸在了床鋪上。

依舊保持躺着的姿勢,她轉頭看向一旁的怪人,“所以……還有四個?”

怪人沒有回答,這是一個有着明顯答案的問題。他轉身,端來了一旁熱在小爐上的白粥。

“我昏了多久。”看着那粥,石曼生甚至能感覺到胃在叫囂。

“五天。”

她沒再說什麼,安安靜靜起身接過粥碗喝了下去。

現在她腦子很亂,也許吃了東西能冷靜一些。很多事情,她都要好好想想。

目前,關於這五人想要將所有盤根蠱移到她身上一事,她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反抗餘地。

逃不走,跑不掉,勸不聽……她能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不折手段的活下去。

一口接着一口,石曼生一點都沒浪費白粥,統統喝了下去,胃裏傳來幾分暖意。她從來都不會與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看她表現好,怪人滿意地收了碗。

“你叫什麼名字。”石曼生抬頭看他,問得很認真,“你,叫什麼名字。”

怪人笑了笑,依舊沒有回答,拿了碗就離開了。

屋裏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靠坐在床頭,石曼生垂了眼睫——她會活着,活着離開這裏,活着殺了他們。

至於那個夢……

她翻過手,看向了手腕,原本顯眼的紅線消失了。從來無解的相思閻羅竟然在盤根蠱的作用下消散了。這麼看來,那個夢裏的事情都是真的。

她記得很清楚,清楚到胸口彷彿還殘留着最後一刻的絕望與憤怒。

——真是不可思議。夢裏那個姑娘竟然會是她,她竟然曾經那麼喜歡過梅子傾。而這種喜歡,似乎還有復蘇的苗頭。

不知是因為長大了兩歲,還是因為服了相思閻羅,現在的自己與夢中的那個她一點兒都不像。夢裏的小石頭不諳世事,傻得可愛,做什麼都隨心所欲。

石曼生情不自禁地有些羨慕。

然而,這麼美好的年華,卻在梅子傾的面前戛然而止,被一粒相思閻羅埋藏淹沒。

抬起手搭在眼睛上,冰涼的壓迫感讓眼中的酸澀得以緩解。石曼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怎麼就記起來了呢。

……怎麼什麼都記起來了呢。

~~~~~~~~~~

被轉移了盤根蠱后,除了手上的那處痕迹,石曼生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

接連休息了三日,她再一次被押到了那個屋子裏,照例被綁在椅子上。

她有些木然地看着眼前幾人,他們正在抓鬮,來確認誰是下一個。

在二生成功解蠱后,大家都有些躍躍欲試,但石曼生只有一個,誰也不知道是否她能撐到五個盤根蠱都轉移過去,是以,這第二次的機會就變得十分緊俏。

四人確認了抓鬮用的紙條,三張空白,只有一張中間寫了個“有”字。

由二生統一捏成了紙團,他手一松,四個紙團掉在桌上,“抓吧。”

抓鬮拼的是運氣。幾人紛紛出手,一人拿了一個,忙不迭地打開看了。這一次,抽到好籤的是怪人老大。拿着空白簽紙的三人都露出了遺憾神色。

“好了,準備開始吧。”

就在怪人老大讓身上有傷的朱小葛、牛老三出去時,一直安靜看着抓鬮的石曼生開了口,語氣平靜無比,“最多三個,三個人之後,我的血液就會被盤根蠱感染,再也吸引不了新的了。”

屋內的五個人立時都將視線投向了她。

她看着那幾張被打開的小紙團,“不如你們這次直接抽兩個出來。反正剩下兩人……有我沒我都活不下去。”

“你在挑撥。”怪人皺眉看向她,“你以為我們會信?你的血萬蠱皆喜,怎麼會因區區三個盤根蠱就變了性質?”

聽了他的話,大富臉上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但朱小葛和牛老三依舊有些猶疑。

石曼生將他們的表情一一看在了眼裏,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信不信在你,我言盡於此。不如等今日之後你們再看,看我是否危言聳聽?”

“老大……”快人快語的朱小葛年紀最輕,也最沉不住氣,“萬一她說的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牛老三義正言辭地呵道,“當初能逃出生天已是撿了這些時日的性命。不能為了這個就傷了兄弟和氣。既然說了抓鬮,就一次次抓鬮!”

“那這一次……”朱小葛還不死心。

“老大抓到了就是老大先!再說,這女的可能是故意騙我們的。”大富是個實誠人,完全站在怪人這一邊。

於是,在石曼生所謂“倒數第二次”的機會面前,眾人心中的疑惑與不安都被暫且壓了下去。

——不過……已經夠了。

石曼生默默垂了眼睫。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何處,一個盤根蠱和兩個盤根蠱的差別會有多少她也不知道。她只是想在這些人的心中種下猜疑的種子罷了。

現在的情形,她逃不掉,那只有……無所不用其極地去創造能逃走的機會。

事情說定,身上有傷的朱小葛和牛老三離開了屋子。

二生已經除了盤根蠱,可以留下。

……

點燃引蠱香,熟悉的香味復又勾起了石曼生對於幾日前的回憶。

盤根蠱轉蠱會痛,痛得撕心裂肺,她不想再痛一次。

看着手臂上再次被割開的傷口,她木然地閉上了眼睛,“麻煩你,等會兒把我也打暈。”對着身後正按着自己的大富,石曼生如是說道。

“老大?”大富向來所有事情都是聽怪人的。

“如你所願。”怪人邊笑邊自己在手臂上也劃了口子,“二生,滅燈,搖鈴。”

眼前一片漆黑,石曼生如願以償地昏了過去。

這一次轉蠱,她足足昏睡了十日,是上一次的兩倍時間。

那個身體支撐不住的說法,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應驗。

在石曼生昏睡的十天裏,小小的野山坳發生了件大事。

就在她昏睡的第七天,朱小葛殺了大富,跑了。

“石姑娘,你果然厲害。”

妖嬈的男聲,這是石曼生第一次見到那怪人老大的真面目。眼角上俏,一雙自帶媚意的狐狸眼,尖下巴,尖鼻子,纖細眉尾,每一樣都與他的聲音配合得天/衣無縫。不得不說,怪人老大是一位很美麗的媚氣男子。

恢復了容貌,他將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眉形也精心修過,邊說話,邊拿着溫熱的帕子,翹着小指緩慢地幫她擦洗着傷口周圍。

“輕飄飄一句話就去了我兩個兄弟,最毒婦人心說得就是你吧。”

剛醒來就見到他,並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這一次睡得太久,石曼生的身子有些僵硬。在妖男略帶惡意的眼神中,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看向自己的胳膊。

兩個盤根蠱,暗紅的區域擴大了足足一倍,但區域之外皮膚色澤依舊。

石曼生鬆了口氣——暫時還無性命之憂。

確定了身體狀態,她這才將注意力放到了怪人剛說的話上,“去了你兩個兄弟?”雖是問句,但她眼中無波無瀾,沒有一絲驚訝。

“這不就是你希望的嗎。”怪人將帕子丟到了盛着熱水的盆中,濺出的水花沾到了她的手背,“朱小葛殺了大富,就是因為你說的,只剩一次機會。”

石曼生眨了下眼,“我希望的?”她反問,“你真的確定……是朱小葛殺了大富?既然已經為了機會殺人了,為什麼還要逃呢?”

怪人神色一頓。

“小葛那性子可做不出畏罪潛逃的事情。”她的嘴角一點點揚了起來,“不如……你再多問問牛老三?怎麼朱小葛偏偏就失蹤了呢?”她用的是失蹤,而不是逃跑。

怪人眯起了眼睛,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石姑娘是準備……一石三鳥?若真是牛老三乾的,你以為你還有活下去的理由?”

石曼生揚揚眉,“若我死了,盤根蠱一定會去尋之前的寄主。”簡簡單單一句話,叫人辨不出真假。她說得太過輕鬆,卻讓他心底有了顧忌。

怪人的神色變了幾次,最後摔門而出。

石曼生緩緩閉眼——很好,她又一次活下來了。

~~~~~~~~~~

翌日傍晚。

“老大。”

“找到了嗎?”

“沒有。”二生欲言又止。

“知道了。”

“老大。”二生一咬牙,繼續說道,“朱小葛不是那樣的人。大富是被刀從背後捅入胸口死的,那麼精確的位置……小葛他性子又慌又急,別說一刀斃命,就算是幾刀,他也不一定做得到……”

大富是在河邊被發現的,那一天他和小葛兩人去河邊打水,卻過了兩三個時辰都沒回來。後來二生去尋,卻看到了大富倒在河邊,背上插着匕首沒了氣息。那匕首是小葛的,而朱小葛從那一天起,就不見了。

怪人老大嘆了口氣,“你在懷疑老三?”

二生點不了頭,卻也搖不了頭——他在懷疑,可他不敢懷疑,不想懷疑。為了那“唯一”的機會,若真是牛老三做的,那朱小葛是不是也……

把二生矛盾的神情納入眼底,怪人老大的眸子暗了下來,“那我們就去問問老三吧。”

“老大……”

“既然懷疑,不如去問個清楚。”語氣平靜無風,“畢竟,都是兄弟。”

“若是問不出來……”二生面上疑惑。

“那就換個法子問。”

聽說石曼生醒了,牛老三特地上街買了好些雞鴨魚肉回來準備為她好好補補。

老大和二生找來的時候,牛老三正在殺雞,一刀割喉,放血燙毛,動作乾脆利落。

二生看到他熱火朝天做着這些,心裏很不是滋味——明明前天才剛剛葬了大富,小葛還下落不明,為什麼牛老三殺雞的時候,臉上滿是希望的笑容。

是了,大富死了,小葛不見了,石曼生說的第三個機會只有給他了。

“老三。”

“老大。”牛老三在圍裙上擦了手。

“你洗洗手,到我屋裏來一趟。”

翹着指尖捏上鼻子,怪人老大一向很不喜歡殺雞的味道,刺鼻難聞。看到老大的動作,牛老三訕訕點了點頭,趕忙脫了圍裙去洗手。

過了一會兒,牛老三進了怪人老大的屋子。

“老大。”他看到老大手中的書冊,有些緊張。

“老三。”闔上書冊,怪人老大抬了一邊眉毛,“關於去蠱的事情,可能要拖上些時日。”

牛老三點頭,“是,老大。”

“你不問原因嗎?”

“我都聽老大的。”牛老三毫無意見的樣子。

“這樣……”怪人老大嘆了口氣,“小葛下落不明,石姑娘的身子還需靜養一段時間,不如我們多等等。等小葛回來,把話說開,畢竟他身上還有盤根蠱,不會就這麼走的。”

聽到這些話,牛老三面上露出了明顯的詫異,“可是小葛殺了大富!”

怪人老大嗯了一聲,“表面上看是這樣,可小葛他也許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作為兄弟,我總要給他一次機會,把事情說清楚才行。”

牛老三眼神閃爍幾次,最後低頭應是,“那就等些日子吧。”

這一等,就等了三天。

期間,石曼生的身子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上一次這個模樣就已經能夠第二次轉蠱了。

牛老三旁敲側擊問了幾次,老大都說再等等小葛。

牛老三終於忍不住直接問了,“可若是小葛他不回來……”

怪人老大看了他一眼,“不會,他身上有盤根蠱,就算殺了大富,也會回來。沒人會放着自己性命不管。”

“是。”牛老三沒再說什麼,離開了怪人老大的屋子。

……

第二天白天,牛老三提着水桶出門打水。

一個人影遠遠跟了上去。

牛老三走在去往河邊的小路上,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轉個彎鑽進了路旁的灌木從中。一直走了有半里距離,才停在了一棵枯死的大樹下。默不作聲地從桶里拿了短鍬就開始挖。

一鍬一鍬的土被移開,露出了一隻已經發青的人手。

牛老三繼續挖着,很快就挖出了一具屍體。正是失蹤已久的朱小葛。牛老三對着屍體沉默地看了一會兒,而後扛着屍體抄小路去到了河流上游。

他打算把朱小葛的屍體從上流丟下去,而後在下游那處發現后,就可以對老大他們有交代。至於朱小葛身上的傷,完全可以說是和大富打鬥時留下的。那麼,他就能馬上進行轉蠱了。

然而,就在牛老三想把屍體拋下的那一刻,一個略帶妖魅的聲音忽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老三,竟然真的是你。”

“老大!”牛老三嚇得一下就把朱小葛的屍體摔了出去。

怪人老大一個躍身接住屍體,穩穩放在了地上。

他看到了朱小葛胸前的一大片乾涸血跡,也是被一劍穿心。

“老三,你太讓我失望了。”

“老大,我……”

“人都是你殺的。”肯定的說辭,不帶絲毫溫度。

“老大,我錯了!”牛老三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地說道,“可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啊老大!你就看在我們這些年的情分上,饒了我這一回吧,老大!”

“情分?什麼情分?”怪人老大走到了他的面前,“兄弟情分?那小葛和大富也是我兄弟。這個仇……作為老大,得幫他們報。”

“老大!我錯了!老大!”牛老三抱着他的腿就哭了出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老大!”

“老大,大富和小葛的家人我會照顧,我會照顧一輩子的……老大,你饒了我這一次吧,老大……”

“老大……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是人……”

一個三十好幾的漢子,哭着求人……

怪人老大站在那裏心裏有些亂,他甚至真起了幾分繞過他這一次的想法。

……可有些人並不值得被原諒。

牛老三竟然一邊抱着他的腿哭,一邊掏出匕首就刺向了他的後背心。

怪人老大一個閃身用袖子打掉了匕首。

“叮——”

掉在地上的短匕首,明晃晃的還閃着寒光。

怪人老大的所有猶豫,霎時煙消雲散,“怎麼?連我也想殺了?”

“我……我不是……我只是……”牛老三一擊不成,已經臉色大變,轉身就想跑。可再快的速度也及不上輕功最好的老大。

一息之後,牛老三後腦正中插着剛才那柄匕首,倒在了朱小葛屍體的旁邊。

……

天快黑的時候,怪人老大回到了小村子。

二生看到他的臉色,默默退回了自己屋裏——老大在生氣,非常生氣。

“哐——”

門被狠狠踢開。

石曼生看到了那個站在自己門口,滿臉怒氣的妖艷男子。

自從恢復了容貌,他的衣着裝扮就變成了鮮艷顏色,連話都多了。她很懷疑當初就是因為聲音難聽,他才不喜歡說話。這般臭美的男人被種了盤根蠱,確實是件相當難以忍受的事情。

“石姑娘。你一句話,殺了我三個兄弟!”

看到他的樣子,聽到這句話,事情的來龍去脈顯而易見。石曼生輕笑了一下,“朱小葛和大富是牛老三殺的,而你殺了牛老三。”你看,沒有一個是死在她的手上。

他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在石曼生雲淡風輕的笑容中,只一個閃身,就扣住了她的咽喉,“若不是你的那句話,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喉嚨被扼住,呼吸有些困難,雙手緊緊掐住他的手腕,她睜着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只是說了實情。”

“那分明是你故意編出來讓他們反目的謊話!”怪人老大的眼眶已然發紅,手指又收了一分。

“是實話。”她的臉憋得通紅,“你殺了我,盤根蠱會立時回到你身上……也是實話。”

“撒謊!”手上用力,他是真的要殺了她。

哪怕已經窒息到眼花,她也只是微微挑了眉——信不信由你。

石曼生的臉色漸漸變得青紫,眼看就要憋過氣去,怪人老大終是放了手。她整個人被甩到了床榻上。他最後還是不敢賭,不敢賭她說的是真還是假。

“咳咳咳……”石曼生大口呼着氣,剛才只差一點,她就要死了。但是現在……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捂着脖子,她看着怪人老大走向門口的背影,忍不住牽了嘴角。

一。

二。

三……

本來走得好好的人,身子突然顫了一下,下一刻就癱倒在了地上。

石曼生順了順氣,緩緩站起了身,一路走到了他身旁,“感覺怎麼樣?”

“你做了什麼!”怪人老大的怒火全部被驚慌所替代,他發現自己突然無法動彈了。

石曼生伸出一隻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指甲還帶着血跡,“沒了盤根蠱,你憑什麼和我斗?”

剛才,在他扼住她的時候,她死死掐在他的手腕上,掐破了他的皮膚,也送入了她故意留在指甲中自己的殘血。而沒了盤根蠱,他只是普通人,自然抵擋不住石曼生的血。

接下來,好戲就要上演了。

一聲脆響,石曼生砸了瓷杯,挑了最利的一塊順勢壓上了他的脖子,“你們身上的蠱是誰下的。”她有很多問題,都要好好問問。

怪人老大看了看那瓷片,又看了看她的臉,沒有說話。

石曼生看懂了他眼裏的意思,“我可以饒你一命,前提是……我要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老大?”二生尋了過來,他原本是怕老大一怒之下殺了石姑娘,卻沒想到看了眼前的一幕。

功夫卓絕的老大竟然被石姑娘制住了!

“老大!”

“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手中的瓷片立時劃破了美艷老大脖頸的細嫩肌膚。

“二生,別過來。”這是老大說的,“我現在動不了,她身上帶毒。”他解釋道。

石曼生笑了,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桌子,“二生,你去把那杯茶喝了。”桌上有一杯孤零零的茶水,是她提前準備的好的,自然也是放了她的血。

二生站在原地,看了看那杯子,腳下沒有動作。

“怎麼,不喝?”石曼生又把瓷片壓緊了幾分,血流的速度變得快了一些,“放心,毒不死人。”

“二生,你走吧。”怪人老大嘆了口氣,“沒必要為了我受制於她。”

“老大……”

“那可不行。”石曼生毫不放鬆,“若是你敢離開,我一定會殺了他。你們的兄弟情,難道連一杯水都不願為你老大喝?”

“若我喝了,你可會放了我大哥?”二生已經動搖。

“你不喝他只有死路一條。你喝了,而且答了我所有問題,本姑娘倒可以放了你們兩條狗命。”石曼生笑着說道,“我說話算話。”

二生是個烈性漢子,被她這麼一激,二話不說上前喝了那杯茶水,立刻就和他老大一樣倒在了地上。

石曼生這才放鬆下來。以人質相威脅的手段確實十分好使,怪不得柳木白總喜歡用。

兩人都被制住,接下來自然是問話環節。不得不說,這兄弟情着實好用,不肯答,在另一個人身上劃一刀,就願意說了。

“誰下的蠱?”

“你師父,易紫林。”看着老大脖子上的血,二生知無不答。

“為誰借命?”

“就是她自己。”

石曼生斂了眉頭,有些不信,“那你們是怎麼從我師父手上逃出來的?或者說,怎麼從鬼醫谷逃出來的?”依照師父的性子,絕不可能讓他們活着離開。梅子傾也自然不會心慈手軟。

“有人放了我們。”

“誰?”

“一個女的,叫素西。”

石曼生神色一凜,“從頭到尾,都給我仔仔細細說一遍!”

原來,他們五人本是佔山為王的悍匪,被梅子傾攻了山頭,押到了鬼醫谷。

易紫林在他們身上中了盤根蠱用以續她自己的命。而之前朱小葛之所以會提到藍末,是因為藍末曾告訴他們,中了盤根蠱,只有轉蠱才能活下去,但也僅限於此,別的沒有多說。

後來,易紫林在通義縣城意外死去。梅子傾便決定殺了他們在鬼醫谷的這五人,以絕後患。而素西,她本是奉命去鬼醫谷殺了他們,但最後卻偷偷放他們離開了,還給了他們幾本手札和盤纏。那手札上寫得,正是如何轉蠱以及取出回鄉蠱的方法,她還告訴了他們——百里宮的石曼生正是可以轉蠱的對象。

原來都是那個女人搞的鬼嗎?石曼生已經有了幾分殺意,“那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是素西姑娘告訴我們……你在江南這邊。只要我們跟着梅子傾,就一定能找到你。”二生說話的聲音低了下去。

“哦?她是不是還叮囑你們,事成之後一定要殺了我?”

二生張了張嘴,臉上寫得都是——你怎麼知道。

一切都說通了。

石曼生面無表情地轉向一直沉默的怪人老大,“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他抬起眼睫,目不轉盯地看着她,“你要出爾反爾?”

“嗯?”

“難道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再說一句’不殺無名之輩’?”怪人老大略帶譏諷地說道。

石曼生收回手,將帶血的瓷片在指尖轉了一個圈,“果然是小人之心。你可以不回答我這個問題話,那本姑娘也就沒必要留你的命了。”她說話的語氣像是玩笑,“畢竟,我說的可是要回答我所有問題。”

怪人老大試圖從她眼中找出破綻,卻一無所獲。

“舒林。”他到底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鬼使神差,他並沒有告訴她假名。

“哪個舒,哪個林?”

“舒緩的舒,樹林的林。”

“好,我記住了。”拋了手中瓷片,石曼生站起了身,“這次,我饒了你們。以後,最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

那一天,陽光正好。

石曼生拿着舒林的錢財,以及那兩本明顯是她師父字跡的手札,光明正大地騎馬離開了山坳。

她不怕舒林藥效散了回頭來殺她。他不敢,他之前不敢,以後也不會敢。

而現在,有很多事情正等着她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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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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