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七十四
梅子傾全部神色都消褪了下去,蒼白如紙,面對石曼生,他連呼吸都沉重起來。
今日,他本想着與她重新開始,可她卻說要到此為止。她那麼聰明,什麼都能猜到,自然也看得出他對她的感情並無作偽。可她還是拒絕了,毫不猶豫,沒有餘地。
“我不想到此為止。”顫抖的聲音,出賣了他此時的心情。
石曼生默默着看他,沒有回話。可他卻似懂了——她不想。
“梅公子,何必呢?”石曼生斂斂眉頭。世上有那麼多好姑娘,何必執着於她。
本想再說句狠話,可對上梅子傾眼中幾乎飄零的神色,那些話剛到嘴邊又都被她咽了回去。
反正,這蝴蝶會是看不下去了石曼生覺得是該離開了。轉個身,她一言不發地往來處走去。
漫天的彩蝶,紛紛洒洒的色彩綴滿了湖光山色,忽而停歇,忽而驚起,似雨還急,似霧還散。
“不會到此為止。”身後突然傳來梅子傾自語般的聲音。
石曼生的步子稍稍一頓,沒有回首。
“石曼生。”像是決定,更像是起誓,梅子傾又重複了一遍,“我們不會到此為止。絕對不會。”
會不會,光你說了可不算。
石曼生心底嗤笑一聲,再次提步,語氣淡淡,“梅公子,該回去了。”
……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葉青說得還挺准——她的姻緣真不怎樣。
去歲夏末至今,身邊開了兩朵桃花。
一朵在明,一朵在暗,可無論明暗,她都是被捨棄的那一個。
一個吃了相思閻羅,一個逼她吃了相思閻羅……
真是可笑,她這都遇到了些什麼人。
柳木白說她聰明,梅子傾也說她聰明……
難道是因為她太聰明,才會走到如今這個局面嗎?明明是他們的錯,卻偏偏要說是她太過聰明。
笑話!
“駕——”
馬鞭揮下,踏塵前行。
……
一路回到風林谷,又騎馬慢行到了院門口,石曼生翻身下了馬,客氣地說道,“今日勞煩梅公子了,我先回去了。”
“石頭。”梅子傾叫住她,嘴角扯出笑意,“畢竟是節日,今晚谷里會很熱鬧,你……”
“我就不去了。”她打斷他的話,“有些累。”蝴蝶會的當晚,再熱鬧也不是她該參與的。
他眼中的期盼暗了下去,“好。那你好好歇息。”
“梅公子留步罷。”她笑了笑,進了院子。
回到屋中,石曼生用餘光看了看院門口,正見到梅子傾牽着馬,落寞離開的背影。
不覺嘆了一口氣——何必呢?
“喲。這麼快就搭上另一個了?”一個略帶嘲諷的聲音從窗口傳來,“怎麼,放下你那個柳大人了?”余夏靠在窗檯,正拿眼覷她。
“師姐。”石曼生眉頭皺了起來,“有事嗎?”
“沒事。”余夏撐着下巴,笑得很張揚,“看你身邊換了個男人,我自然是要問問的。要是你放下了柳大人,我們就一起去京城,怎麼樣?用不着你動手,只需幫我點小忙就行了。”
“師姐。”石曼生轉過身,直直看着她,“以後別再問我了。要殺他,你自己去,我什麼都不會管。”停了停,她又加了句,“還有,別把小澤牽扯進去。”
余夏面色一緊,“你!”但很快,她就鬆了下來,換了個方式試圖說動石曼生。
“柳言之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你就不生氣,不傷心?一點都不想讓他還嗎?”
沒有石曼生,單憑余夏一人,這勝算實在太小,她怕是連華國公府都進不去。從小到大,余夏擅長的都是種花植草,而真正的蠱毒雙絕只有她這個好師妹,這一點,連師叔都比她不得。余夏之前用的那些好東西,也全都是石曼生給的,離開百里宮這麼久,她好多東西都忘得差不多了。
石曼生明白余夏之所以這麼問的原因,但她早已打定了主意。
“不用了。他欠我的,我已經討回來了。”
是她親手討回來的。
柳木白的雙腿,除了她無人能治。作為腿不能行的廢人,每一天,柳木白醒來都會看到那雙礙眼的腿,正好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曾經對她、對百里宮做下的那些事情。
所以,她要柳木白活着,不僅僅是她下不了手,更是要他活着去承受自己變成一個殘廢的事實。
不過,他還欠葉青一條命,但這筆賬,不該由她來討。
所以……
“師姐,你為了葉青要殺他,我絕不會攔。但我也不會幫你。”她把話說得很明白,余夏氣得恨恨咬了牙。
“石曼生!你等着瞧!”
余夏走得時候把那窗框摔得震天響,兩人又一次不歡而散。
氣走了余夏,石曼生的屋子很快又來了另一個人。
“在嗎?”不敲門,會在門口直接喚她的只有丁澤——余夏喜歡在窗口喚。
“在,進來吧。”她應道。
推開門,丁澤只是靠在門邊,並不進來,“我們什麼時候走?”
石曼生正要倒茶的手停了下來,想了下,“後天吧。”
“好。”丁澤說完走了,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麵話少。
石曼生嘆了口氣,滿上茶,一口飲盡——就後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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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有專人送到了院子。
吃飯的時候,石曼生和余夏都看上去是一團和氣——畢竟師叔在。
可一吃完飯,立馬各回各屋,連話都懶得講。
好在師叔睡得最早,離席也是第一個,故而沒有露餡。
天黑了沒一會兒,有人來了院子,說主上請他們到谷中央的廣場去,說是一會兒有煙花。
師叔已經睡下,石曼生推說累了,丁澤表示沒興趣,余夏見他們不去,什麼都沒說就進了屋子。
於是,他們一個都沒去,傳話的人只好回去了。
……
“砰——啪。”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外頭傳來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整個風林谷的天空都亮了起來。遠遠的,還能聽到有人集體歡歌舞蹈的聲音。
——確實很熱鬧。
石曼生倚着窗戶,抬頭看着夜空中絢爛無比的煙火,忽然就想到了除夕那天夜裏,她與柳木白站在百里宮遠遠看着通義縣城上綻放的煙花。
亦是這般的五彩,亦是這般的炫目,亦是這般的轉瞬即逝……
不看了。
側身,闔上窗,閉了一室昏暗,她錯過了那個隱在院邊籬笆外,默默注視自己的身影。
……
離開風林谷的那一天,風和日麗。
此次,他們一共有兩輛馬車。
夏近秋身子弱,一人一輛,方便她能躺着。石曼生和余夏自然在另一輛馬車上,丁澤騎馬。
與他們一同隨行的還有兩位車夫以及兩個護衛,是梅子傾特地安排的。
石曼生覺得就他們原來四個人就挺好,不需要帶這麼多人,但幾番推辭都沒有結果,便只好暫且應下——等以後再甩開便是。
梅子傾親自前來送行,他騎着馬,一路將他們送出了風林谷,又沿着山路小道走了整整一個時辰,把他們送上了大道。
——送到這兒差不多了吧。再送下去,都快跟着一起走了。
石曼生喊停了車夫,走下馬車,正式與梅子傾作別,“梅公子,還請留步。”
見狀,梅子傾翻身下馬,一路不停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在石曼生狐疑的眼神中,徑直伸手將她納入了懷中。
“保重。”他在她耳邊低低說道,“我會去找你的。”
不待她回神,梅子傾已經鬆開了懷抱,模樣很是平常地與她話別,“在下就送到此處了。諸位,一路順風!”
石曼生想要訓斥,卻發現已經錯過了時機。
“多謝梅公子了!”余夏伸出腦袋,笑着擺擺手,聲音有着幾分揶揄,“石頭,上車啊。”她倒是很看好這個梅子傾,最好他能牢牢抓住石曼生的心,這樣柳木白那邊她說不定還有可能幫自己。
於是石曼生憋屈着上了馬車,梅子傾一騎絕塵返回了風林谷。
夏近秋的身子不好,石曼生本想着不要走太遠,最好十天內就能到的地方最好,尋個住處,安頓下來。但昨天夜裏,師叔和她開了口。
“石頭,我想去江南看看。”夏近秋說這話時,笑得很輕,“我當初是被你師祖從江南帶回來的,但那時太小,什麼都不記得了。都聽別人說江南好,好不容易現在空閑了……我就想去看看,看看江南是個什麼樣子。”
夏近秋的脈象,寒毒入腑入骨,早已不可逆。她每日都會睡上很久,就似動物冬眠一般。漸漸地,她昏睡的時間會越來越長,寒毒反噬,寸寸凍住筋脈,冰封血液,直至氣絕……
如今也只拖得一時是一時,可最長怕是也不到一年了。
“可是,師叔你的身子……”江南路遙,怕是要費不少精力。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夏近秋拉了她的手,“去趟江南,不成問題的。”
石曼生猶豫了一會兒,回握住了她的手,“好,我們就去江南。”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忍不住笑着說道,“說不定,還能順便再到江淺那兒弄點好處回來。”
“就你鬼精!”
……
車轍聲聲,一路往東。
春日出行,他們看來要初夏才能到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