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六十五

65.六十五

晨光破曉,萬物復蘇,又是一日。

石洞外傳來清脆的鳥鳴,吵醒了本就睡得不實的石曼生。

燃了一夜,面前的火堆只剩了點星火苗。見狀,她隨手拾了幾根木枝又丟了進去。柳木白似乎還沒醒,正背對着自己躺着,不能彎曲的雙腿露出了一截在外頭,異常醒目。

“啪——”

折了手中的長樹枝丟進火堆,石曼生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視線從那雙腿上移了回來。昨天夜裏兩人的對話言猶在耳。

其實,這一夜她都沒怎麼睡好,腦海中一遍遍浮現着各種先前的情景:師姐求自己救葉青的嘶喊,師父一步步走出屋子的模樣,他在山腳等着自己,師叔和丁澤被關在鐵籠,百里宮漸漸被黑霧籠罩,還有……柳木白伏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那雙眼睛。

這一年,真的發生了很多事,回頭看來都不禁有些恍惚。

而今,一切的始作俑者,柳言之柳大人,和她一同被困在了這小小石洞之中。她救了他,卻也毀了他。石曼生不知道,驕傲如斯的柳木白,是以怎樣的心情在地上爬行……但是她明白,他恨她,就像她也該恨他那樣恨她。

可是,人心又豈是說該如何,就能如何的。若是說該如何的話,她在醒來的那一日只需將奄奄一息的柳大人重新推入河水之中,就再也無甚可以糾結的了。

一絲苦笑掛上嘴角,石曼生不緊不慢地又折了一根樹枝,一截一截地丟入火堆。火苗竄起,吞噬木枝,燃得很是熱烈,紅色的火光是這石洞之中最明艷的顏色。而除了這火堆,這洞中的一切似乎帶着冰冷意味。石壁、河水、枯木、落葉、斷枝、還有……她和他。

……

陽光從頭頂的洞口透了進來,正撒在柳木白面上,他微微顫了顫睫毛,緩緩睜了眼。昨夜從水邊爬回大氅就已是精疲力竭,這一醒來,他分明能感到渾身酸痛——不對,腿不痛。他的腿早就沒知覺了。聽到身後有動靜,他便知道那人醒着。柳木白有些不想起身,既不想看到她,也不知道看到她能說些什麼。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肚子忽然叫出了聲。

“咕咕——”

在安靜的石洞中異常明顯,他聽到她折樹枝的聲音來停了下來。一定是昨夜爬得太累了些,此外,這兩天他統共只喝了那一碗魚湯,自然是餓的。

石曼生聽到了聲音,她停了手上動作,帶着一種很奇怪的心情就坐在那處,默默等着,等他說一句“我餓了”。

可是許久過去了,柳木白只是背對着她稍稍弓起了身子,雙手像是抵着胃,沒有說一句話。她能看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似乎正很努力地壓抑着什麼。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胃又疼了嗎?

她默默想着,腳下卻不自覺站起,將昨日剩下的一條魚洗凈放到石碗裏,舀上水煮了起來。沒有鹽巴,沒有蔥姜,清水煮魚,加了幾片銀杏葉。想了想,石曼生又把一顆暖宮藥丸化進了湯水中,藥丸里有含有生薑、山楂,正好可以去去腥氣。

熬了一會兒,香味溢了出來,她嘗了嘗味道,還算可以。等湯稍稍變白了一些,石曼生就取下了石碗,又洗了洗用樹枝削的短勺,一起端到了柳木白身邊。

“可以吃了。”她說,聲音有些輕。

他沒有回應,繼續裹着大氅,蜷着上半身躺在那裏。

石曼生端着碗繞到了他的身前,盤腿坐了下來,不帶語氣地說道,“起來吃吧。”

坐在此處,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微顫的睫毛,緊鎖的眉間,還有額頭的細密汗珠。驕傲的柳大人明明醒着,餓得胃疼,卻似乎並不願意睜眼,不想搭理她。

“我既救了你,就沒必要再餓死你。”這是他對她說過的話,如今她還給了他,“起來吃吧。”

良久,柳木白輕啟了嘴唇,聲音發飄,“不吃。”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很是吃力地抬了下眼,沒有焦距的眼眸仿若帶着迷霧。

——這是已經疼得有些迷糊了。

石曼生看着他的模樣,沉默地把碗放在了地上,起身走過去扶住了他的身子,想將他扶坐起來。

柳木白緊緊蜷着身子,並不配合,生硬地說道,“不吃。”

見狀,她稍稍停了動作,反倒從懷裏掏出了一根銀針,作勢比上了他胸口處的穴道,“若是柳大人執意如此,在下不介意再灌大人一次食。”

因這一句話,柳木白總算是徹底睜開了眼睛,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發覺她眉眼之中沒有絲毫戲謔模樣。想到先前灌食的難受感覺,胃裏更加翻騰起來。他絲毫不懷疑她會這麼做,閉了閉眼,柳木白終是不言不語地撐起了身子。可中途手臂一酸,差些又要跌回去。石曼生順勢扶住他,讓他坐靠在了樹邊。

“吃吧。”她把石碗重新端到了他面前。

柳木白抬頭看了看她,石曼生挑挑眉,又揚了揚手中銀針,一副你自己看着辦的模樣。

深吸一口氣,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去夠那湯勺,動作有些緩慢,似乎他每動一下,胃裏就會抽痛。好不容易拿了勺子,剛舀了勺湯,忽然手一抖就撒了出去。

這一次,石曼生沒有再說“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她只是一言不發地從他手裏奪過了勺子,坐在他身邊,端起碗,舀了湯遞到了他嘴邊。

“不燙。”她板著臉道,剛才就試過溫度了。

觀她如此舉動,柳木白的神色有些怔然,看了看那湯勺,又看了看她,而後垂下眼睫,安靜地抿完了那口湯。石曼生又舀了了第二勺給他,勺里還有一塊魚腹上的無刺肉,他默默又咽了下去。

兩人沒有說話,一個喂一個吃。

透過樹枝,撒下的暖陽彷彿都染上了幾分歲月靜好。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兩人第一次沒有爭鋒相對,更沒有你死我活。

就這麼一勺一勺的,魚湯下了大半,柳木白的面色也好了不少。

這魚不算小,在又吃了一口之後,柳木白微微撇開了頭,“飽了。”停了停,他又輕聲加了一句,“謝謝。”

好久沒聽到他說謝字了……

石曼生沒說什麼,只是收回手,把碗放到了一邊。接下自己走到火堆旁,開始扒拉其中烤好的白果。盤對坐在火堆邊,她一個人默默吃起了白果。而那魚湯放在邊上,她一下都沒動。

胃裏暖暖的,不再翻騰,柳木白側過臉看着她一顆一顆吃着白果,終是忍不住問了句,“你……不喝湯嗎?”

石曼生剝白果的動作定了一下,她回過頭,依舊是板著臉的模樣,“難不成柳大人吃剩下的還想着要我吃?”話畢,她不屑地哼了一聲,繼續剝着白果,一顆顆往嘴裏塞着。

烤熟的白果有着清香,那清香裏頭還隱隱帶苦。白果肉少,要吃上不少才能稍有飽腹感。

柳木白被她的話頂了回來,心底卻有些難以言喻的複雜感覺。他忽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石曼生,那些手札中所寫……甚至不及他這幾日所見。

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眨眼間殺死一百多人,揮手間滅去滿山生靈,她還有着另一張瓷面人偶的容貌,令人望而生寒。她是個妖女,可她偏偏又心智過人,冷靜異常,幾次三番讓他吃了大虧。她有很多次殺死自己的機會,毀了自己雙腿,可她到頭來還是救了自己。

想到此處,柳木白的心中忍不住升起一絲異樣。

他們之間的過往,他不記得,但手札上記載的一字一句他具是細細看了的,當初的自己似乎很喜歡與她在一起,字裏行間透露出的歡喜讓柳木白覺得很是陌生。

從小到大,他是天之驕子,無數名媛閨秀爭相出現在他的面前,可這樣的他竟然會對一個自己懷着目的接近的江湖妖女第一次產生了真正的男女之情……

當初,只是為了以防假戲真做,他從黑市買來了那粒相思閻羅。而後來,他卻是毫不猶豫地服下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與石曼生不會有結果,他更知道,沒有相思閻羅,他最後一步怕是難以下手。可誰曾想到,哪怕是服了相思閻羅,機關算盡,卻還是被這個女子攪亂了全局。

他低估了她,從一開始就低估了她。

……

石曼生終於用白果果了腹,可吃太多不好消化,胃裏難免有些不適。她尋了幾處穴道給自己扎了幾針消消食。剛做好這些,一回頭,恰發現柳大人坐靠在樹下,正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

看什麼看。

她面無表情地走去了樹的另一邊,將自己從他的視線里統統遮去。

而後,石曼生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石洞正中的那棵銀杏樹上。就在剛才,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出去的法子。只是現下還不知道,是不是可行。

將起先前磨的石刀別在腰間,石曼生再一次爬上了樹。她決心要試上一試的,無論如何,也總比干坐着等人來救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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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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