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六十三

63.六十三

貂皮大氅讓給了病重的柳大人,石曼生便毫不客氣地把他幹了的外袍統統披到了自己身上。至於裏衣,她還是大發慈悲地幫柳木白都穿上了的。

小小山洞,孤男寡女,一個還赤着上身,着實有傷風化。

折騰了一整天,柳木白現下已不再發汗了。

瞅瞅外面日頭,又快天黑,石曼生估摸着睡了整整一天的柳大人應該快醒了。往火堆里又添了幾根樹枝,她把心思打到了那片水上頭。吃了一天白果,着實有些膩味。既然他們能從山崖上掉下來,順着水流被衝到這個山洞,這水自然是和外界聯通的,怎麼著也得有魚吧。

默默走到水邊,仔細看了一會兒,石曼生還真瞧到有魚在水裏游。但那河水太冰,她可不想下水捉魚。琢磨了一會兒,她撿了幾粒香噴噴的烤白果肉,用一根銀針穿了,又把那針彎了鉤子,像模像樣做了魚鉤。而後從柳木白的腰帶上拆了幾縷結實的絲線,好生綁了“魚鉤”,最後架了個細長樹枝做魚竿,像模像樣地吊起魚來。

還真別說,這地下河中的魚兒見識少,好騙得很,不一會兒就上鉤了一條。一鼓作氣,她足足釣了三條魚,雖然算不得大,但也夠吃一兩天的了。

可接下來,石曼生找遍了全身,又把柳木白的各種暗袋、衣袖翻了個底朝天,愣是沒有找出一把像模像樣的刀來。

——沒刀怎麼殺魚?

最後的最後,她找了把“石刀”,磨了半天終於勉強能用,這才解決了殺魚的難題。正當石曼生美滋滋地把魚架起來烤的時候,一直睡着的柳大人恰是時候的醒了。

“現在是什麼時辰?”這是柳木白醒來問的第一句話,嗓音沙啞,一聽就是傷寒之後的模樣。

聽到問話,石曼生抬頭看了過去,發現那個躺在地上,四肢不能動彈的柳大人,正偏着頭看着自己,墨色眼睛一瞬不瞬。

稍稍想了想,她就明白了柳大人為何剛醒來就關心時辰,心底隱隱有些快意,她挑挑眉,“太陽剛下山。不過,大人你……已經睡了整整一日了。”

——腿早過了能治的時辰了。

聽完她的話,柳木白眸色立時暗了下來,有幾分遲疑,“你……”

“沒來得及解穴道。”石曼生揚着嘴角,開門見山。說完,她仔細瞅着他的神色,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表情。

然而,柳木白只是定定看了她一會兒,便沉默地閉上了眼睛,不說話了。

——這是生氣,絕望,灰心了?不說話才好,清凈。

石曼生心情甚好,自顧自地繼續烤着魚。不一會兒,那魚的外皮就被烤成了金黃顏色,香氣撲鼻而來,讓已經吃了一天白果的她食指大動。

“我餓了。”安靜了一會兒的柳大人又開口了,嘶啞的嗓音配着淡淡的語氣,聽着像是垂垂老者。

石曼生裝作沒聽到,兀自聞了聞烤魚,決定再烤上會兒就吃。

“你既然已經救了我,就沒必要再餓死我。”柳木白話說得很慢,似乎還有些使不上力氣,畢竟大病初癒,“石姑娘,此處就你我二人,既然出不去,不如好生相處。”

“誰和你說我出不去的?”石曼生漫不經心一個眼風掃了過去。

柳木白睜開眼,似能看透她的心底,緩緩開了口,“你若能出去,就不會救我。”他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大氅,“也不會將這個讓給我。”

石曼生忍不住笑了,“難得啊,柳大人也知道自己是個討人嫌的。”討人嫌到她都想見死不救。

“彼此彼此。”柳木白眨眨眼,似乎在說——若是你我換一換,在下也不會救你。

“柳大人真是不會說話。”石曼生拿着烤魚,一路走到他身邊,蹲下身,俯視着動彈不得的柳木白,挑釁地說道,“你可知道,什麼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石姑娘該不會想與一具餓死的屍體在這小小石洞之中……日日相對吧。”說這話時,柳木白眼中又有了那種溫潤的笑意,仿若循循善誘——餓着我,不對。

石曼生眯了眼睛,“有時候,太過聰明,是會聰明反被聰明誤的。”

柳木白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來,又回了與先前同樣的一句話,“彼此彼此。”

這種高深莫測的語氣,聽得她內心窩火十分,“你就不怕,萬一我這個妖女心情不好,將柳大人一雙手也廢了去?”

“若是出不去,一雙手廢了也好。”他微微一笑,“只是要勞煩石姑娘多多照顧了。”

“你……”瞥見他有些落寞的眼神,石曼生提起的語氣忽然降了下來,“你在試圖激怒我。”她肯定地說道。

柳木白淡淡一笑,哪怕在病中也是氣度不減,“有嗎?”

“難不成……殘廢了的柳大人,是想借我這妖女的手尋一尋死嗎?”她沒有錯過聽到殘廢二字時,柳木白猛然收緊的瞳孔。

區區一雙腿就想死,還是不是男人?她輕蔑地哼了一聲,“若是想死,我可沒定了大人的舌頭,自己咬了就成。”

聞言,柳木白輕輕咳了幾下,慘白的臉色有些潮紅,“石姑娘,你想多了。在下只是見到你,就忍不住心情不好。”

“呵,彼此彼此。”她還給了他這句話,再沒興趣繼續和他唇槍舌劍,起身就要走。

“我餓了。”又是這一句,柳木白喊住了她,毫不避諱地看着金黃色的烤魚,語氣有些不自在的僵硬,“很餓。”

能讓高高在上的柳大人對着她這個“妖女”連說兩次餓,可見真是餓得很了。畢竟他已經睡了一日,滴水未進。

石曼生抬抬眉,故意說道,“柳大人大病未愈,吃不得這些油膩食物。”

他的視線上移到她的眉眼,蒼白的臉上,墨色眼眸越發明顯,帶着幾分水色的柔弱,聲音還有點發虛,“沒騙你。真的……很餓。胃,很疼。”

那語氣,和他在昏迷中說出的“救我”二字不分上下。若此時站在石洞中的不是石曼生,而是個別的什麼女子,怕早就心疼得衝上去噓寒問暖,各種服侍了,美色惑人不過如此。

——柳大人,果然能屈能伸。這個時候,倒賣起柔弱來了。

石曼生低頭瞧了他一眼,忽然發現他的額上不知何時又冒出了冷汗,她將信將疑地去把了下脈。這一把脈,不由愣了一下。

——還是不是男人?身體這麼差?連她都不如。

說起來,柳木白先前在百里宮絕食,到後來因為雙腿問題寢食不安,再加上從橋上墜落,大冬天被寒水浸了一場,柳大人這向來精貴的身子早就被折騰得不成人樣了。現在又饑寒交迫地昏睡了一天一夜,聞到食物的香味,他整個胃都抽痛起來,像是五臟被揪到了一起,生生痛着。

傷寒不能吃白果,何況白果還有毒,也就石曼生不怕了。所以,柳大人現在能吃的,還真的只有魚。

石曼生沉默了,她非常不想給這個偽君子好臉色來着。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她只是不想和屍體待在一起……

……

看着坐在那裏優雅地喝着魚湯的柳木白,石曼生忽然覺得——其實吧,和一具屍體待在這石洞裏頭也沒什麼不好。起碼,屍體不會吃不得油膩,屍體壓根不要吃飯。所以,屍體不會需要自己去找能勉強做碗的石頭,更不需要自己把烤魚放在水裏煮成湯。

雖然自己可以各種言語上佔優勢,羞辱他是個殘廢,可事實上,由於他是個殘廢,所有事情都變成不得不她來辦,打水,撿柴,生火……

“晦氣!”她沒好氣地往火堆里丟了一把白果,而後站起身,看都不看那個偽君子,自個兒繞着大樹走起來。

得想方法快些出去才是。可是這樹實在是有點難爬,尤其是快到洞口的那些地方,樹枝偏細,怕是踩一腳就會斷。怎麼平日裏,她偏偏就輕功沒學好呢。

不行,還是得試試。

於是,石曼生嘗試着爬上了那棵樹,將將爬到分枝的時候,她就感覺腳下有些不穩,剛往前走了一小步,就聽得“咔擦”一聲悶響。

呃……這麼粗的枝幹不會這麼不禁折騰吧。

她俯下身,壓低重心,抱住那樹枝,慢悠悠地繼續往前挪。離出口並不算太遠,若是輕功好的人,一個縱躍就能輕鬆過去了。當然,這裏說的是輕功好的人,是以,並不包括石曼生。但她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努力一下。於是,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往樹枝尖上湊,想要離出口更近一點,若是能用手扒住外沿就更好不過了。

“樹枝要斷了。”柳木白的聲音忽然從下方傳來。

石曼生一低頭就對上了他的視線,清凈平和,正要開口讓他別煩,耳邊又響起了令人心驚的聲音。

“咔擦——”

“咯咯——”

做人做事,要見好就收。

於是,石曼生毫不猶豫地折返回來了。笑話,那麼高摔下來,她還不得和柳木白一樣成個殘廢!

剛回到地面,瞥見柳木白唇邊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容,剛剛脫困受挫,心情不佳的石曼生忍不住脫口而出,“我現在是出不去,但百里宮的人肯定能找到我。到時候,柳大人你怕是要死無葬生之地了。”

柳木白嘴角的笑停了片刻,而後緩緩揚起,“好啊。在下靜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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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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