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一零五

105.一零五

“啪——”

遠在京城的華國公夫人起夜時,忽然失手打翻了桌上的琉璃燈,火苗舔舐桌巾一下就着了起來。

“來人!快來人!”看着紅艷艷的火苗,柳夫人大驚失色。

聽到動靜的幾個丫鬟趕忙前來,用一旁面盆里的水滅了火勢,又對着幾處還未撲滅的小火苗連踏幾下,終於絕了明火。

華國公也起了身,半摟着驚魂未定的妻子,小聲安撫着,“沒事兒,不就一盞燈嗎。”

那桌巾已被燒掉了一大半,黑黑的殘渣浸了水像爛泥一樣糊在桌面。破碎的琉璃燈罩散落在地,兩個丫鬟趕忙開始整理,卻一不小心叫那尖銳的斷口傷了手指,流出血來。

染上鮮血的五彩琉璃,在燭光下映出了詭異顏色。

柳夫人越看越心驚,捂着胸口緊緊拽住了華國公的袖子,“老爺,我這心裏……慌得很。會不會出事了?”

“能出什麼事兒?”華國公又摟緊了下她,“這不都滅了火嗎?今晚暫且換個屋子睡,明天白日就能都整理好了。”

“不對……”柳夫人臉色發白,一直捂着胸口,“真的慌。你說……該不會是……言兒……”

華國公臉色一變,柳夫人忙呸了幾聲,“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她一連說了幾遍。

“他帶了不少人,沒事的。放心吧。我明日就給他去信。”華國公安撫着妻子,心裏卻也隱隱有了幾分慌意。

“老爺,夫人,隔壁屋已經理好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夫人,不早了,我們去隔壁睡吧。”

柳夫人點點頭,被華國公扶着出了屋子,臨跨那門檻,她鬼使神差地又回頭看了眼燒殘了的桌布,心底又是一緊,她拉住了華國公的袖子,“不行,我得去佛堂拜拜。我這心裏還是慌。”這是她第一次這般莫名心慌,而言兒又遠在千里之外。

華國公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攔她,而是幫她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那好,我陪你一道。”

“老爺……”

華國公輕輕笑了笑,“沒事兒。夜寒露重,我們先回屋加點衣服再去。”

兩個年過半百的父母,換上整齊的衣裳,互相攙扶着,在深夜持燈去了佛堂。

明台燃燭,鐵爐焚香。

——求佛祖保佑,保佑我兒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虔誠的祈求,越不過千里。

冬日的冷雨,隔開了紅塵往事。

……

五日後,一封加急信件送到了華國公府,柳夫人看到信的瞬間就直直倒了下去。

已是知天命年紀的華國公將那封信狠狠拍在了桌上,眼底也泛出了紅色。

——言兒……他的言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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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風林谷。

手中的是一枚蓮花銀簪,花瓣的紋路隱隱泛着暗棕顏色。

纖細的指尖緩緩拂過那些紋路,一遍又一遍,彷彿不知厭倦。

坐靠在窗邊,女子有些出神的凝視着手中銀簪,好看的淡峰眉微微蹙起,似斂了太多愁緒久久不願展開。她的膚色很白,略帶病態,穿着厚重的冬衣,卻依然顯出了幾分單薄。

“小姐姐,喝葯啊。”小童蹦蹦跳跳的端着葯碗跑進屋來,那碗中的葯汁隨着他的動作晃來晃去,好幾次都險險地要翻出來,卻又恰到好處地被碗壁擋了回去。一路走來,竟是一滴不漏。

女子抬起頭,看了看那葯汁,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小童,一言不發。

“小姐姐,不喝葯可是好不了的。”小童分明是鬼醫谷的回生,如今卻在梅子傾的風林谷中。

鬼醫谷、百里宮、似乎都和梅子傾脫不了關係。

就連她自己……也和梅子傾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石曼生轉手把銀簪子插入了頭髮,神色淡淡,“喝不喝,都好不了。”

回生不虞地呶了呶嘴,“你不喝怎麼知道好不了!”

石曼生低頭看了看還綁着木板的左手,手腕往下都僵如木枝。

“筋都斷了,怎麼治?”她說得很平靜,彷彿那殘了的並不是她的手。

“可是……可是……”回生可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反駁的話來。

石曼生此次肩頭骨折,加上左小臂本就受了傷,導致手腕子不大靈活,整個手掌又都被穿透,好幾處筋脈、肌肉應該都是被倒鉤狀的兵器生生扯斷了一截,根本接不上的……

所以,無論喝不喝葯,確實都好不了。等她骨折痊癒,從手肘往下都好不了的。

“端走吧,我不喝。”

“可這葯還能補血益氣,美容養顏的。”回生不放棄,把葯碗往她跟前送了送。

太近了,苦澀的藥味鑽進鼻孔,刺得她喉嚨有些難受。

石曼生接過葯碗放在一旁,“那就放這吧。”

“那你等會兒會喝?”回生懷疑地看了看她。

“會吧。”

模稜兩可的答案,聽得回生憋氣,一伸手把就那葯碗奪了過來,“不喝就不喝!”

這麼好的葯,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端着葯氣呼呼走了,回生一路來到了旁邊的小廚房。

梅子傾特地派了一個老媽子,還有一個丫鬟來服侍石曼生,每日的飯菜也都是特別製作的。

“今天中午吃什麼?”回生一進來就大聲問道,“她的飯菜在哪?”

“還沒燒好咧,左邊鍋里燉着當歸排骨湯,等會兒還要再炒兩個素菜。”正在撿菜的陳大娘看到回生氣鼓鼓的模樣就知道,八成那石姑娘又不肯喝葯了。

走到鍋邊,回生打開鍋蓋,將手中那葯汁一股腦兒統統都倒進了湯里,“給她多喝點湯!”做完這一切,小童子氣呼呼地離開了。

陳大娘趕忙站起身,一瞧那鍋里的湯——我的乖乖,色兒全變了。

她舀了一口嘗嘗,臉色更難看了——就這湯,那姑娘能肯喝?

把湯端進屋裏的時候,陳大娘很是惴惴不安,“姑娘,吃飯了。”

“嗯。”坐到桌邊,石曼生一口一口面無表情地吃了起來。喝湯時,第一口她似乎微微皺了下眉頭,但接下來就一勺一勺認真喝完了。

陳大娘內心一片驚嘆:這麼難喝,她竟然都能喝下去?

自從一個月前石曼生來到風林谷,陳大娘就一直負責照顧她。

剛來那會兒,石曼聲氣息奄奄,高燒不退,整個人紅得和個煮熟的蝦子一樣。還有那手上的傷口,骨頭能見到也就罷了,那手心分明就是破了個洞,透透的都能看過去。

當時陳大娘就想——這姑娘真是糟了老大罪了。

石曼生就那麼一直昏着,伺候姑娘擦身換衣的時候,陳大娘經常聽到她喊着什麼木白,木白的。聽着像是個人名,她喚的時候,明明昏着都能哭出聲來。

而梅子傾每次聽到她喚這個名字都會禁不住沉下臉,有時更會甩袖而出。但很快便又巴巴走了進來,坐在石曼生的床邊,看看她。

後來,又過了十多天的樣子,石曼生終於醒了過來,但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她本來就不胖,再這麼一瘦,就成了紙片一張。

“我的銀簪呢?”這是石曼生醒來后的第一句話。

顧不上身子虛弱,她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可腳剛着地,整個人就跌了下去。梅子傾及時扶住了她,也把她半摟進了懷裏。

“放開!”石曼生推拒着,可她本就大病初醒,手腳都有些軟綿,哪裏推得動習武的梅子傾。

完全忽視她的掙扎,梅子傾將石曼生直接抱回了床上,蓋上被子,牢牢扣住了她的右手,“你身子還弱,不能亂動。”

“我的簪子!”她看着他,像只斗獸,目光兇狠。

梅子傾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努力平復了語氣,“簪子太危險,你會傷到自己。”

“你以為,沒了簪子,我就結不了這條命嗎?”她沖他冷冷說道,“把簪子還我!”

“你……”

“還我!”

關於那枚銀簪子,當初桑曲從地上撿起后,連同石曼生一起交給了梅子傾。梅子傾自然也就從桑曲口中知道了那夜的事情經過。本來梅子傾以為這簪子不過是石曼生的一件事物罷了,可看她醒后的反應,這簪子八成和那柳木白脫不了關係。

……

最後,銀簪到底是還到了石曼生手中。

而之所以把簪子給她,是因為梅子傾覺得沒必要和一個已經不在了的人去爭什麼。

時間回到這天的午後,石曼生喝了那被回生加了葯的當歸排骨湯,有些昏昏欲睡。

看了會窗外景緻,她便索性上床睡覺去了。

這一覺睡得有些恍惚,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太陽快下山了。

摸了摸有些發燙的眼皮,石曼生木然起了身。

“睡得可好?”

突如其來的男聲,叫她起身的動作微微一頓。

石曼生回過頭,不期然看見了梅子傾。

可她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像沒看到他一樣披上外衣,穿上鞋一路繞過他走去了窗邊。

這是她最喜歡待的位置。

坐在桌邊的梅子傾立時暗了神色,“你在怨我?”

“沒有。”背對着他,石曼生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要怨也只能怨她自己。

面對這樣的她,梅子傾心底突然有了幾分惡意,“七日前,京城華國公府,為柳言之出殯了。”

聞言,坐在窗檯的人輕顫了一下,沒有回話。目光依舊盯着窗外。

剛講完,梅子傾又有了幾分後悔,自己何必要故意提起那人。等時間一長,感情淡了,便也就好了。想到此,他不禁軟了語氣,“窗口風大,注意身子。”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麻煩梅公子出去時關好門。”

這是逐客了,梅子傾皺了皺眉頭,到底是離開了屋子。

聽到關門的聲音,石曼生低頭,看向了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左手,有些呆愣。

——七日前,京城華國公府,為柳言之出殯了。

良久,她突然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

——都結束了呢。

始於斯,終於斯。

小小一粒相思閻羅,亂了多少紅塵亂事,碎了多少兒女情長。

那一刻,她的心中,忽然就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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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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