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八十九章
“老爺,崔家的大公子上門拜訪。”
“你說誰上門?崔家的大公子?”蘇翰林驚訝不已,問下人:“你沒看錯?”
京城裏當然只有一個尊赫的崔家,而能被稱為崔大公子的,自然只能是崔家家主的獨子,下一任的崔家家主。
只是崔大公子為什麼會拜訪蘇府?
眼下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了,聽下人應了是,蘇翰林哪敢讓崔家大公子在門外多等候,忙起身,親自去迎接。
待請崔公子入了府,上了座,又吩咐人沏了好茶,兩人互相寒暄一番后,蘇翰林便問:“不知崔大公子來訪府上,是有何要事?”
崔家大公子一身青衣,端然坐在座位上,聞言抬起眼:“蘇三姑娘沒有和蘇大人提過?”
“提過什麼?”蘇翰林惑然。
見狀,崔大公子也不多費唇舌,只斂目道:“我此番前來,是為拜訪蘇三姑娘。”
這下子蘇翰林更訝異了,看來確實是他太過忽視這個繼室的女兒了。不但等到睿親世子上府議親,他才知道兩人相識,眼下又發現,她居然會與崔家的大公子交好?
崔大公子的拜訪,對蘇翰林而言,驚愕完全不下於昨日睿親世子的提親。
崔家朝朝出宰相名臣,均是重臣第一,論起顯赫比皇族更甚,至於眼前這位年輕的下一任崔家家主,更是出了名的難結交,連各大士族都碰了壁,怎料到會登府拜訪他的三女兒?
“原來崔大公子是要見小女,請稍等片刻,老夫這就讓人去叫小女。”蘇翰林也不敢多問,只吩咐人去找蘇小昭。
※※
蘇府的涼亭里,兩人相對無言而坐。
“咳,崔同學,真是好久不見。”還是蘇小昭先寒暄,熱情斟茶。
崔大公子低了眸,看一眼她斟的茶,默然不語。
他彷彿沒有看到那邊花叢里、不時探頭望來的蘇府丫鬟,或者尊貴如崔大公子,根本不用把她們放在眼裏,又或者,他對什麼人什麼事都是這樣興趣缺缺的,所以,就算察覺到有人看他,也沒有回視對方的興趣。
即便他偶爾流露過對她來歷的好奇,也不見得真正有多少探究的興趣。
蘇小昭可以理解這種漠然的尊貴,或許無心,或許生來如此,這世間就是有一種人,生來便是被人尊崇的人間富貴竹,只需要在正常的途徑上生長着,清晨的朝露,撒下的晨曦,這些別的花花草草要在狹縫裏掙扎着才能觸及的,他都唾手可得。連看誰一眼,彷彿都是紆尊降貴。
蘇小昭慢慢地斟着茶。
上一次以谷歌的身份給他斟茶時,是存了惡意戲弄的心思,這一回老老實實給他斟茶,蘇小昭只覺無聊,不經意抬眼掃他一眼。
他身上是一套看不出什麼質地的錦袍,在暖暖的日光下,青色衣料仍呈現出一種上好絹緞特有的、冰冷柔和的色澤,上面沒有印有貴胄子弟衣服慣用的暗紋,簡單又華貴。
而他的長發就這樣嬌貴地散在錦袍上,讓人想一把摸上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柔滑如這上好的絹緞,又唯恐損害了上面的光澤,因為,就連經過他周身的風都要放輕再放輕,最好再鍍上一層尊貴,才配吹過他的發、他的青衣。
這樣的衣服,一件得多少兩銀子啊……
……
對面,崔大公子微不可見地揚起眼睫,又垂下。
對着他失神的目光,崔鐵花見過不少,只是沒見過能對着他身上衣服一直失神的……
在茶倒滿前,蘇小昭終於收回了失神的目光,坐了下來。
莫名有點兒懨懨的。
“你邀我過來蘇府,有何事?”崔鐵花也不喝茶,問。
“今日我領了太后懿旨,因書院考核為卓異,我準備入宮當預選女官了,咱們一場同窗之誼,就來告知你一聲。”蘇小昭微笑。
崔大公子點頭。
明明是她派人邀他過府,卻沒有和蘇老爺提及,在南宛,拜訪府上小姐不先知會主人家,換作別人是很失禮的事,但崔大公子顯然不在此列。
至於睿親王府來蘇府議親,以及她被選為預選女官這兩件事,他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還有事嗎?”崔鐵花問。
蘇小昭頓了一下。
若非必要,她其實並不想與一個不明居心的人打交道。
但是,是他先伸手管她的事,既然不能相安無事了,她也不會躲避。
“上一次在書院裏,你說我最好不要摻和顧家的事,卻又告訴我那一件事,是為了什麼?”她問。
她指的,自然是秦家出兵,以剿匪名義去圍攻影衛部的事。
“我說了利弊,其餘的,是你的選擇。”崔鐵花淡淡答。
蘇小昭沉默片刻,就算明知會順了他的意,她也不會不去救影衛部。
“上次你還說,我若入宮會更安全,崔大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啊。”蘇小昭不帶情緒地笑了笑,“好吧。至少我知道了,崔大公子還不打算要我小命。”
崔鐵花不說話。
蘇小昭將他面前的茶,先倒了一半在自己的杯里,再雙雙添滿。
“這回可以喝了吧?”蘇小昭喝了自己的那杯。
崔鐵花清凌凌看過來,眼神無一絲波動:“蘇三姑娘,我只是不喝劣茶。”
這茶葉的味道,比起坊間小店免費招待客人的茶好不了多少。
“要五文錢一兩呢,不便宜了。”一臉窮酸相的蘇小昭又喝了一杯,“能解渴就好。”
崔鐵花不為所動。
五文錢一兩的茶,對崔家大公子而言與砒·霜無異了。
“若是無其他事,我就告辭了。”見她止了話,崔鐵花抬眸說。
“有的有的。”蘇小昭說。
但說完這一句,她就不說話,一個勁喝茶了。
喝了她自己的還不止,還伸手把他面前那杯也喝光了。
花叢那一邊,蘇翰林身邊的丫鬟又出現了,似乎在張望着亭內發生了什麼事。
那距離只能看見兩人動作,聽不到交談內容。
然後蘇小昭又熱情站起斟茶了,言笑晏晏:“來來來崔大公子,你知不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遷……”
丫鬟轉身去稟報了。
蘇小昭話音戛然而止,又將他面前的茶杯喝空了——只等丫鬟下一輪來再斟上。
“……”
“蘇三姑娘還要利用我多久?”崔鐵花禮貌問。
“哎呀,同窗的事,怎麼能叫利用呢?”蘇小昭以手支頷,凝眸而笑:“再說,也是你建議我入宮的。”既然他讓她保命,那應該也不介意她拖他下水,來讓自己的處境更安全些吧?
那不叫利用。
她只是在明目張胆地碰瓷他。
崔鐵花不置可否,說:“一刻鐘。”
“沒問題……哎,又來了。”蘇姑娘淚眼婆娑,一邊用手帕拭淚一邊說:“崔大公子,你聽我說,一切物體在沒有受到力的作用時總保持勻速直線運動或靜止狀態,而且物體加速度大小跟物體受到的作用力成正比……”
眼神古井無波的崔大公子,眼睫卻垂了又垂——他不該以為,能忍受她的廢話一刻鐘之久。
※※
教養良好的崔家大公子還是如言在一刻鐘后離開蘇府了,片刻也不耽擱。
蘇小昭在涼亭悠悠喝茶。
話說得太多,果然很渴。
送走貴客后,蘇翰林忙折回了亭子。
“聽說,崔大公子與你談了許久,你何時與他有這般交情的?”蘇翰林問。
“回爹爹,我與崔公子是同窗,怎會不認識呢?”蘇小昭理所當然道。
“那他方才與你,都說了些什麼?”蘇翰林再追問。
“一些閑話罷了。”蘇小昭雙唇翕動了幾下,又顫顫地垂下眼睫,“爹爹,你不要再問女兒了……反正,我就要嫁入世子府了,我已經讓崔公子不要再來找我了。”
蘇翰林頓時露出一副如吞蒼蠅的神色。
蘇小昭不忍打攪她爹爹似乎在懷疑是自己瞎了,還是崔大公子跟着睿親世子一起瞎了的質疑人生時刻,只默默低頭,黯然不語。
然後,蘇翰林想起先前崔大公子說的“蘇三姑娘沒有和蘇大人提過?”,然後又默然不多言的模樣。
蘇翰林臉色又轉為複雜。
如果真是這樣……
難道是因為世子府議親在先,為顧及她的名聲,崔家不好再插足,那崔大公子這一次登門蘇府,莫非是在向他暗示與施壓不成?
睿親王府與崔家的門第,雖說都是一等一的,但崔家只涉政事,而不涉政局,在朝中的立場一直中立,相比起與太后黨派敵對的世子,蘇翰林心下一時有了計較,雖說兩頭他都得罪不起,但反正他女兒要進宮一段時間,以議親的繁文縟節,正好他壓一壓拖一拖,再觀望些時日……
※※
摘星閣。
這一日,已是摘星閣盛事的最後一日。
身懷才華的人,就像錐子處在囊中一樣,都早早顯露出了鋒芒,各自找到了能投靠的士族。
當然,也不是沒有特例。
比如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的,第一日就接連在樂斗館和文斗館嶄露了頭角的瘸腿士人,谷歌。
從他最初在摘星閣門口鬧出的笑料,到樂斗館內識曲知意的驚艷,再到文斗館內,以一場“牛糞”詭辯,笑斥群儒的恣意風流,這樣一波三折的經歷早被傳得文人皆知。
偏偏那瘸腿士人恣意太過,惹得士族大家都不敢招納為門客,而那人也只在第一日出現,之後再也沒來過摘星閣。
見他風頭太過,有幾個士族暗中打探過其來歷,可那人像是憑空出現在京城一樣,除了名姓住處,也打探不出更多了,頗是神秘。
當然也有不少人說,見過他與雍家大公子稱朋道友,比肩而游。
只是他鮮少出現在人前,又不投靠任何一方,摘星閣也不斷湧出許多才華橫溢的人,漸漸的士族也不多關注了,只得了文人間的稱道。
這也不是至今還懷才不遇的唯一特例。
誰能料到,還偏偏有人趕在最後一日,來參加摘星閣的擢選。
摘星閣,兵斗館內。
一個穿着花里胡哨的少年,扛着比他個子還大的包袱,風風火火地邁進了館內。
“誒?今日不是摘星閣啟閣之日嗎?小爺千里迢迢來京,怎的這麼冷清?!”少年撂下大包裹,一邊擦汗一邊大聲埋怨道。
本來這最後一日,要招納門客的士族大家都散得差不多了,還聚在此處的人,都是藉機想多交些朋友,或是互相切磋來的。
乍然見到一個糊塗少年,咋咋呼呼地走進來,還記錯了日子而不自知的炸毛樣子,正在沙盤前或兵戰或觀看的人,都不由笑出來。
“小子好不糊塗,今日已是摘星閣盛事的最後一日,哪還能這麼熱鬧?”
少年烏溜溜的雙眼一下子瞪大:“什麼?最後一日?!難道小爺來晚了?”
“哈哈哈,可不是。要趁年輕長長見識是好,不過小子還是來年趕早些來吧。”閑人笑道。
見少年年紀不大,眾人只道也是來觀摩兵斗,長些見識來了。
“最後一日也不晚。小爺可不是來長見識的,是來正經斗兵、與諸位一決雄雌的。”少年大言不慚地說著。他往椅子上一坐,不大雅觀地舒展開四肢,握拳捶着肩頸,“跑過來累死小爺了。”
眾人只取笑幾句。
一位虯髯男子朗聲笑:“這小子跟我當年一樣輕狂,哈哈有趣。算了,也不讓你白跑一趟。小子,我先來和你玩一盤,如何?”
“你?”少年狐疑的目光掃過來,“能打嗎?”
“噗嗤。”有人頓時笑了,說:“你小子好運氣,這方築鐵先生可是館裏第三日勝出之人,如今已入睿親世子門下,能與他一戰,有你受益匪淺的。”
虯髯男子方築鐵也笑了,大方一揮手,說:“能不能打戰場上見分曉,小子,待會我且讓你一萬兵馬便是。”
一片熱鬧中,只見衣衫花哨的少年坐正了身,得意道:“好,說好讓小爺一萬兵馬,可不能反悔!”
這小子,佔起便宜來倒是不糊塗!
眾人笑了起來,館內的人見有方築鐵先生與人兵戰,也紛紛過來觀摩看熱鬧。
沙盤上,錯落分佈着數座城鎮,以各種形狀不同的木製器具為械,以着色不同的木牌為兵馬,兩方各自擺放成戰局。
方築鐵將己方一萬兵馬取出沙盤外,拱手道:“在下方築鐵,還不知小兄弟姓名?”
兩兵交戰前,對戰方互報名字是禮儀。
“兄台這名字與小爺我也算有緣分。”花哨少年咧嘴一笑,也拱手回道:“我叫蘇建鋼,兄台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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