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終究知曉
岱梓風是一個很好的說客,虞姝在外面支着頭晃了一會兒神,岱梓風便出來了。
他的目光極為凝重,就如寂靜無光的暗夜一般,鋪天蓋地地朝着虞姝席捲而來。虞姝回過頭來,就見他眸色深沉地向自己望着,不由便心裏一慌,“怎麼了?我媽她……”
岱梓風抬步向來走來,他的唇邊綻放出一抹笑來,眉目也柔和了許多,“我把阿姨騙去了醫院,你怎麼獎勵我?”
虞姝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嚇死我了你,剛剛乾嘛那種表情……”
岱梓風沒有說話,只是張開手臂抱住她,吻着她的頭髮。虞姝正想問問什麼時候去,便聽到了岱梓風的聲音:“嬌嬌,我想給你一個家。”
岱梓風的動作很輕柔,聲音也很溫柔,虞姝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軟化了。
她似乎看到一輪暖陽冉冉升起,慷慨淋漓地照射在自己心裏,原本隱藏在心裏的那份勾魂蝕骨的疑慮與擔憂,還有柳水流那一張欲說還休的臉,漸漸散了、淡了,消失不見了。
虞姝帶陳芝蘭去了醫院。
她原本是想換一家醫院,但岱梓風說,他從國外請了專家,就在原來那家醫院看看也可以,更何況那是他自己投資的醫院,服務會更周到一些。
陳芝蘭進去檢查的時候還對着虞姝寬慰地笑了笑,就像小時候給她買糖時一樣,“你在這兒等一下,媽待會兒就出來。”
陳芝蘭的笑一如以往,虞姝心裏的巨石彷彿一下子輕了許多。再一想,岱梓風從國外請來了專家,那一定是很厲害的,哪怕真有什麼不好,應該也是能很快治好的。
岱梓風與她十指相扣,跟她說:“你別擔心。”
虞姝點了點頭,笑容安然,“我沒有擔心。媽她只是瘦了而已,等大夫查出是什麼問題,我們好好治療就好,沒事兒的。”
岱梓風緊了緊她的手,沒有再說話。
陳芝蘭出來的時候,面上依舊是笑着,虞姝快步過去,扶着陳芝蘭的手臂問醫生:“醫生,怎麼樣?我媽她……”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陳芝蘭已經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嬌嬌,讓小岱跟醫生聊一聊,你跟我來,媽有話跟你說。”
陳芝蘭臉上的笑容分毫未減,虞姝卻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從容心安了,她緊了緊抓着陳芝蘭手臂的手,挽着眉頭問她:“怎麼了?”
“小岱。”陳芝蘭看過去,聲音和緩。虞姝也看向岱梓風,正是心裏不安,便見岱梓風朝她們點了點頭,寬慰地笑了笑,“阿姨,你們跟護士先過去,我待會兒就去找你們。”
一旁的護士忙做了個請的姿勢,恭敬客氣道:“兩位女士,請這邊走。”
虞姝還待問些什麼,岱梓風卻已經側過身去,“沈醫生,我們借一步說話。”
護士帶她們去的,是一間高級病房。虞姝一路惴惴不安,心裏大抵也是知道了些什麼,卻終究不願意相信,直到走到病房門口,她終於倉皇開口:“媽,您怎麼了?為什麼要住院?咱不住院,回去我好好照顧您,一定能養回來的,幹嘛要住院……是不是醫生嚇唬您……”
她的手抓得很緊,陳芝蘭把手覆在她手上,笑了笑道:“嬌嬌,你別怕,人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的,誰也躲不過。媽原來是放心不下你,所以瞞着你,好在現在有了小岱,媽也沒什麼挂念的了。”
陳芝蘭的聲音很輕,就如春日的和風一般,虞姝卻覺得自己如墜冰窖。她張了張口,嘴唇上下哆嗦了許久,才漸漸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媽……媽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護士領她們進去,交代了一番之後便走開了。陳芝蘭拉着虞姝坐下,看着她道:“到這個時候了,媽也不瞞你。媽得了胃癌,已經是晚期了,沒得治了。嬌嬌……”
陳芝蘭後面說了些什麼,虞姝一個字也沒有聽見。她的腦海里全是那句“已經是晚期了,沒得治了”,以陳芝蘭特有的平和語氣說出來,循環往複,一遍一遍地震蕩着她的耳膜,又從耳膜處發散開來,席捲了她的每一根頭髮、每一個毛孔,她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連帶着疼起來,沒了休止。
“不會的,怎麼會呢?”虞姝看着陳芝蘭的臉喃喃開口,她的眼裏滿滿的都是震驚與恐慌,有透明的液體漸漸滲出來,盈滿了整個眼眶,“媽,肯定是他們誤診了,咱們不在這家醫院看了,我帶你去別處看看,怎麼可能是胃癌晚期呢?你不過是胃口差了點而已,吃得少,自然就瘦了些,哪裏就那麼嚴重了,聽他們胡說……”
虞姝說著,站起身來就要拉着陳芝蘭走,“媽,媽,走,咱們現在就走!我帶您去看別的醫生,怎麼就沒得治了,騙人……”
“嬌嬌,嬌嬌……”陳芝蘭一邊掰着她的手一邊一邊喊着,虞姝卻彷彿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似的,攙扶着陳芝蘭就往外走,她的手明顯在發抖,陳芝蘭心裏又疼又急,使勁一甩胳膊,對着虞姝厲聲喊道,“早知道你是這個反應,我就應該自己一個人死在外面!”
虞姝心裏一抖,淚頓時就下來了,“媽,您這說的是什麼話……”
“說的什麼話?”陳芝蘭的身體抖了抖,聲音都是發顫的,“嬌嬌,你是怕媽害了重病連累你?不想讓媽住院,是怕花錢?你帶我去哪兒?去找什麼醫生看?這個病哪個醫生看得好?還是說就讓我待在家裏慢慢等死?啊?”
虞姝驚了,也慌了,哆哆嗦嗦地開了口:“媽,媽您怎麼這麼想……我怎麼會……”
“你不會,你不會就給我老老實實坐在這兒!”陳芝蘭深吸了口氣,渾身解數地說了那麼幾句話,直覺得力氣都跟抽盡了似的。她跌坐在床上,看着虞姝道:“嬌嬌,你也這麼大了,怎麼連這點子事都看不開呢?人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有多大區別?媽這一輩子本來也沒什麼志向,把你拉扯大了,媽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沒什麼遺憾的。媽都不怕,你怕什麼?”
“我……”虞姝抽了抽鼻子,“我……我不想您死啊……我還沒有好好孝順您,還沒有……對,岱梓風說他請了專家來,他一定有辦法治好您的,媽您別說這喪氣話,咱們能治好的,肯定能治好的!”
陳芝蘭嘆了口氣,抬手撫了撫虞姝的頭髮,輕道:“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小岱早已請了專家給我瞧了,嬌嬌,大夫只能治病,不能救命,媽的身體早已經不行了,沒得救了。”
“總有辦法的。”虞姝執拗。
“媽早就看開了,嬌嬌,現在每再活一天,媽都覺得是老天額外的恩賜,覺得很開心,很滿足,”陳芝蘭的目光極為祥和,彷彿真的一點都不畏懼死亡一般,說著說著,唇畔竟然都掛了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參加你的婚禮,沒能看我的嬌嬌最美的樣子。很早以前媽就在想,我的嬌嬌這麼美這麼好,我總得把她交給一個配得上她的人才放心,現在有了小岱,媽很知足了,就怕等不到參加你們的婚禮……”
“媽您放心,”虞姝擦了擦眼淚,笑着道,“我和岱梓風正打算結婚呢,我要您看着我美美地嫁出去,還要給您生個小外孫,讓他天天圍着您喊姥姥。您好好養着,什麼都別想,晚期怎麼了?我有個同事,她奶奶也得了癌症,照樣又活了三四十年,您好好聽大夫的話,配合治療,總會好的。”
陳芝蘭點頭,憐愛地摸了摸虞姝的臉,“媽知道。”
陳芝蘭睡了,虞姝走出門的時候,岱梓風正在一旁靠牆站着。他前兩天出差,凌晨五點才下了飛機,回家換了身衣服就匆忙趕到了虞姝家,虞姝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說讓他先休息,下午再去醫院,他沒有同意。
此時依舊一身熨帖的西服穿在身上,眉眼間卻儘是疲憊,聽到房門響了,他立即直起身來,朝着虞姝問道:“阿姨睡了?”
“嗯,”虞姝點了點頭,看着岱梓風凝重的臉問他,“你早知道了?”
岱梓風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
“阿姨怕你擔心。”岱梓風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將她攬在懷裏道,“虞姝,阿姨瞞得很辛苦。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但是虞姝,無論如何,咱們不能讓阿姨的良苦用心白費了。你放心,在醫院至少有醫生護士們照看着,這種病心態很關鍵,你一定得振作起來,你振作了,阿姨才能振作。”
“嗯,”虞姝在岱梓風懷裏靠着,良久才眨了一次眼,“謝謝你,岱梓風。”
岱梓風嘆了口氣,緊了緊手臂,“乖,想哭就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