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一百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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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舒一口氣放下毛筆,逐字逐句讀起來。想着馮承輝曾經教導他的,索性把門一關,服侍的人都遣開。
對着牆,一字一句,大聲念起來。燭影搖曳,也不知是他心中締結,還是他筆誤的那處寫的真的牽強彆扭。他每每讀到此處,便讀不下去了。
月上中天,夜色無邊。
章年卿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驀地,他猛的坐起來,掀開床帳穿鞋穿衣服:“來人啊。備馬車,我要去馮府。”
“現,現在嗎?”下人望了望漆黑黑的庭院。
“對,馬上去辦。”章年卿在箱籠翻找着外罩衫,下人硬着頭皮出去了。
見狀,他的貼身小廝毛竹勸道:“三少爺你有什麼急事明天早上再去不行嗎。您再急,也不能這個時辰就去啊。馮先生他們肯定早就歇息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章年卿紅着眼睛,像一頭暴怒的野獸。啪嗒,眼淚落下來。他蹲下身抱頭痛哭,“這件心事不了,我實在睡不着。毛竹,我等不了。明天早上,呵,一盞茶的時間我都不想等。”
“可你現在去找了馮先生有什麼用呢。”毛竹旁觀者清,老實道:“先生不是考官,你也不能重新進殿考一次。事已成定局,三少爺你再急有什麼用呢。”一語中的,戳破現實。
他把人扶到床上,輕手輕腳蓋上被子。“少爺,睡吧。這種事急不得,是您的,跑不掉,不是您的,強求不來。”
怎麼能強求不來呢。
章年卿怔怔的想,一夜無眠。
第二日大清早,毛竹帶着婢女端着布帕熱水進門。
一進門,見章年卿已經穿戴好衣服。他神色憔悴,眼底淡青。毛竹看在眼裏,嘆了口氣,沒敢說什麼。手腳麻利的服侍他梳頭,“馬車已經準備考了,早膳也做的差不多了,三爺要用點在走嗎。”
“不用了,這就走吧。”章年卿熱帕子隨手遞給丫鬟。
臨走前,他走到桌前,盯着桌子上的墨卷,良久。捲起收在袖子裏。
馮府內,小花園。
“好了沒啊,你快點。再弄不好,我回去就沒法交代了。”馮俏的表姐——林灼,在一旁催促不斷。
馮俏眼穩心穩手穩,手裏正捧着一個破損的唐三彩小馬,形狀不大,只能做把玩。現如今卻是首尾分離,碎成三塊。她停下手中的活,嘆了口氣,瞪眼道:“你再催我,我就不幫你修補了。你說你怎麼這麼能敗家,上次摔壞了姑姑的玉鐲,勉強拿金鑲玉湊合過去了。現在你居然又把姑父的好不容易收藏到的唐三彩小馬摔壞了。我總不能給馬脖子上鑲一圈金吧...姑父肯定會發現端倪的。”
林灼欲言又止,委屈巴巴的住了嘴。她正有求於人,不敢得罪馮俏。
馮俏修補古畫瓷器的活是無師自通。馮家只她一個孩子,幼時時常寂寞無聊,便經常去孔家和表哥表姐們玩。孔明江家裏老東西太多,炕角上隨便壓壓一塊磚都是老古董。修修補補,經常在所難免。
馮俏非常感興趣,時常蹲在孔明江身邊看。小馮俏極為聰明,不管什麼東西看一遍就會,漸漸地耳濡目染,無師自通。
馮俏六歲的時候補過一副仇英的仕女圖,破壞過程比較兇殘。表兄妹幾個一副闖了大禍的樣子,大舅的長子一咬牙,站出來,說這件事他一個人去承擔,讓誰都別聲張。
孔明江回來後果然大發雷霆,痛打了孔大哥一頓不算,還把人扔進了柴房,美譽其名:面壁思過。
大家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馮俏一聲不吭將碎紙殘片報走,重新拼湊、重裱並且做舊。
馮俏把修補品拿出來后,大家都嚇傻了。誰也不相信這是她一個人完成的,孔二哥更是一臉嚴肅深沉的說,“...把它抱給字畫樓的老師傅,至少也得三天才能修復。”
馮俏莫名其妙,覺得二哥實在誇張。她一個小孩子一會兒就能弄好的東西,大人怎麼可能那麼犯難。
不過現在不是爭辯這個的時候,大家趕緊把字畫送去,讓爺爺消氣。
孔明江拿着字畫,倒是沒有消氣的意思。大家這才知道,孔明江不是生氣大家弄壞了字畫,一副字畫算什麼,讓他憤怒的是孔大哥的教養,並質問大家:“你大哥可是跟着皇子在念書,趕明兒他在皇宮也這麼毛毛躁躁,誰去救他,恩?!”
氣過了,孔明江才想起來問馮俏:“你跟誰學的這個?”
“這很難嗎,為什麼你們都這麼問我。”馮俏疑惑極了,不知為何,聲音里還有一絲顫抖。
後來孔明江發現,馮俏不僅修復字畫很有天賦,一些古董瓷器,更是上手就來。這讓孔明江很震驚,他第一次開始正視這個小外孫女。漸漸的,他發現,與其說馮俏很有天賦,倒不如說她很有學問。
許是小時候太寂寞了,馮俏念得書又雜又多,心竅開的快。女孩子家本來就心思細膩,很容易從紙張脈絡里找出它原本的樣子。
看得多了,便會的多了。
孔明江閑賦在家,琴棋書畫奇淫技巧上無一不是行家。他愛馮俏的聰慧,便想把她帶在身邊教。
馮俏卻是一個不喜歡學東西的,她只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下功夫。孔明江試了幾次后便放棄了,強扭的瓜還真是不甜。
他不止一次的對夫人感慨惋惜,孔夫人卻道:“她爹是寒門子弟,還能一舉奪冠考取狀元。依依更是自幼就聰慧,他們兩的孩子,怎麼會笨。只可惜俏姐兒是個女孩子,若是個男孩...”不知不覺就扯遠了。
孔夫人沉默下來,女兒沒給馮家添一個兒子,她總害怕哪天一睜眼,依依就哭着回來,說馮承輝不要她了。
馮俏正埋頭把最後的尾巴粘上去,然後刮漆描補顏色。灰頭土臉時,突然聽說章年卿來了,嚇得她驀地站起來,摸摸頭髮,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一悶頭鑽進房間了。任憑林灼呼喊,也置之不理。
書房裏,馮承輝驚愕的看着章年卿:“你怎麼來了。你怎麼現在這個時辰來,也不看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還敢亂跑。”
章年卿渾渾噩噩的,腦袋一時沒轉過彎:“什麼...日子?”
依慣例,殿試結束后,翌日清晨,皇帝依例單獨召見前十名新科進士,人稱“小傳臚”。
馮承輝恨鐵不成鋼,“趕緊回去,小心皇上找不到你人。”
“哦,哦。”章年卿說著就要出去,他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跨出門時,想了想,將磨卷抽出來交給馮承輝:“馮先生,這是我憑記憶謄下來的,我昨日殿考的卷子。我今天找你來,就是心裏沒底。”
馮承輝疑惑的接過,指着一處明顯彆扭的‘國’字。“這是怎麼回事。”
章年卿回頭,笑容孤寒:“戳破我自信的東西。”
馮俏穿戴煥然一新,出來卻不見章年卿。探頭探腦去了馮承輝書房,卻見馮承輝在燒什麼東西。“爹,章三哥呢?”
“我讓他回去等消息了。”
“哦,對。今天是小傳臚的日子。”馮俏眼睛一轉,偎過去抱着馮承輝的胳膊,嬌聲問道:“爹,章三哥是你的學生,你覺得他...這次能一舉奪冠嗎。”
馮承輝喟然道:“原來七分的把握,現在只剩下了五分。”
馮俏愣住了,“為什麼?”
馮承輝不欲多解釋,只道:“也是他的運氣沒到。這世間的狀元,七分靠才氣,三分拼運氣。實力加運道是平步青雲,實力加疏忽意外...就是懷才不遇,一輩子鬱郁不得志了。”聲音很是悵然。
馮俏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感覺,只覺得鼻子一酸,眼眶有淚意。這一刻,她竟是希望章年卿能金榜題名。真心實意,不摻半分虛假。
她小聲問:“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嗎。”
“那倒不至於。”馮承輝想着那份墨卷上的字字句句,沉吟道:“憑他的才華進前十甲是不難的。其餘的,就看運氣吧。只要他能在皇上召見時表現突出,給皇上留下印象,未必就沒機會...”餘下幾字沒有說,充滿無限期望。
章年卿剛走到半道,便見章家僕人喘着粗氣道:“宮裏來人...召見三爺。三爺快跟我們回去吧。”
聞言,章年卿話都沒多說,便鑽進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薄薄倦意傳來,章年卿打了個哈欠,一時有些後悔昨晚沒睡覺。他這副樣子就去面聖。真是......
屋漏偏鋒連夜雨。
他長嘆一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為今之計,只能背水一戰。
沒準他還有機會。
楊久安、任伯中、郭嘉三人都在內間等着。馮俏一進門,三人便齊刷刷投來好奇的目光。馮俏有些羞臊,瞬間低下頭,溫柔一笑。
在章年卿小聲提醒下,馮俏沖楊久安行禮。
“都別看了。”
章年卿似乎跟楊久安很熟稔一樣,不客氣的推他一把。拉來任伯中,指着馮俏道:“上次我問你的病人就是她。這小半年裏,她又長了兩顆新牙。現在共有二十六顆牙。原來的兩個還是沒掉。”
任伯中冷笑道:“你怎麼不明年把人再帶過來。”翻了個白眼,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章年卿惱道:“我今天能把人帶出來就不容易了。”
“好了好了,別吵了。這裏不能久呆,辦正事要緊。”楊久安打圓場道。
任伯中凈過手,端着馮俏小臉左右查看,並示意她張嘴。
好半天,見任伯中還想把手塞進去摸。章年卿不悅道:“你能不碰她嗎。”
“嘶。我說你這是諱病忌醫啊。”任伯中瞪他:“不碰她我怎麼看的清楚。”
章年卿語氣煩躁,道:“她自己不會張嘴啊。”
一時劍撥弩張,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
郭嘉脆聲道:“伯中哥哥,你讓章大人自己扶着馮姑娘臉算了。讓他當你的助手,你指揮他。”妙眸一轉,看着章年卿:“不知章大人願不願意屈尊?”
章年卿當然願意。只是看着他們促狹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張口。
望着三人一副好整以暇看戲的模樣。章年卿嘆了口氣,伸手捧起馮俏的小臉。剛一上手,三人便悶聲哧哧的笑。
章年卿置之不理,低頭看着馮俏,只見她玉眸黑曜石,閃閃煜煜。眼神一直追隨着他,手上觸感絲滑,頰香嬌嫩。
馮俏望着他,一副任君採擷的樣子。讓他總錯覺小姑娘是在撒嬌索吻。
任伯中道:“朝左,再挪一點。你對着光啊。呵,章大人,您行不行啊。”
別人的手哪有自己的聽話,任伯中臉上薄怒,章年卿有求於人,只好訕訕不駁,任人指揮。
終於,任伯中敲棺蓋論,指着自己左頰,“這邊噬的最嚴的是乳牙,十三歲前基本就換乾淨了。”
章年卿急道:“那右邊呢。”
“沒救了。”任伯中神情無奈:“你也看到了,她這邊齲洞比左邊的小很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恆牙比乳牙結實。”
任伯中邊走邊道:“我剛看她的齒澤、排列,便覺得不妙。你以後還是看着她少吃甜食,勤漱口吧。再沒辦法了。對了,上次你帶回去的苦參粉還有嗎,沒了下次讓人到我那去拿。”回頭見章年卿出神,拍着他肩頭安慰:“以後費些神,仔細點吧。”
馮俏心情有些低落,大家走了,她還不死心的對着鏡子照。
章年卿送走三人,關好門。回頭一看,倍覺心疼。
“俏俏。”
馮俏沒回頭。
章年卿耐着性子繼續喊:“幼娘,回頭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