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艷陽正濃【四】
v章購買未達60%的讀者,立馬購買完整或48小時后可正常閱讀醫務人員走到她面前,告知她那個以色列小女孩並沒有受到皮外傷,此刻正在做核磁共振,檢查是否有腦震蕩。
祝清晨回答說:“我不認識她。”
“那這位先生——”
“也不熟。”
護士明顯有些不解,“難道不是你把他們送來醫院……”
“順路罷了。”
她是個怕麻煩的人,得知一大一小都沒有性命之虞,就決定功成身退。
不然呢,還等着人醒來送錦旗?
她轉身往樓下走,走到一半,發覺哪裏不對。
一摸牛仔褲口袋,壞了,錢包不見了。
快步回到停車場,拉開車門四處找,並沒有錢包的蹤影。
她又原路返回醫院三樓,依然搜尋無果。
祝清晨站在那扇玻璃窗外,仔細回想着錢包會掉在哪裏,然後才慢慢回味過來——多半是掉在飛機失事現場了。
當時她動作幅度太大,只顧着把薛定往車上拖,錢包一準掉那了。
火勢那麼大,估計被燒得灰都不剩一粒。
頭疼得要命。
錢是小事,可證件護照都在裏頭擱着,這下麻煩大了。
視線落在玻璃窗裏頭,那人依舊昏迷不醒。她頓了頓,一屁股坐在長椅上,有了主意。
當然,此時此刻還躺在病床上飽受折磨的薛定是不會知道,在他意識全無的當下,已經被人當成了救命稻草,無端攤上了個大累贅。
*
痛。
哪怕人沒醒過來,夢裏也在痛。
薛定做了個夢,夢回年少時分。
那一年,四合院裏的梧桐還在晚風裏輕輕晃悠,一地碎影斑駁溫柔。
他趴在窗欞上,隔着一層薄薄的紗窗往院子裏瞧。
昏黃的落日裏,父親拎着兩隻大箱子,把母親送上了小車。
母親站在車前,忽然回過頭來。
他沒躲沒避,還是一動不動站在紗窗後頭,對上她的視線。
劉學英已然扶上車門的手驀地一松,調轉回來,走進了裏屋。
她蹲下來,把兒子攬入懷裏。
“定兒,好好念書。”
九歲的薛定站在那,忽然問了句:“以後我就沒有媽媽了,是嗎?”
“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走?”
“因為我和你爸離婚了。”
“可你是和他離婚了,又沒和我離婚,為什麼要離開我?”
薛振峰站在門檻外頭,看着這一幕,沒說話。
劉學英摸摸兒子的頭,“媽媽只是不再跟你和爸爸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我愛你這件事,半點也不會變。”
薛定從她懷裏掙脫出來,問:“你們為什麼離婚?吵架了嗎?”
“沒有。我們沒有吵架,我和你爸爸現在,將來,會一直是好朋友。只是一直以來因為工作的緣故分隔兩地,我們都已經習慣各自過日子了。”她摸摸他的頭,也不期盼他能理解,“將來你一星期跟着爸爸,一星期跟着媽媽,行嗎?”
薛定後退一步,想了想,回答說:“不用了。反正我一直也是跟着爺爺奶奶,我今年九歲了,沒有你們也長這麼大了。”
他說這話時,沒有半點埋怨,只是冷靜而疏離地望着父母。
劉學英和薛振峰一個立在門外,一個蹲在兒子面前,誰都沒能說出話來。
二零零零年,薛定的父母,劉學英與薛振峰,正式離婚。
那年還流行方方正正、稜角分明的桑塔納,在他們住的四合院外就停了輛藍色的。他們這婚離得確實相當和平,沒有臉紅脖子粗地爭上一句,反倒是薛振峰拎着劉學英的行李箱,親自把她送上了車。
臨走時,還能微笑着揮別。
薛定還是站在紗窗後頭,安安靜靜揮手跟母親告別,然後爬回寫字桌前寫作業。
那一陣在學唐詩。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他不是遊子,向來是留守兒童。他爸媽也不是外出務工者,是老北京高級知識分子,一個常駐國外大使館,一個當記者滿世界跑。跑着跑着,感情也慢慢淡了。
說起來,院子裏沒誰不羨慕他家。
可仔細想想,他倒是更羨慕隔壁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
夢境是平和的,但薛定睡得很不安穩,漸覺背上火燎般疼。
他滿身是汗,漸漸轉醒。
眼前是雪白的天板,鼻端一股子消毒水氣味。
他一動,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背上大面積的傷口無一不痛。
也是這聲低吟,猛然間喚醒了正在單人沙發上打盹的人。
祝清晨抬起頭來,“你醒了?”
薛定一愣,側頭望她,“怎麼是你?”
“我說,”她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着他,翻了個白眼,“一醒來就拿這種態度對待救命恩人,是不是太不懂禮貌了?”
然後薛定就記起來了,飛機失事,他救了個小姑娘,接着這兇巴巴的女人又救了他。
“我睡了多久?”
祝清晨看了眼手錶,“從昨天下午七點,一直到今天早上六點半。”
他眉心一蹙,又很快展開,“那你怎麼還沒走?”
祝清晨面上微赧,“……錢包掉了。”
他一頓,“掉哪了?”
“事故現場。”
薛定看她片刻,漸漸回味過來,“這位小姐,你該不是在訛我吧?”
他不是沒見過騙子,這些年在外漂泊,什麼人沒見過?
這女人救了他,然後就賴在病房不走了,還口口聲聲說自己錢包掉了……
祝清晨胸口一滯,不可置信,“訛你?我吃飽了撐的?”
男人卧在床上,頭髮略微凌亂,胡茬若隱若現,可目光似刃,漆黑凜冽。
他沒說話,就這樣審視着她。
祝清晨站了片刻,忽然沒有來一陣好笑。
冒着生命危險跑到爆炸地點救了他,沒想到換來的就是這樣不信任的眼光。
真沒意思。
她也懶得多說,轉身便走。
薛定又忽然叫住她:“你去哪?”
“警察局,補□□件。”她似笑非笑回頭看他,加了一句,“放心,訛不上你。”
話說完,她收回視線要走,手臂卻忽的被人拉住。
她腳下一頓,聽見薛定倒吸一口涼氣。
他手上一松,又倒回床上。
祝清晨迅速回過身去,就看見他側卧在床上,肩背上的繃帶已然滲出新的血跡。
她立馬按鈴,叫來護士。
那以色列護士用希伯來語念叨着薛定,邊念邊查看他的傷勢。
祝清晨就站在一邊,沒說話。
薛定沒有理會護士,只是隔着輸液管,慢慢抬頭朝她看過來。
“謝謝。”他輕聲說。
祝清晨有片刻的遲疑。
他的臉上還帶着傷痕,額頭、眉間都是細小的口子。繃帶在滲血,護士拉開繃帶的一瞬間,她光是看着都覺得疼,他卻只是眉頭緊蹙,一聲不吭。
安靜的清晨,病房裏有從窗縫透進來的光。
她莫名其妙想起昨日他救人的場景,人潮四散開來,唯獨他一人奮不顧身撲向那小姑娘,決絕又孤勇。
護士又叮囑了兩句,拿着托盤走出病房。
祝清晨看着病床上的人,微微一頓,“……祝清晨。”
薛定一愣。
她走近了些,眼裏有了鬆散的柔和,“我的名字。”
薛定:“早晨七八點那個清晨?”
她唇角一揚,“朝陽初升,霞光萬丈那個清晨。”
一邊說,她一邊伸出手來,做足了姿態。
男人驀地笑了。
抬手,在半空中與她交握。
“很高興認識你,祝清晨。”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哪怕雙頰帶着失血過多留下的蒼白,唇色極淺極淡,昨夜總在夢囈,眼圈也有了一層淡淡的青。
可是並不妨礙他的好看。
她忽然問她:“別人都在逃命,為什麼你要衝上去?”
薛定微微一頓,彎唇,“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時間太緊迫,來不及想那麼多。”
“你不怕死?”
“現在想想,還挺怕。”
祝清晨笑出了聲。
這個男人,有點意思。
*
身在國外,沒有醫保,薛定決定回家休養。
躺在病床上,打了通電話給好友,喬愷的聲音大得連坐在沙發上的祝清晨都能一字不漏盡收耳中。
“什麼?你墜機了?!”
薛定換了只手拿手機,“我沒在飛機上。剛好在事發現場,受了點傷。”
“牛逼了啊,那麼大個飛機,那麼大個以色列,隨隨便便都能落下一架砸你腦袋上,你這運氣可以回國買彩票了啊……”喬愷咋咋呼呼沒完沒了。
“停。”薛定打斷他,“我就當你在表示慰問了。”
一通電話打完,他收起了手機。
沙發上,祝清晨還坐在那沒走。
薛定沉吟片刻,說:“我朋友一會兒開車來接我。一起走吧。”
祝清晨:“也好。我要去補□□件,你讓你朋友把我搭去警-察-局就行。”
“補辦手續很麻煩,沒有個三兩周是搞不定的。沒有證件,你住哪?”
她反問:“那你住哪?”
“住我家。我在耶路撒冷租了套單人公寓。”
“那太好了。”祝清晨笑眯眯眨眼,“我也住你家。”
“……”
好在哪裏?
薛定看她笑得坦然,失笑,“我以為國內的女性沒這麼主動,開口閉口就住進陌生男人家裏。你不怕我是壞人?”
“都能機下救人了,能壞到哪裏去?”
她說得乾脆利落,一針見血。
薛定啞然失笑,原本想問,單身公寓如何住一對男女?可後來又覺得顧慮太多的反倒是自己。
“借住也行,有一個要求。”他掃她一眼。
“什麼要求?”
“話可以亂說,衣服不要亂脫。”他的視線有意無意落在她胸口上方,意有所指。
祝清晨捂胸,“你這人,思想怎麼這麼不健康?”
“我不健康?”薛定似笑非笑,慢悠悠吐出四個字,“前車之鑒。”
“……”
祝清晨終於開始後悔自己穿着內衣勇猛地走在雨中那一出。
那時候她才不知道會和這男人又打上交道呢。
所以,該如何面對看過她胸的男人?她看着那雙含笑的眼珠,漆黑透亮,彷彿淬了光,心裏有些痒痒的。
再笑,再笑!再笑就給他挖出來。
她揣上銀↑行↑卡,打算出門走走,了它。
去哪裏?
荒涼大漠走過一趟,深山老林轉過幾圈,藏區也深入了好幾個月。若想再拿出驚艷的作品將那利欲熏心的男人碾壓一次……她低頭看着世界地圖,笑了。
飛機起飛前,她打國際長途給童艷陽。
“我只有五分鐘,飛機快起飛了,所以長話短說。”
童艷陽沒吭聲,想也知道此刻必定一臉懵逼。
“我爸帶着新歡住進大院裏,把我媽趕出來了。你知道的,她死也不肯離婚。”
左手邊的中年女乘客瞄了她一眼。
“她現在住我二姨家,以淚洗面是常規狀態,誰勸都沒用。你舅不是滄縣一霸嗎?你幫我請他多盯着點我家那邊,我怕我媽三天兩頭回去找我爸鬧,被他打。”
那大媽又瞄了她幾眼。
祝清晨出神地盯着無名指上的戒指,最後笑道:“官司我就不打了,好聚好散吧。蘇政欽也跟我這麼多年了,那點照片就當分手費,將來天高憑魚躍,他是再請不動我這槍手了。”
話說完,她回頭望着大媽,禮貌一笑。
大媽忙不迭扭過頭去,紅了臉。
童艷陽總算逮住這空隙,插問:“停停停,先說說,你去哪?”
“以色列。”
那邊寂靜了片刻。
片刻后,炸開了鍋。
“日!沒了男人也用不着找死吧?那邊不是一會兒邊境衝突一會兒恐怖分子襲擊,再不就是什麼極端分子游↑行示威扔炸彈嗎?”
咋咋呼呼一大堆質問襲來。
祝清晨不得不把手機拿離耳邊幾厘米,在炮轟中勉強插了進去,“不說了啊,空姐催我關機了。”
那頭戛然而止。
童艷陽哪會不知道她的套路,沉默了好幾秒,低聲說了句:“別做傻事。等我辦完這邊的事,就來找你。”
連日來備受打擊,祝清晨都始終該吃吃該喝喝,毫無異樣,此刻終於喉頭髮堵,帶着鼻音說了句:“神經病,老子是人民藝術家,前赴聖城拍風景的。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喜歡為愛獻身?求求你讓我耳根清凈一陣,千萬別來。”
彷彿再忍受不了多說半個字,她猛地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