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艷陽正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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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本身就小,老城就更不用說了,全加在一起也就一平方千米。
祝清晨就在那裏慢慢踱步,像是要把每一寸城牆都看個清楚。
薛定也不拆穿,隨她去。
喬愷中途打了個電話給他,“喬羽肚子不舒服,我陪她回去休息了。”
薛定嗯了一聲,眼看就要掛電話。
他又叫住薛定:“不說點啥?”
薛定一頓,又補充了一句,“讓她好好休息。”
喬愷笑了兩聲,掛了電話。
扭頭,他看着坐在副駕座上的喬羽,斂了笑意,“還需要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喬羽側開了臉,“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喬愷看她片刻,把她看得渾身發毛,才說:“這是多不把你放在心上,才會連關心的話都要我提醒,才說的出口?你應該清楚,薛定打從一開始就反對你跟過來。當初說你一女生,不適合來這做這種危險的事,你非跟過來,主任沒說什麼,他也就沒硬攔着。要是你真的把話說破了,今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尷不尬的有意思?”
“你就知道他一定不會接受我了?”喬羽反駁,“我一直覺得他不是不喜歡我,只是心裏記掛着工作,從來沒有過多考慮男女之事。說不定我一說出口,他就開始考慮了呢?”
喬愷就跟看二傻子似的看着她,“我天,真難相信咱倆還是從一個娘胎里蹦出來的,這智商差距都他媽快跨物種了!”
等到祝清晨和薛定離開老城時,天色已近黃昏。
城門口已經沒有那個人的身影了。
祝清晨面色平平,與薛定一同跨越城門而出,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把什麼落在了城門裏,整個人都空撈撈的。
薛定看她一眼:“失望了?”
她低頭想了想,說:“是有點,不過失望也好,總要先失望一陣,才盼得來新的希望。”
他點頭,“就跟吃飯似的,總要先把昨天吃的都排空了,今天才有肚子吃新的東西。”
祝清晨很快反應過來,“你把我的感情比作是屎?”
薛定輕哂兩聲,長腿一邁,走前頭去了。
*
接下來的幾日,祝清晨白日裏出門拍拍照,晚上回來吃個飯。
兩人畢竟年紀相當,孤男寡女的,薛定在家養傷,她要跟着賴在室內,誰都會不自在,乾脆把空間騰給他。
她從來都是個敏感的人,怕給人添麻煩。
幾天下來,兩人相處也算融洽。
周一清早,祝清晨剛起來,正在廁所洗漱,就聽見窗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跑步聲。
鏗鏘有力,伴隨男性響亮的號令。
隨即,無數人的應和聲響起,震耳欲聾,驚得她手一抖。
薛定在廚房裏熬粥,聞聲往陽台上走,恰好與從廁所里跑出來看熱鬧的她撞見。
她嘴裏塞着牙刷,白色泡沫粘在嘴角。
被他撞見,她取出牙刷,稍微用手抹了一把。
“外面在幹什麼?”
薛定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就看見一大批武裝警察正急匆匆往巷子另一端跑去。
整齊的深灰色制服,外頭還套着軍綠色的防彈背心,個個拿着防爆盾,扛着槍。不止武警,再往後看,軍隊也出動了。
為首的警官高聲下着命令,用的是希伯來語。
巷子裏人頭攢動,喧嘩不已,那命令聲必須仔細辨認才能聽出一二。
祝清晨在他身後探頭,“他們在操練?”
“不是。”薛定只來得及說出兩個字,就大步流星走回客廳,拿起手機給喬愷打電話,“耶路撒冷的小學出事了!你和喬羽立馬趕過去——”
話沒說完,被喬愷打斷了。
“剛才接到消息,特拉維夫市政廳被游↑行示威的群眾堵得水泄不通,我和喬羽正往那趕,現在恐怕回不來啊!”
薛定一頓,當機立斷,“行,那你們去,注意安全。”
喬愷一下子警覺起來,“那小學那邊怎麼辦?你該不會——”
“我去。”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喬愷正欲嚷嚷,薛定已經結束了通話。
他把手機扔茶几上,立馬回卧室換衣服。
工字背心外頭套了件素白色短袖,有些緊身,綳得手臂和腹部弧度畢現,都是緊實的肌肉,男人味十足。
他走出來時,祝清晨看見他在往腰上別什麼東西,黑乎乎的一塊。
短暫地反應了下,她認出來了。
那是槍。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槍,短小而冰冷,令人不寒而慄。
她含着滿口泡沫,迫不得已從茶几上抽了張紙,悉數吐了進去,抬頭問他:“你要去現場報道?”
“嗯。”
“可是你還有傷,不能彎腰也不能劇烈運動。何況喬愷和喬羽都去特拉維夫了,你沒有攝影師也沒有接線——”
“我一個人就行。”
祝清晨聽不明白希伯來語,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從薛定和喬愷的對話里也僅僅得知出事地點在耶路撒冷的一所小學。
那裏出什麼事了?
薛定竟然往腰上別了槍!
她聲音緊繃,“可你身上還有傷——”
薛定看她一眼,聲音肅冷,“很快有人連命都要沒了。”
她的眼前驀然閃過被槍殺在中餐館門前的男童,瘦小的軀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雙目圓睜。
有些呼吸不上來。
頓了頓,祝清晨:“我跟你去,說不定能幫上點——”
“你留在這。”他斬釘截鐵打斷她。
“可是你有傷在身,我跟你去還能——”
“你留在這,哪都不許去。”
九個字,前所未有的嚴厲,薛定面無表情盯着祝清晨,近乎於命令。
她震在原地,沒動。
“相機先借我。”他又說。
但也只是知會一聲,並沒有徵得她的意見,已經把她擱在茶几上的相機掛在了脖子上。
祝清晨開口想說什麼,可最末也只能閉上嘴,什麼都說不出。
薛定轉頭往外走,走到大門口時,回頭看她一眼,“你能幫我最大的忙,就是好好待在這,不要受傷。”
砰的一聲,他的身影消失在緊閉的大門后。
祝清晨不受控制地跑到陽台上,就看見他的身影很快從樓道里出現在巷子中。他走路時右腿還有些跛,原因是大腿上有一道傷口,縫了十一針,還未拆線。
她又想起昨晚他做飯時,有隻胡蘿蔔滾落在地,他彎腰去撿,直起腰來的時候,疼得身子一顫,險些沒站穩。
這種樣子,怎麼去現場報道?
現在都還在巷子裏和擁擠的人群艱難作戰……
祝清晨一咬牙,拿了茶几上的車鑰匙,換了鞋就衝出門去。
薛定在巷口被人攔住。
轉頭,那女人衣服都沒換,一身昨晚穿着睡覺的t恤短褲,胸前還印着咧嘴傻笑的國寶,就連嘴邊都還沾着一抹已經凝固的泡沫。
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沒成想,太硬了。
男人的手臂積蓄着滿滿的力量,下意識使力,硬得跟石雕似的,握都握不住。
還好他回過頭來了,她趕忙鬆手。
他有些錯愕,“不是讓你——”
“我送你。”她指着巷口空地上的小破車。
“不需要。”薛定眉頭一蹙。
“這時候那邊出事了,警察封鎖現場,不會有車載你去。你怎麼去?跑着去?”她已經按響了車鑰匙,解了鎖,往裏鑽,“上來。”
男人立在外頭沒動。
她又不耐煩地按了聲喇叭,“就你光榮,就你偉大!行了行了,我保證就把你送到那附近,好像誰真想送死似的。”
薛定略微遲疑了兩秒,很快拉開副駕座的門,坐了進去。
他直起腰來時,祝清晨準確無誤捕捉到,他面上有一閃而過的痛楚。
呵,滿身的傷,這才養了幾天?
她收回視線,很快踩下油門,“你帶路。”
事發地點是耶路撒冷一所小學,三名持槍恐怖分子闖入學校,劫持了一整個班的師生——其中三十七名未滿十歲的小學生,一位二十八歲的女教師。
事情一發生,校方就已經進行了緊急疏散,其他班上的學生悉數跑出了學校,唯獨那一個班的師生被控制住。
祝清晨趕到現場時,校門外已然拉起了黃線,無數重裝警察守在黃線外。
人群已經被疏散了很多,可有一群人還在要死要活往裏沖。
警察拿着警棍和防爆盾不斷阻止他們,甚至發生肢體衝突,僵持不下。
小學就處於市中心,鬧市區,而今突然被拉起的黃線空出一大片來。
她停了車,薛定很快推門下去。
走了幾步,他回頭飛快問了句:“你的鏡頭焦距多少?”
“100毫米,微距。”
他罵了句髒話,似乎很惱火。
走了兩步,又回頭面色不善對她說:“你要敢進黃線一步,我立馬去告你干擾前方工作,讓大使館明天就把你遣返回國。”
話說完,對警戒區內的警察出示了國際記者證,拉開黃線,頭也不回地走了。
祝清晨就站在車外,看着那群大概是家屬的人哭天搶地要往學校里沖,又看着在黃線內匆匆消失在校門口的薛定,心裏異常不安。
根本顧不上他的威脅。
她知道他為什麼罵髒話。
她是攝影師,慣用微距鏡頭,而他是戰地記者。
幹這一行的,總不能趕在前線貼人恐怖分子臉上去拍微距吧?要離得遠,要躲在暗處,必須用長焦乃至於超長焦。
站在黃線外,祝清晨遲遲沒有離去,她看不見學校裏面的場景,所以越來越不安。
一旁的人吵着要往裏沖,她一個字都聽不懂,卻又彷彿什麼都懂。發生這種事,至親骨肉被劫持,全世界的父母都是一模一樣的反應。
很快,又一批武裝警察扛槍持盾往裏去了。
一些和薛定同樣持有記者證的人扛着攝影機,拉着話筒站在黃線外,有的說英語,有的說她聽不懂的語言,紛紛向黃線內的警察問詢現場狀況。也有極少數和薛定一樣跨越了黃線,進了學校。
警察忙着呢,根本沒空搭理記者,有的甚至惱怒地拍開湊到嘴邊的話筒。
這群老油條也見慣了他們這模樣,就自個兒尋找指揮官的車輛,靠近了去聽。
因不懂當地語言,祝清晨朝說英語的那幾名記者走近了些,費力地捕捉信息。
三名恐怖分子持槍劫持。
一個班的師生總共三十八人。
已有四名孩童因吵鬧過度、試圖逃跑,被當場擊斃。
……
光是聽着,腦中都已經有了清晰的畫面感,觸目驚心。
另一邊,薛定衝進了校門。
紅白相間的操場,滿眼清新的綠茵草坪,本該充滿歡聲笑語的學校如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充滿肅殺的氣氛。
一樓的盡頭處,隱約可以瞥見人影攢動的教室。
他沿着走廊靠近了些,在那教室前面有無數武裝警察持槍立在那,有人拿着擴音喇叭與恐怖分子喊話。
可他們保持着安全距離,誰也不敢衝進去。
他高舉相機,努力從遠處往教室窗口聚焦,捕捉裏面的人影。
下一刻,那群武裝警察卻忽然大批撤退,步伐倉促,呼啦啦一下悉數往他這邊退來。
原因是教室里突然有孩子往外沖,一個人動,其他人也紛紛跟着跑。
三十來個學生一起哭喊着往外沖,場面一時之間極其混亂。
而那三名頭戴黑色面罩的歹徒就這麼沖了出來,其中兩個一人劫持了一個孩子,另一人劫持了那名二十八歲女教師。
槍口無情地抵在人質纖細脆弱的脖子上、腦門上。
警察不斷喊話,試圖安撫孩子,安撫恐怖分子。
然而沒有用。
孩童本能地朝着安全的地方跑,朝着警察撲來,絲毫不顧大人的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