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病去
郡守府中大廳內氣氛有些凝重,坐在上首的沈彥一言不發,下邊的王郡守也沉默着。
他才剛得了消息趕回來,還沒來得及抹抹頭上的汗,就又被這接踵而來的消息驚得冷汗直冒。
“派人去傳話給端王了么?”
沈彥抬眼問道。
“早已吩咐人去了,想必端王爺很快便回來了。”
“嗯。”
王郡守擦擦汗,垂着頭不知說什麼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事,這可怎麼得了哦?!
他今日去外面視察疫情的情況,突然就被叫了回來,說是有人潛入了郡守府,還挾持了端王妃,嚇得他一刻都不敢耽誤地趕了回來。
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慶幸端王妃無事,就又得知沈彥審問出了那潛入他府邸劫持了端王妃的歹徒居然是從附近的疫區跑出來的!
那人本來是想劫持王夫人逼得王郡守妥協打開城門放他出去,卻不想弄錯了對象,又歪打正着了端王妃。
他聽着差點兒沒當場厥過去……
巴城百姓視疫症為洪水猛獸,所有有疫情發生的地區都已被封鎖,且朝廷都派了官兵把守。
此舉雖是安了城內其他百姓的心,但也引起了不小的躁動。
雖然那些染病的人早已隔離開,但那些每日目睹自己身邊的人甚至是親人一個一個離開的常人終日惶惶不安,生怕下一個發病的就會是自己。
這人就是從那裏面跑出來的,還不知身上是否染了疫症,卻近了端王妃的身。
這些天一直在操心疫情的王郡守真的覺得自己的官場生涯要走到盡頭了。
現在一切都未成定數,他也只能祈求着上天能夠再給他一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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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思眠看着杏兒端着碗進來,還未走近就已經聞到了濃重的藥味,眉頭一皺,“怎麼又要喝葯了?大夫不是說不用喝葯嗎?”
杏兒腳步一頓,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這個葯……”
“這個葯怎麼了?”她看着猶豫不前的杏兒,有些疑惑,怎麼這丫頭出去了一趟回來就不正常了?
杏兒卻不答了,只端了葯過來,拿着勺子餵給任思眠。
她卻偏偏頭避過,“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任思眠直直地看着杏兒,直看得她頂不住壓力,嘴巴一扁,快要哭出來,“他們,他們說,那個人十有□□是染了疫病的,還可能傳給小姐……”
杏兒說完,更是有些忍不住眼淚,又不敢忘了手上端着的葯,只能抽着鼻子。
任思眠則是愣住了,疫病?
她突然想起方才那人捂住她的嘴時的那股子難聞的味道,一股噁心的味道湧出來。
她努力壓了壓,接過杏兒手中的葯過來,幾口喝完了,捂了捂嘴輕聲安慰她,“沒事兒的,你不也說了嗎?只是可能,你家小姐我怎麼會這麼倒霉?”
杏兒聽得她這麼說,倒“噗嗤”一下笑了,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她,“對,小姐喝了葯不會有事的。”
“乖。”
任思眠將葯碗遞給她,“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會兒。”
杏兒聽話地關門出去了,任思眠靠在那兒,腦子有些放空。
她雖那麼安慰着杏兒,可心裏的恐懼卻是騙不了自己的,她握着拳頭,拚命地讓自己不顫抖。
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過着那個人捂着她的嘴,刀刃劃過她脖頸上皮膚的感覺,讓人遍體生寒。
任思眠抱着膝蓋坐了許久,也說不清自己腦子裏到底胡思亂想了些什麼,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腦袋都是放空的。
許是過了很久,有人推了門徑直走了進來,步子邁得有些急。
沈珏似乎是才從外面急忙忙趕回來,身上還帶着些涼意,撫上她臉頰的手指也冰涼涼的,讓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可還好?”沈珏皺眉,目光上下仔細地打量着小姑娘,見到她脖子上綁着的紗布,面色更像是結了一層霜。
任思眠抬眼看着他繃著一張臉走過來,心底不知為何就湧上了一陣委屈,望着他搖搖頭,沒說話,接着破天荒地主動抱住了他的腰,小臉整個都蹭進他懷裏。
沈珏彎下腰來,讓她能抱得更舒服些,抬手輕拍着小姑娘的後背,聲音都軟了下來,“沒事的,我在。”
他一進來看到小姑娘一個人委委屈屈地坐在那裏就有些急壞了,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裏去,這會兒又見她抱着他撒嬌,只覺得整個心都柔軟了。
任思眠抱着他,被他哄小孩兒似的一下一下地順着背。
才抱了一會兒她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覺得自己有些矯情,遂吸吸鼻子鬆手放開了他。
沈珏也就順勢坐在了床邊,伸手探了探她的脈象。
任思眠突然想起什麼,猛地縮回了手,整個人往床里滾了一圈。
他怔了怔,不解地望向她。
“我現在還不安全,你離我遠些。”
“……那你方才還抱着我,現在再離遠些是不是晚了點?”
“……”
沈珏氣極反笑,又等了一會,見她仍縮在裏頭一動不動,頓了頓,轉身作勢要往外走。
見狀,任思眠也不知腦子裏哪根筋突然不好了,就跳下床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停下,她卻又不敢抬頭去看他了。
過了半晌,只聽得頭頂上一聲輕嘆,隨即又被人拉進了懷裏,滿鼻又是熟悉的清苦氣息。
“只不過是想去吩咐人給你熬碗粥罷了。”
這夜,他抱着她睡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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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欲要出逃的男人被單獨關了兩日之後,就開始出現了嘔血等病發癥狀,基本就可以確定確實是染了疫病,這讓原本就有些人心惶惶的郡守府中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
任思眠住的屋子裏也不讓人隨意進出了,留在跟前伺候的幾個人也被她遣了出去,整個院子愈發顯得冷清。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她也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起來,整個提不起精神來,吃飯也沒了食慾,吃不下東西,整天肚子裏灌得最多的倒成了最討厭的葯了。
沈珏陪了她兩日,第三天一大早就又被人叫了回去,說是水壩村那邊也出了意外,像是藥材出了些問題,非等着他去。
沒法,他只得留了方子,囑咐了杏兒一定要監督她喝葯之後匆匆趕了回去。
杏兒端着熬好的葯進來,見自家小姐悶悶不樂地坐在窗邊發獃,走了過去,將葯碗擱在了她面前的小几上。
任思眠懶懶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轉了回去。
“小姐,葯要趁熱喝的,放涼了可就失了藥性了。”杏兒好聲好氣地勸着。
“嗯,知道了。”她應着,卻沒有動作。
“其實,其實王爺也是很想陪着你的,只不過事情纏身,可心上肯定還是一直牽挂着小姐的。”
她家小姐這种放空的狀態是從端王爺離開之後開始的,所以杏兒覺得她家小姐不開心肯定是因為端王沒能在她身邊。
聞言,任思眠卻沒什麼反應,只拿起碗乖乖將葯喝完了。
而杏兒則看呆了,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任思眠竟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一碗苦得不像話的葯了,這葯她也喝了,簡直苦得人舌頭髮麻,可她家小姐這麼個以前喝一口葯恨不得吃一碟蜜餞的人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任思眠確實沒什麼感覺了,連灌了這麼些葯,她覺得自己的舌頭已經麻木了,嘗不出味道。
她脖子上的那道划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結了一層淺淺的痂,不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可卻時刻提醒着她那日發生的事。
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實在煎熬,就像是你的腳下埋着一顆未知的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爆炸。
好在沈珏也不過去了大半日,傍晚就趕了回來,還帶回了另一個御醫。
他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任思眠有沒有好好喝葯,見她乖乖點頭才放下心來,面上多了几絲清淺的笑意。
其實這些日子沈珏整個人都清瘦了不少,臉上的線條更加凌厲,任思眠抱着他都感覺有些硌人。
他這一笑,倒添了幾分往日的樣子。
沈珏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緩聲道,“疫症的源頭已查出來了,和你說得倒還真有幾分關係。”
她有些驚愕地抬頭,聽他細細解釋着。
他那日聽了她的話,便讓人徹徹底底地又將水壩村裡查了一遍,最後從一間廢棄的屋子裏發現了數十袋發霉的糧食和其他糜爛的食物,還有一大群碩大的老鼠,好在事先有所準備,將各處都撒上了葯。
屋子裏的東西其實剩得也不多了,大都都被咬得亂七八糟,整個成了老鼠的棲息之地。
此景一出,不僅是沈珏等人驚訝了,連村子裏的眾人也驚訝不已,他們在這裏住了那麼久,竟不知其中還有這等名堂。
而原因,也再簡單不過。
巴城不算富庶之地,水壩村作為地理位置更為偏遠的一個村子,村裏的村民生活得更加艱難。為了混口飯吃和養活家裏人,大多青壯年都去了別出謀出路,是以村子裏剩下的也就是些老弱婦孺,平日裏種了些田地餬口。
可前年村長卻突然說官府要增稅,每家都要多交一袋糧食,大家聽了,自然是怨聲載道,本就吃不飽飯,還要多交糧食,豈不是更加要餓着肚子。
但抱怨歸抱怨,樸實的村民們哪裏想得了那麼多,也都乖乖地交了,誰成想這一切不過是村長出於私心的計謀。
他多得了糧食,也沒有拿出去換錢,反倒是都藏進了村子裏平時無人去的一間舊屋裏,時間久了,沒想到倒成了害了那麼多人性命的源頭。
而當沈珏問出這個原因,那村長當場跪地痛哭起來,捶胸頓足着認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時私心,竟害了那麼多人,其中還包括他的妻子兒女。
聽完,任思眠只覺得無限唏噓。
而現在根源已除,且聯絡上的謝疾也趕了過來,聽沈珏說著,想必治療疫病的方子不久也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