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廢物
胡非不知道應該有什麼反應,一顆心提了起來,緊張的看着前邊的小童。
那小童擾了撓頭,乾脆徑直伸手握了西野炎手往上一紮,又是一滴血落了下去。
這次,那血卻溶進了石頭裏,在中心慢慢的散開來,而那石頭表面登時又大放紅光。
不止是胡非面前的小童,旁邊的人也都看了過來,一陣驚嘆,“天啊,居然是單系火靈根!”
“這孩子天賦異稟,又是難得的心性堅定,不如就歸入我東萊峰下吧,老夫我親自帶着。”
那紫袍老人——清余長老,他眼前一亮,慢悠悠的說道,復又似想起了什麼,神情黯然下來,“我先前那愛徒遭魔族毒手時,跟他也差不多大小。”
話已至此,他身旁本有幾個面露不服,正待開口的修士就面面相覷了。
無執更是忙道:“能得師叔眼緣,是他的造化。”
“但是這另一個孩子……”
他話鋒一轉,聲音低了下去,像是想笑,但最終沒有笑出來:“倒是比師叔看上的這個要稀罕多了。”
清余如了心愿,撫須而笑:“金木水火土,五行五常,萬物源始,人之本根——這沒有靈根的人,確實是萬里無一。”
“不過,且不提修為,此子連靈根都沒有,這輩子都怕是無法修鍊,可他又偏偏能頂着祖師爺的劍意走上來……莫非他年紀輕輕,就在劍道上有什麼大造化不成?”
無執疑道,他沉吟半晌,最終大袖一揮,“罷了罷了,先遣去外門罷。”
天劍門是靠劍修起源,但發展至今,已經有萬年的光景,也不僅僅是劍修的門派了。
一門十二峰,每峰峰主各掌丹藥、築器、符籙、陣法、靈植等門派事宜,又分有劍、武、樂、體四修。
所謂外門者,既不屬於以上任何一峰的雜役弟子。
“驗靈石沒有問題。”
小童看着胡非,神情已經不似方才那般和善,“是你的問題。”
“我……有什麼問題?”
胡非問道,一顆心在腔子裏胡亂的跳。
然後那小童一字一頓的砸了下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沒有靈根。”
“沒有靈根,就沒辦法修鍊。”
修士最基礎的修鍊,就是奪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在靈根的牽引下,將它們引進自身體內,讓它們洗滌衝擊體內經脈,排出五行污穢,強壯經骨,最後融匯貫通,將這靈氣精華化為自己的力量。
沒有靈根,靈氣就無法在體內運轉,就算勉強能做到,也沒法氣沉丹田歸於己用,甚至有爆體而亡的風險。
胡非對接下來發生的事,完全沒有知覺了。
他上了傳送陣,跟着小童走進一間屋子裏,小童遞給他兩張玉牌,嘴巴一張一合在說著什麼,他說了些什麼,胡非一個字都沒聽見。
他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然後他就盤腿坐在床上,透過鏤花的木窗往外面看,兩隻眼珠子黑而深,也是什麼都沒看進去。
他滿腦子裏都在想一件事。
他沒有靈根,他不能修鍊。
他和西野炎是清晨時分下的靈舟,歷時半天進入天劍門,然後一個昏了,一個呆了。
昏了的直挺挺的倒在床上,及至黃昏時刻才悠悠轉醒,呆了的還獃著。
西野炎睜開眼,就被一股沖鼻的酸臭熏得一嘔,他知道那是自己進階時排出來穢汗,卻還是要生氣,“胡非!你小子就這麼把我扔在這兒!”
他跟個大爺似的,然而今天胡非已經沒有心思伺候他。
胡非慢慢的轉過腦袋,雙眼無神的盯着西野炎,直直看進他眼睛裏去,“阿炎,這裏是薄溪峰,新晉入門弟子這三天就住在這兒,三天後要去四靈台參加拜師大典。”
他把先前小童遞給他的玉牌扔給西野炎,兩個都扔了。然後他發現,剛才小童們對他說的話他不僅聽見了,還一個字都沒忘,“這是銘牌,往上滴一滴血就能用了,可以用它去前邊梁輝樓領分例,有辟穀丹和衣物,不能用辟穀丹的可以換食物。”
西野炎被他的態度唬得一愣一愣的,甚至忘記了自己身上又臟又臭,“你……怎麼回事啊?”
胡非要笑不笑的一扯嘴角,“阿炎你是單系火靈根,很厲害的。”
“用你說?不是,我說你……”
“我沒有靈根,不能修鍊。”
啞着嗓子說完這一句話,胡非終於認清現實一樣的一抖,支撐不住了,可是他沒有哭,至少沒有當著西野炎的面哭。
他倒了下來,五人的通鋪很寬,他隨便往裏邊一滾,扯過被子把自己裹了進去。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要哭了,可是眼眶裏和心裏都空闊的很,什麼都沒有。
所以他還有餘力擠出一句話,“我們兩的包袱就放在桌上,阿炎你要洗澡的話,外邊長廊那頭就是澡池子。”
然後他就徹底沒聲音了。
西野炎皺着眉盯了他大半晌,最後反而笑了,絲毫不在意的模樣,“我以為你再不濟也就是個五靈根,沒想你居然廢得這麼罕見……”
他一邊嘟囔着,一邊拿起包袱走了出去。
胡非一天三頓飯似的在他面前哭,西野炎早就對他的淚水沒有個所謂,如今他不哭不鬧的,西野炎更不會放在心上了。
洗個澡后,西野炎一身清爽的回來了,他抖了抖了還沒幹的短髮,走進屋子裏發現胡非還在床上縮成了一團,於是他隔着被子不輕不重的給了胡非一拳,“你還躺在這兒幹什麼?起來!等着我給你跑腿啊?”
胡非在被子裏蠕成了一團,不肯說話。
西野炎長眉一擰,有心想要生氣,然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最終沒有生出來,他冷哼了一聲:“你行了吧,你再怎麼也算入門了,別人也不至於把你趕出去。”
胡非還是沒有聲音。
西野炎是沒有多少耐心的,胡非愛說不說,他管他死活?一把拿起一張玉牌,西野炎再次出門去了。可他跨出門檻走了幾步,卻又一臉不耐煩的走了進來,抓起了另外一塊,“煩死人了!”
薄溪峰位於天劍門西南方向,西野炎從屋子裏走出去,正好看見半輪沒入地平線的夕陽;天邊是火燒似的紅雲,遠遠的能望見天邊綴着其它峰的模糊身形。
他們住的地方是一片低矮的竹屋,錯落在蔥鬱的山林之間,靠着一條抄手游廊連接起來,中間是一片空地,兩邊生着花草,靈氣四溢,幾個小童在其中嬉鬧。
天劍門入門試煉的第一天就快要結束了,成功登上來的弟子,卻不知道有幾個。至少西野炎在附近溜了幾圈了,除了小童和胡非是沒見過別人了。
他向小童問了梁輝樓的具體位置,運轉起體內靈氣,腳下生風朝那方向趕過去。
他內視自身修為,不驕傲也不得意,因為他知道他這一輩子才剛剛開始,沒什麼好得意的。
這邊西野炎朝梁輝樓去了,那邊竹舍旁一陣光亮,空地上憑空出現了數名少年,這是剛剛通過了入門試煉的其它弟子。
共有十名,似乎有人是結伴而來的,其中三名少年簇擁着一個紫色勁裝的少年,一群人大搖大擺的在小童的指引下分別走向不同竹屋。
那被圍在中心的少年神情倨傲,是個唇紅齒白的公子哥作態。他手裏捏着一柄骨扇子,在小童領着他們朝右邊拐去的時候,他突然停住腳步,用骨扇指了游廊邊上第一間竹屋,“那屋子不是沒人嗎?怎麼還領着我們往後走?”
小童道:“那間屋子有兩人住進去了,雖然還沒滿,但師兄你們一行有四個人,所以……”
這竹屋是一間五人制的,小童話沒說完,被另一名少年不耐煩的打斷:“有人怎麼了?我們傅少爺要住這間!”
被喚做傅少爺的少年抬手制止住了他繼續說下去,問道:“那裏面住得哪兩個?”
“是前兩個通過試煉的胡非師兄和……”
仍舊是不等小童說完,又有一人叫囂道:“哈哈哈哈?那個叫胡非的?第一又怎麼樣?那不還是個沒有靈根的廢物嗎?我們傅少爺可是變異雷靈根!”
說罷一人帶頭就要越過小童往那竹屋去,小童要攔不攔的往前一擋,“這位師兄,話雖如此,但諸事也要講先來後到啊,不如讓我先去和胡非師兄交涉一翻,看能不能讓他先搬出去?”
“什麼先來後到?這個世界講得是弱肉強食!”
“交涉個屁,這沒有靈根的人可是個稀罕物,我今兒還得好好瞧瞧了!”
“讓開!”
“我們傅少爺可是你們東萊峰清余長老座下高徒無塵的大弟子玄秋的表弟!你還敢攔我們?”
小童被推開跌坐到了地上,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衝進了胡非的屋子裏。
“這群傢伙還真是……”小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然後話說說到一半停住了。
傅秋良居然還站在原地,並且向他遞了一隻手過來。
“謝謝……師兄。”
小童拉着傅秋良的手站起來,就看着傅秋良才轉身也向那間竹屋走了進去。